“合法的流程和犯罪嫌疑人的基本权益,我们都会尽全力配合的。”詹志信笑着说。
“另外……”林见深看向方敬言,“方顾问,翟京海想要和你单独聊聊。”
“我?”
“是的,和您一个人单独聊。”
第30章 最纯粹的危险
“她死了吗?”
白色的铁栏杆将世界分成两半。
方敬言坐在翟京海对面,藏在心中的怒气被用力握在手心里:“你想好要坦白了吗?”
“流了那么多血,那个女警察就算没死,也不会醒了吧。”他们两个各说各的。翟京海饶有趣味地审视着方敬言脸上的表情,他凑近了一些说,“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国法律规定,即便是没有被告人供述,但证据确实、充分,可以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你的犯罪证据已经提交到检察院了。”方敬言靠在椅背上,“而且,即便是精神鉴定,也需要证明你在实施危害行为时所处的疾病阶段以及疾病的严重程度,综合分析辨认能力和控制能力的影响,作出责任能力评定。换句话说,精神病不是免死金牌。”
“所以,她死了吗?”翟京海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想我也不需要浪费时间了。”说完,方敬言站了起来。
“你果然是天生的罪犯,你们叫他什么来着……psychopath,对吧。我听说这种人天生冷血,几乎没有感情,不会感到后悔或者同情他人,也没有恐惧。就像你对那个女警察一样,就算她死了,你也无所谓。”
他想干什么?方敬言心里也拿捏不准,这已经是翟京海第四次提到江晓了。眼前的人好像在用尽全力想要激怒方敬言。
还有一点也让方敬言觉得很奇怪。翟京海的学历和工作经历并不支持他接触到这么特殊的专有名词,psychopath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网络、媒体、还是有人告诉他的?到嘴边的话,被方敬言咽了下去。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不然我们玩个游戏吧,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回答你的。我们保证对彼此坦诚。”翟京海的眼神像是一个想要玩游戏的孩子,“你先回答我,那个女警察死了吗?”
“托你洪福,还活着。”方敬言重新坐回原位,接受了这场挑战,“你是怎么拿到华均的指纹的?”
“在他寄快递的时候,我上门收货,他给我现金。”翟京海笑着继续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通过……沈苗苗。”方敬言敲打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
他的话模棱两可。翟京海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不可能,沈苗苗不知道我杀过人。我从来没有和她提过这件事。”
“那你,为什么嫁祸华均?”
“他不该死吗?侵犯女学生,还不止一个。”
方敬言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翟京海大声问,“你在嘲笑我?”
“一个……杀人后奸尸的人渣,竟然觉得强奸犯该死?哈哈哈哈……”方敬言笑得更大声了,“你是觉得自己不行,嫉妒别人有这个能力吧。”方敬言捂着捂肚子,笑得毫无遮拦,“对不起,我一时没控制,实在太好笑了。”
很久,他才平静下来。方敬言擦干眼泪看向对面的人,翟京海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方敬言笑着说:“开玩笑的。我大胆猜一下,华均侵犯女学生只是你嫁祸他的理由之一,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你想顺理成章的沈苗苗在一起,毕竟阴沟里的癞蛤蟆想要吃天鹅肉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要么是把天鹅拉进臭水沟,要么就是找一个人当你的替死鬼。华均最合适,你不止想嫁祸他,你还想占据他的人生,顺便让华均替你背上前五条人命。对吧?”
翟京海向来瞧不起警察,不过他太自负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方敬言把他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
“烂泥烂在地里不好吗?”方敬言扯出刻薄的笑容,“其实……如果不杀黄美珍,以你的反侦察能力,我们并不一定会找到你,可你偏偏喜欢痴心妄想。人这一辈子,可以不认命,但是必须相信命。有些东西,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和她在一起,你行吗?”方敬言挑眉问。
“我只想光明正大地爱她!我有什么错!”翟京海的颞骨和脖颈旁忽然爆出几条青筋,他用尽全力都没办法逃脱控制自己的审讯椅,“她爱我!她爱我!我想和她在一起有什么不可以!”门外冲进来两名管教警员,将翟京海重新按到椅子上。
“正大光明?你这样的人配吗?你杀人的时候想过今天吗?”方敬言居高临下地看着翟京海,“为了爱一个人,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样子的确十分伟大。不过,当你精心雕琢自己的时候,已经漏洞百出了。”
翟京海忽然停止了挣扎,他抬眼看向方敬言,露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他说的果然没错,只有同类才会在人群中找到彼此。”
方敬言还想多问几句,翟京海就已经被架了出去。
一场秋雨一场凉,高须市一连下了好几场雨,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寒意穿过衣领、袖口钻进了路人的皮肤。
从看守所出来之后,方敬言始终在回味翟京海最后的表情。
“江晓,我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翟京海这次杀人没有把黄美珍带到‘安全区域’就下手?”方敬言看着远处的红灯,下意识地朝着驾驶位伸出了手,“给我拿瓶水。”
“方顾问,我是何乐。”何乐将水递到方敬言手里。
方敬言回过神来,何乐看着自己,有些局促有些害怕:“你又没做亏心事,干嘛这么怕我?”方敬言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水。
“柳副队长刚走那会儿,晓晓姐也经常会叫错人。”何乐说完立刻摆了摆手,“我不是咒晓晓姐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方敬言收拾出了一个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江晓还没醒,你也不好受。别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你的晓晓姐要是知道你这样,也会担心的。”
何乐点了点头:“方顾问,其实刚才你问的那个问题,我也有一点想法。”
“你说说看。”
“之前我们开案件分析会的时候,梁叶说过黄美珍是凶手还没完成的凶案,我觉得也不无道理。如果这件事和没有对黄美珍进行分尸放在一起看呢?”
“接着说。”
“首先,翟京海这次的杀人原因和之前不同,并不是因为泄愤而是出于对沈苗苗的爱,其次我觉得,虽然杀害黄美珍也是预谋犯案,但总给人一种非常匆忙的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临时想出来的计划一样,并没有完善的作案流程。”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是啊,这不像是一个连环杀人犯做出来的事情。”方敬言深吸了一口气,“我怎么把这一层忘了……沈苗苗教唆犯罪的嫌疑排除了吗?”
“我们调查过了,可以完全排除,而且沈苗苗十分爱自己的孩子,她很清楚如果自己犯法,两个孩子就只能跟着爸爸生活了。”
方敬言指向远处:“前面路口右拐,再去一起沈苗苗家。”车开得很快,不到三十分钟,方敬言和何乐已经在沈苗苗家门口了。
几声门铃之后,来开门的不是沈苗苗,而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两人手牵着手站在方敬言面前:“你们是谁?”小女孩问。
“你们是华怡恬和华墨莱?”何乐蹲下身子问。
“是啊。”
“我们是警察,来找你的妈妈沈苗苗,你们妈妈在吗?”
“进来说吧。”沈苗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面前。几天不见,沈苗苗脸上也爬满了愁容:“翟京海他……”三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沈苗苗试探性地问。
“证据确凿,已经提交检察院了,接下来的事检察院会负责处理的。”何乐说。
“那,他会被判死刑吗?”
“这个,不好说。”
沈苗苗眉头紧皱,想了很久:“我可以去看他吗?”
“暂时不可以,判决书生效之后就可以会见亲属和朋友了。”方敬言的视线熨烫过沈苗苗每一个细小的表情。
她在谈论翟京海的时候,情绪低落,眉眼间流露出明显的担忧,这至少能证明两点,第一,沈苗苗的确是刚刚知道翟京海的过往,甚至还没从打击中出来;第二,沈苗苗爱着翟京海。
翟京海没有说谎。
“如果真的是死刑,出于人道主义在处决之前监狱会安排临刑关怀,允许亲朋与死刑犯诀别。至少,在翟京海死前你们还能见面。”方敬言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出孩子的哭声。
等三人赶到房间里的时候,华墨莱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手里还握着半截画册。沈苗苗一把抱起华墨莱:“华怡恬,我说了多少次你让着点弟弟。”
“谁让他抢我画册的,我的就是我的,谁都不准抢。”华怡恬鼓着腮帮子说。
“我等会儿再来找你谈!”说着,沈苗苗抱着华墨莱走出了房间。
何乐捡起地上的半本画册,脸一瞬间变得煞白:“方顾问你看!”何乐手里的哪里是画册,是一本手绘的人体解剖册,里面的每一页都被详细地标注了肌肉走向和骨骼连接方式,为了让孩子看明白,画册特意被填上了鲜艳的色彩。
“我见过翟京海的签字,这上面的字是翟京海写的。”何乐说。
“这是谁给你的?”方敬言意识到了什么,他蹲在华怡恬面前问。
“翟叔叔。”
“他教过你人体解剖的知识是吗?”
华怡恬点点头,用力抢过方敬言手里的画册:“这是我的,你也想抢我的东西吗?”小女孩看着方敬言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撕碎一般。
“也?还有谁?”
华怡恬没有回答。她只是带着防备的眼神看向方敬言。
“沈苗苗?”
“我的就是我的,书是我的,妈妈也是我的!谁都抢不走!”听到沈苗苗的名字,华勃然大怒,“我不想要爸爸,也不想要翟叔叔。他们都不是好人。”奶音里夹杂着纯粹的愤怒,“坏的苹果和坏的桃子,就应该扔进垃圾桶里!”
方敬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是你告诉翟叔叔,你不想要爸爸的是吗?”
华怡恬眼底的阴狠已经给了方敬言答案。
第31章 阻碍
“并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结果。不管怎么样,翟京海的案子必须结束了。”天台上,詹志信指尖夹了一根烟,“来一根?”
方敬言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到,翟京海能为沈苗苗和孩子做到这种地步。”
“所谓爱屋及乌。”詹志信一副过来人的做派,“咱们都低估了翟京海对于沈苗苗的感情。”他抖落烟灰,“那个叫华怡恬孩子……”
“我没有证据,而且我们继续深究……会毁了一个家庭。”方敬言叹了口气。
“嗯,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了,我只是担心那个孩子以后怎么办?”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三观还没有形成,如果社会化教育做得好,以后也未必会长歪。”
詹志信踩灭了烟头:“这件案子一直都是警队的心结。十年,也算是给六名死者一个交代了。”
秋日午后的太阳还有些许毒辣,地面上拖拽出两人长长的影子。
“还有一件事,江晓要是醒不过来,你打算怎么办?”詹志信拍了拍方敬言的肩膀。
“我还能怎么办?回酒吧啊。”方敬言摸着鼻尖说。
“你可别骗我。你小子看上去潇洒不羁,其实是个情种。”詹志信笑着说,“当年承敏和江晓都对彼此有意思,不过他俩那个脾气你也知道,到承敏咽气那天,两人私下里都没聊过几句。这两年,江晓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其实过得并不好。”
方敬言看着詹志信,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师傅的或许说这话有点冷血了,但我还是觉得,江晓要是能醒不过来,你也别扎得太深。毕竟你和江晓都是好孩子,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江晓了。”
“你好,您是方先生吗?”方敬言和詹志信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小护士,“主治医师让我和您说一声,江女士醒了。”
方敬言回到病房的时候,护士医生刚刚从江晓的病房里离开,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中年女人。
方敬言在江晓家里见过她,她是江晓的妈妈。刘芸不是很上照,本人要比照片里好看不少,或许是因为年纪和阅历的加持,眼前的刘芸比十几年前更贵气一些。
她和江晓一样,初见时带着一种清晰的边界感。
“你……怎么成这样了?”江晓回过头一眼就看见方敬言,面前的人似乎是潦草了不少。
“警队没人,詹队又薅我羊毛呢。”方敬言咽下了所有的担忧和跨越边界的兴奋,试图想要将最好的样子放在江晓面前,“熬了好几个大夜,太忙了。”
江晓躺了两周,好像是清瘦了不少,惨白的面色像是白纸一般,每个吐出的音节还是有些吃力。
方敬言从来没见过她这么虚弱的模样。
一旁,刘芸梳着整齐的发髻,有些戒备地看着方敬言:“你就是小方吧。”
“你好,阿姨我是方敬言,江晓的同事。”
“我知道你,护士台的小护士都说,这十来天都是你在照顾晓晓。麻烦你了。”刘芸面带笑意,将商场上的客套运用的淋漓尽致。简单的四个字,拉远了方敬言和江晓的距离。
“不麻烦,我……”方敬言笨嘴拙舌地想要说些什么。
“我带了保姆和护工来照顾晓晓,你也忙了好几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刘芸起身走到方敬言身边,明显是想送客。
方敬言看出了刘芸的意思,点头示意:“那就不多打扰了。”
等方敬言走出病房,刘芸脸上的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我看干这活早晚得没命,出院就辞职,跟我去北方做生意,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把公司管理的东西都学起来。”刘芸的气场没有留给江晓拒绝的机会。
“妈,我对你的生意没兴趣。”
“没兴趣还是不想去?”刘芸坐到江晓身边,她看了看方敬言离开的方向,“你和小方到底什么关系?”
“同事。”
“你说实话,妈是过来人什么看不明白。你们两个眼神有猫腻,你真当我看不出来啊?”刘芸一边说一边从保温桶里倒出一碗汤,“鸽子火腿汤,我早上起来特意煲的,没盐,全喝了伤口才好得快。”
“喝不下。”江晓扭过头去。
“你这孩子,犟脾气是随了谁?”刘芸放下手里的汤碗,“你单位里的同事可全和我说了,这个方敬言是干什么的。”
江晓没有力气和刘芸争辩。
“我女儿几个月不见就把自己弄成这样,我做妈的不得把来龙去脉问清楚吗?”刘芸继续说,“你真当我铁石心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