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什么要在施诚面前夸下海口,江晓一时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那一刻她是凭直觉说出了这些话。
“晓晓姐……”何乐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你又通宵的了?”
高须市进入了初冬,一轮虚弱的朝阳挂在天边,何乐斜挎着单肩包站在办公室门口,鼻子和耳朵冻得有些发红,唇边的白烟像是在眼前迷了一层磨砂玻璃。
“这么早就来了。”江晓撑着桌子站起,收拾着办公桌上的资料。
“不早了,晓晓姐,都八点半了。”何乐把包放在一旁,“晓晓姐……”她摸了摸被冻红的耳垂,“九点有个专案组的案情分析会,詹队让我通知你。”
“专案组?什么专案组?”江晓看着何乐欲言又止的样子,继续说,“调查蔡安康谋杀案的专案组?”
江晓胸口猛烈地跳动了几下,成立专案组的事情自己竟然是被组员告知的。江晓压抑着心中的慌乱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晚上詹队让我今早通知你的。”何乐连忙补上一句,“詹队估计是晚上不想打扰你,所以才使唤我早上通知的你的,晓晓姐你不要多想。”
连何乐都知道安抚江晓,江晓又怎么会不懂詹志信的意思?
江晓和何乐是最后一个到达会议室的。不出意外,周夏生也到场了。会议室人不多,除了队里的组员,周夏生身边还多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江晓来了。”詹志信最擅长这种场面,他招呼着江晓过来,介绍起那张陌生的面孔,“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楚文远,阳城市市局刑侦大队队长。这位是咱们队一组组长江晓。”
“我在阳城就听过江组长的大名,她可是咱们年轻一代里的翘楚啊。”
江晓打量着面前的人,估摸着是和詹志信差不多的年纪,但楚文远却保养的很好,除了眼角刻了些许褶子,几乎看不出时间在外表上留下的痕迹。穿着打扮上也很讲究,不像詹志信总是揪着几件旧衣服换着穿。
“阳城市?”江晓记得第一名受害者许游光的儿子许然,最后一次行踪记录就是在阳城市发现的,“找到许然了?”
“詹队和周局刚才还在夸你的工作能力呢,现在看来周局还谦虚了。”楚文远眼角的褶子堆积到了一起。
“都站着干嘛,坐下说。”詹志信拍了拍江晓的肩膀,示意她坐得离周夏生和自己近一些。
“江晓,楚队这次来除了许然的事,同时也会配合咱们调查蔡安康谋杀案和方添颂、魏源特大杀人案的。市里决定三案并查成立1126专案组,由楚文远担任专案组组长。”
对于这个决定江晓并不意外,她掰扯着手指沉默不语。詹志信清了清嗓子:“档案室的负责人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在档案室里发现了卷宗缺失,这一点周局也引起了重视。所以就从阳城市调回当年办案的警员,也就是咱们楚队,我们也已经从楚队这里大致了解了几名受害人和当年案件的关系。”
“许然夫妇,是死是活?”江晓抱着双臂问。
“许然死了,许太太疯了。目前正在阳城市疗养院接受治疗。”楚文远眉间多了几分惋惜。
“这算是家破人亡了……”梁叶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死因是什么?”
“法医和痕检推断是意外身亡。”楚文远比划着,“许然是货车配送司机,去住宅区送货的时候正好遇到两个踢球的小孩从十字路口冲出来,他下意识躲避,撞到了路口的电线杆。”
“许然是什么时候死的?”梁叶问。
“一个月前。”
“那许太太住院的时间呢?她之前有精神病史吗?”
“没有病史……住院时间差不多,许然身亡后两三天左右。”
“时间太巧了……”江晓念叨着,“住宅区限速30码,因为道路扭曲复杂,一般货车司机会开得更慢一些,这种车速下能撞到电线杆身亡,只能说明他是紧急情况下做出的急速反应。”
“是因为那两个小孩?”詹志信摸索着下颚。
“不对。”周夏生敲了敲桌面,“很有可能是许然为了避让两个孩子,采取了短距离加速避让才会造成这么大的冲击力的。”
“那说明当时的反应距离非常短!”何乐说,“会不会是当时许然走神了?”
“这点,我们之前的确没想到,不过什么事情会让许然突然走神?”楚文远问。
“许游光和许岩的死讯。”江晓说,“我觉得是谋杀。”
“这……虽然能说得通许然为什么走神,但是如果许然事先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能保证他就在那个十字路口走神。”楚文远摇了摇头,“江组长,这件猜想不成立……”
楚文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晓打断了:“如果……当时有人电话通知呢?”江晓的话像是高须初冬的寒风,淌过每个人的心口。
“这个也说不通,许然生前通话记录我们调查过,的确是有人给许然打过电话,但通话记录都是订购商品的顾客,我们向货运公司核实过电话记录。”
“如果是我,我会制造一场意外,以顾客的名义订购商品,趁许然到达送货地址的时候,计算出那两个孩子冲出路口的时间,给许然打电话。”
“这……江组长,这不是拍电影?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楚文远一脸不可置信。
“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可能,但是有人能做得到。”江晓视线没有离开楚文远的眼睛,她又重复了一遍,“有人可以。”
“这么说来,班本平当时也是将谋杀许游光的现场布置成了自杀。”詹志信回忆道,“我们当时也没往这方面想,要不是敬言给咱们提供破案方向,估计这事没这么快破案。”
“方敬言是方添颂的……”楚文远问。
“他的儿子,也是咱们队里的顾问。”周夏生抢了话,“这事全程都是我批准的。”
“现在所有的死者都关联方添颂和魏源杀人案,那有没有一种可能,班本平、翟京海、廖勇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凶手,他们……只是实施了杀人计划。”梁叶的视线投向江晓,“所有的谋杀案背后都有人教唆策划……”
“他为什么要怎么做?”江晓似乎明白了梁叶的意思。
何乐的双手攥在了一起:“为了……报仇……”
“何乐,你为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些什么?”周夏生急促的问题砸向何乐。
“有什么事,你就说啊!”詹志信急得五官挤在了一起,他看了看江晓,“有什么事你说出来,调查清楚就没事了。”
“我……”何乐深吸了一口气,“方顾问单独见过班本平、翟京海和廖勇。”
“什么时候的事?”詹志信问。
“翟京海庭审之前。”
第60章 原来的模样
“我想起来了,那段时间敬言的确失踪了好几天。”詹志信说。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一点证据都没有,就凭一个探视记录能说明什么?”令人意外的是,一向和方敬言不对付的梁叶竟然帮着他说话,“江晓你倒是说句话啊。”
“方家兄弟嫌疑很大,这是事实。”江晓站了起来,“我和方敬言的关系队里的人都知道,按规定我应该回避。”
“这件事我们考虑过。”詹志信示意江晓坐下,“这几件案子都是由你经手的,你比其他人更清楚案件细节,周局的意思是……你也参加这次专案组。”
江晓用眼神再一次确定詹志信的意思。
“敬言听你话,有些事还没必要闹到太难看的地步。”江晓这才明白詹志信的意思。
大家都清楚,如果方敬言真的犯罪,没有几个人能抓住他的把柄。他的反侦查能力会让案件推进变得举步维艰。
江晓是稳住方敬言最好的办法。
“什么意思,这是把江晓当成什么了!”梁叶看着江晓默认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如果换成徐昭,现在这一屋子的人都不得消停。
“你闭嘴!”何乐拽着梁叶的衣服小声说。
“哈哈,年轻人火气大也正常。”楚文远陪着笑脸,“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看江组长的意见,我们也就是一个提议而已。”
现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不是最好的选择。第一是时间接触到案件细节才能真正帮到方敬言:“好,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楚队尽管说就是了。”说着,江晓摆出了一副提前准备好的笑容。
“现在就有一件事。”楚文远也不见外直接抬起了架子,“我觉得我们应该和方家方家兄弟俩聊一聊,你们既然认识,那就麻烦江组长去请他们来一次刑侦队。”
“怎么聊?把人拷回来吗?”梁叶问。
“梁叶,楚队说的是把人请回来聊一聊。你小子急什么?”詹志信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这几个大字。
“好,这件事我尽力去办。”
走出会议室,梁叶怒气冲冲地拦住了江晓的去路:“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虚与委蛇了?”
“平时就听到你俩拌嘴了,这次怎么帮着方敬言说话?”江晓推开了梁叶的臂膀。
“我那是帮着方敬言吗?”梁叶一手叉腰,一手挠着鸡窝似的头发,“大姐,你为难两个字都写在脑门上了。”
“你收拾一下,下班之后去一次酒吧。方敬言应该在那里。”
“江晓!”浓重的回声在走廊里徘徊着。
“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江晓深吸了一口气,“卷宗失踪,死的全是当年案件的证人或者是相关人员。”
“你真把我当傻子了?这个我也瞧得出来。”
“我刚刚查找过卷宗,后脚电话就打到了詹队那里,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还有档案室卷宗丢失这么大的事情,詹队和周局一定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让人留意。有些事,我们是没有办法通过正面渠道了解的。”
“你的意思?”
“方敬言查过当年的案件细节,说不定他找到了我们没有发现过的线索,我需要和他聊一次。”江晓顿了顿,“正式的聊一次。”
晚上十一点,Blue Sky最热闹的时候。江晓坐在老位子,楼下的吧台一眼就能看见二楼。
就像江晓第一次来这里一样,方敬言被女人们簇拥在最显眼的位置,他拿着细长的高脚酒杯,摇曳在异性如狼似虎的眼神里。
彩色的光斑洒在两人的视线里,方敬言似乎也发现了江晓的存在。须臾间,他挪开了眼睛,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狼狈。
“这混蛋……”梁叶拍下冰川纹的玻璃杯,卷起袖子,想要冲上二楼把方敬言从人堆里拽出来。
“别去,这是他的工作。”江晓按住了梁叶的肩膀。
“江晓,他那是什么样子,看见你来了半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
“他边上几个人,都是老主顾了,你这么贸贸然冲上去,影响酒吧做生意。”在不易察觉的地方,江晓攥紧了拳头。
“这不是……江警官吗?”两人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万予尔夹着美腿斜靠在高凳上,“哪阵风把您吹来了,这是谁?”万予尔的眼神毫不掩饰,在梁叶的脸上流转,“你们警局的嘛?长得真不错。”
“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梁叶蹙着眉,摆出一副教育的姿态。
“小小年纪,火气倒不小。”万予尔招了招手,朝着酒保道,“两杯酒,记在我账上。”
“不用了……”江晓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抢了先。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万予尔指着二楼的位置,“弗妮卡很久没见阿言了,今天不到后半夜估计不会走。我请你喝一杯,等阿言休假的时候你再来找他吧。”
“他们俩什么时候见面还要提前约档期吗?哄抬猪价也得有个底线!”梁叶说。
“小警官你消消气。”万予尔贴上来,“自从去了你们警队,阿言很久没有上班了,这几个月我们店里的业绩下滑了一大半,人好不容易回来你们就放过他吧,也放过我们,店里几十号人等着吃饭呢。”万予尔瞥了一眼江晓,“江警官你能理解吧。”
“我来找他是有正事要谈。”
“来找他的女人,哪个没有正,事?”
“两位,本店特调威士忌。”吧台后,酒保递上两杯酒。江晓看了一眼,随手拿起酒杯。
“江警官,我们的工作时间都是计时收费的,你能不能尊重我们一下。”万予尔拦住了江晓,“上面那些人可不好对付。”
“我只是找他喝一杯而已。”说完,江晓留下了一个冰凉的眼神,径直走上了二楼。
碍眼的不速之客很快打破了欢愉的气氛。江晓站在人群面前,浑身上下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你怎么来了?”方敬言明知无问,他慵懒地靠在沙发上。
“阿言,这是谁啊?”弗妮卡趴在方敬言的肩头,而他也大方地接受着女人亲昵的肢体。
“朋友。”方敬言勾起唇角,看向江晓。
“我找你有事。”耳边全是讥笑,江晓忍着想把人撕碎的怒火,咽下发颤的声音说。
“哈哈哈,阿言是你又欠了什么风流债?这位该不会是你的老相好吧。”刺耳的笑声像是寒冬中凛冽的细雨,割肉不见血。
“身材嘛倒是不错,不过阿言身边可不缺你这样的女孩子。”她们像是打量着商品一样,评价江晓。
方敬言则是端起酒杯,将视线挪向了一旁:“怎么,我犯法了?”
“是詹队让我来找你的。”
“你每次来别总是绷着脸,怪吓人的。我们这是娱乐场所,不是审讯室。”方敬言不耐烦的将酒杯放在大理石桌面上。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警察!之前我听vico说过。”弗妮卡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轻佻的眼神划过江晓手里的酒杯,“警官,你来找阿言至少要有点诚意吧,诺,可不许养金鱼啊!”
方敬言眼里的笑意迎合这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他像是正准备着和所有人一起看江晓的笑话:“不能喝就去楼下换杯果汁,今天气氛不错,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江晓没有多余的动作,仰头一饮而尽,玻璃杯的底座重重地敲击在大理石的桌面上:“给我十分钟。”
“阿言的时间很贵,你一杯酒就想收买啊。”弗妮卡拿起桌上的伏特加,故意将酒杯填满,不依不饶的递到江晓面前。
方敬言也没有制止的意思,他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烈酒划过嗓子,苦涩辛辣的味道在舌间蔓延开来。江晓干脆利落地放下杯子,掌声像潮水一般涌入两人之间。
“这瓶喝完,我就把阿言借你十分钟。”弗妮卡不知道在酒瓶里放了什么,看着从瓶口溢出的液体,江晓只觉得眼前别人蒙了一层薄纱,酒意上头的世界里,四肢和意识正在逐渐脱离控制。
戏台搭好,只等丑角亮相。在座的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江晓。
江晓明明可以逃,明明可以拒绝,明明可以放任一切自由发展,可她做不到。她没有办法看着方敬言一个人,独自,在沼泽里撕扯。江晓没有犹豫,摇摇晃晃地握住了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