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自信?”江晓半眯着眼睛,“翟京海削尖脑袋都想减轻量刑,如果他主动交代,可以算作立功表现,而且这也能证明他是被人教唆的。”
“江晓,你明明知道他不是。”方敬言眼底闪烁着。
“可是林见深想打赢这场官司。”江晓眼里嵌着红,“我没有办法说服翟京海,林见深或许可以。即便我们没有办法从翟京海那里找到突破口,还有另外两名凶手。”
“不,江晓你不是这种人,你做不出为这种人渣开脱的事。”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是这种人……”江晓一字一句,“你很了解我吗?”
江晓满心满眼想着要怎么为方敬言洗脱嫌疑,可是到了嘴边话,却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她靠在椅背上,侧过脸去,将鼻子里的酸涩咽了回去:“你走吧。”
“江晓……”
“方敬言,如果那个人是你,我希望你能早点自首。不要拖累我,也不要让我难做。”
方敬言沉默了许久,放下手中的杯子淡淡道:“记得喝汤,还有,三餐要定时吃。”随着门锁扣紧的声音,屋子里恢复了一片死寂。
静得,听得到心脏不断撞击的声音。鼻尖的酸涩,不争气的从眼眶里跑了出来。江晓抱着自己,恨不得将膝盖按进身体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晓眼前开始变得清晰起来。远方落日的盛会洒在屋子里,落叶打在窗台上,风停树静,整个世界松弛地摇晃着。
彩铃响了好一阵子,电话那头传来何乐的声音:“晓晓姐,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
“你可吓死我们了。你知不知道,詹队的脸都白了……”何乐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
“何乐……”
“怎么了?晓晓姐,你声音好像不太对,你哭过了?”
江晓看向方敬言用过的杯子:“现在立刻通知鉴定科的同事来我家采样本。”
“啊?谁的样本?”
“同时申请,对方敬言唾液样本和蔡安康私家车里的毛发样本进行比对。”
电话那头,何乐断断续续地问:“晓晓姐……你怀疑方顾问?”
“不,我怀疑方绪。”
蔡安康的案子朝着两个方向调查,一方面是调查蔡安康的钓友是谁,另一方面是方敬言的DNA样本比对。
三天后一早,梁叶就把方绪的个人资料和调查记录摆在了江晓桌上:“江晓,你要的东西全在这了。”梁叶拍了拍江晓桌上的文件说,“走访的同事调查下来,梁叶不会钓鱼,也从来都没有相关的习惯,他的个人购物记录里也没有和钓鱼有关的购买记录。我们是不是查错了。”
江晓顿了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什么时候说方绪会钓鱼了。”
“那你这是在查什么?”梁叶抱着手臂问,“难道你不是怀疑方绪?”
“怀疑,但……或许约蔡安康出来的并不是方绪,是别人,方绪只是实施了犯罪,又或许方绪只是没有相关的渔具购买记录而已,这些物品是其他人借给方绪的。”
“江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盯着方绪不放。”梁叶挠了挠脑袋,“听他身边的同学和老师说,方绪这人一心钻研艺术,平时几乎没有其他的兴趣爱好,也很少离开学校。”
“不是盯着方绪,而是以防万一,例行排查。除了人间蒸发的魏源,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方绪和方敬言。”
梁叶摸了摸下巴:“那你怎么不怀疑方顾问。”
江晓长舒了一口气:“方敬言的嫌疑也没有完全排除,等检验结果出来,案件或许会有进一步的进展。”
“晓晓姐!”何乐举着报告跑了进来,“样本报告出来了……”
“你赶着投胎啊,这么急。”梁叶戏谑着何乐,“江晓又不会跑。”
何乐的脸色一红一白,双唇微微颤抖着。仅仅是看到何乐的表情,江晓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她轻轻地呼吸着,静静地听着,仿佛是在等待自己的宣判。
“是亲缘关系?”
“是。”
江晓的思绪凌乱地结成了一张网,越扯越紧,心一下子就坠了下去。梁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何乐:“会不会出错了?”
“不会的。但是两份样本比对的结果显示,样本源并不是单纯的亲缘关系。”
“啊?难不成还是父子关系?”
“对,就是亲子关系。”何乐用力地点头,“毛发样本和唾液样本有近50%的相似度。也就是说,毛发样本的来源是方顾问的父亲,方添颂。”
第66章 凶手查无此人
“我就说检测有问题吧,方添颂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凭空出现。”梁叶的样子像是松了一口气。
“报告不会出错的。”江晓食指交叉,在鼻下拢成了一个三角。桌上的电话铃声忽然打断了江晓的思绪。
电话里是詹志信的声音:“江晓,来一下大会议室,开个案件梳理会,再进行下一步动作。”詹志信的话断断续续,像是鼓足勇气才打来这个电话。
“师傅……”江晓的话被打断了。
“江晓,不管怎么样案件总是要推进的,你们先来开会,其他的事我来想想办法。”
“……好。”
关于DNA的报告,同时也到了周夏生的手里。讲台上,一名小警员举着激光笔在投影上比划着:“死者蔡安康是本市知名……”耳边充斥着漂浮晃动的声音,江晓下意识地按压着指节,有关案件的信息在眼前翻滚。
“所以,初步认定,杀害蔡安康的凶手可能是多年前特大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方添颂。”讲台上的人得出了结论,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会议室的人。
“亡者归来?”楚文远摇了摇头,“这太离谱了,我办案那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
“江晓你怎么看?”周夏生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江晓!”詹志信举起手在江晓面前晃了晃。
“晓晓姐……”何乐拍了拍江晓的肩膀,“周局在问你话。”
江晓看着文件夹里的资料,手指轻轻击打了几下:“方添颂如果活着应该有65岁了,一个中老年人要在完成分尸这样的体力活后,开车前往郊区抛尸,我认为有点难度。反而是一直没有找到的魏源,今年40岁,正是一名男性身强力壮的年纪。”江晓走上讲台,拨动鼠标,将画面停留在尸体照片上,“之前我误判了一点,死因是有人往死者身体里注射空气,引起空气栓阻塞肺动脉主要通路,休克致死。这样的死法即便是把人捆的十分结实,死者还是会剧烈挣扎。但死者身上完全没有束缚伤,不一定是在正常状态下和凶手扭打过,也有可能是蔡安康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被注射空气的。”
“蔡安康是被人砸晕的!”梁叶恍然大悟,“所以在蔡安康的尸体上才没有发现任何的束缚伤。”
“对,那么那根头发是怎么出现在车内的?”很快,江晓的神情凝滞了下来,“他为什么要留下那根头发?没有慢慢享受蔡安康的死亡?”江晓自言自语问,“明明是在用一种很残忍的方式杀人,为什么……为什么不享受这种过程?他在害怕,害怕看见蔡安康死亡的过程?为什么?明明设计杀害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还会害怕?他应该很享受复仇的过程啊……”江晓越想越出神,完全没有听到外界的声音。
想到方敬言担忧的神情,江晓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江晓……你这是,侧写?还是在与犯罪者共情?”楚文远看着江晓魔怔的样子问,“江晓,作为前辈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侧写本来就是在没有犯罪证据的前提下提出的假设,只是一种方法而已,并不能作为常用的办案手段。而且应该注意方式方法,与犯罪者共情,对于自身来说是很容易走上歪路的。我见过很多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人,最后反而走上犯罪道路的例子。”
这也是詹志信最担心的事,如果方敬言走上这条路呢?这对警方来说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即便是整个高须市的警力全部出动,也很难找到他的把柄。
“人死怎么会复生呢?”人群里,有人发出的疑问,“真的太离奇了。”
“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DNA鉴定只能证明毛发样本来源是方敬言生物学上的父亲,并不能证明他就是方添颂。”詹志信着下颚说,“这么说来,这根头发出现的方式、时间也太巧合了,就好像是故意引导我们一样。”
“有道理。”周夏生长舒了一口气。
“还有,鉴定科那边同时也给了我们另外一份报告。蔡浩不是蔡安康的亲生儿子。”何乐话音刚路,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何乐。
“那……死的是蔡安康吗?”人群里有人问。
“我们前往蔡安康家提取了生物样本,在卧室枕头、衣服上发现的毛发的基因检测,完全匹配,是同一个人。”
“真是卡车压了刘罗锅,值了。这一起案子,顶得上别人十年遇不上的悬案了。”梁叶摇头叹息,“嫌疑人死了近十年忽然诈尸,死者的儿子又不是儿子,凶手还能设计教唆杀人,这到底是个什么狠角色啊。难不成把骨灰从坟头里刨出来再做一次基因鉴定?”
“你胡说什么?骨灰怎么做基因鉴定?”何乐一脸嫌弃地看向梁叶。
“梁叶你说什么?”江晓问。
“江晓你没事吧,骨灰怎么做鉴定?”梁叶笑着问。
“楚队。”心中的疑虑让江晓快速地看向楚文远,“当年找到方添颂尸体的时候,尸体已经呈白骨化,你们是怎么确认死者就是方添颂的。”
“DNA检测啊……”楚文远满脸疑惑,“采样手续、操作规范,没有问题。”
“不,我的意思是,你们是用谁的DNA确认死者是方添颂的?”
“当时是方添颂的小儿子……好像叫方绪,提供比对样本的。”
“只有方绪吗?为什么没有方敬言的样本?”江晓不自觉的加快语速,逼问楚文远。
楚文远一时被问懵了,接不上话来:“这,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当年方添颂死后欠了一大笔工程款,经常有人上门要债。他们还不上钱,方敬言就带着他妈妈去外地东躲西藏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方绪还要上学,所以就寄宿在了朋友家没有带走。”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楚文远顺着话继续往下说,“当年因为找不到哥哥,所以我们就找了方绪做亲自鉴定。”
江晓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了:“如果,方绪和方敬言是同母异父的兄弟,那么当年死的就不是方添颂,而是另有其人。”
第67章 死而复生的人
“这不可能啊……方绪那孩子我见过,和敬言长得很像,兄弟俩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周夏生说,“同母异父也有可能会有基因重合的可能,但概率只有千万分之一。”
“如果方敬言和方绪是堂兄弟呢?”何乐提出了疑问。
“对啊,这就说得通了。”梁叶拍手顿足,“方添颂是不是有兄弟?”
“这更不可能了,当年我们就彻底调查过,方添颂没有弟弟或者是哥哥。”楚文远斩钉截铁的说。
“或许,方添颂的兄弟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走了。”
方敬言说过,方添颂对他们母子三人并不好。江晓联想到蔡安康对待自己和妻子的态度,大致猜到了某些原因。
“那这么说来,方添颂可能真的没有死,而且还有帮凶!”梁叶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方添颂既然没死,又回来向当年的案件的亲历者复仇,你们说,他有没有可能去找自己的孩子。”
“梁叶说的有道理。”周夏生点了点头,“有必要在方绪和敬言身边布控,毕竟现在方添颂的嫌疑非常大。”
詹志信的目光落到了江晓身上:“这样,这件事我来安排。江晓、梁叶你们继续跟着楚队查清当年案件是否还有遗漏的参与者。我和何乐准备布控的事情,如果方添颂真的没有死,那他很有可能会去找敬言。”
“会议就先这样,各自抓紧干活。”说完周夏生站起了身,宣布会议结束。
等到会议室里的人散去,江晓已经等在了楼梯口,切断了詹志信的去路。
“江晓,你怎么不去吃饭。”一旁的楚文远敲了敲手腕上的表面问。
“江晓,你有话和我说?”詹志信明白江晓的来意,“去天台说吧。老楚你先去吃饭。”
“你们师徒俩弄得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话我不能听的。”楚文远不知道揣着什么心思,“江晓,你是不是对老詹的分工有意见,有意见你就直说。”他装出一副慷慨的模样,“年轻人对工作有想法是好事。”
一道寒光朝着楚文远劈下。江晓只是看了他一眼,聒噪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
“我们师徒俩说话,关你什么事,婆婆妈妈的,怎么怕我们在背后说你坏话?”詹志信打了个圆场。詹志信指着天台的方向,“江晓,你先上去等我。”
楚文远抻着脖子看向楼梯的尽处:“这姑娘是不错,就是这脾气……啧啧。”他意味深长的感叹道。
“你这脖子都快赶上长颈鹿了。”詹志信推着楚文远下了几阶楼梯,指着他的鼻子道,“不许跟上来。”确定楚文远走远后,詹志信才上了楼。
一推开门,锈迹斑驳的防护栏前,江晓的衣角被风扯着,她摩挲着手臂,满腔的疑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师傅……有件事我想问您。”
詹志信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您很早就知道方添颂的案子有问题了吧。”
“嗯,当年老楚还在查这件案子的时候我大概就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直到案件资料损毁我才确信当年的猜想。”
“周局也知道?”
“嗯”
“那为什么不查清楚?如果当时就把事情查清楚了,还所有人一个公道,也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江晓的疑惑变成了愤怒,“为什么?”
“哎……你和承敏这孩子一样,两个人都是意气风发。”詹志信叹了口气,看向远处,“当年承敏也问过我一样的问题。”
“柳承敏也知道?”江晓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和自己成为警察的不一样,柳承敏选择这份职业是为了坚守心中的正义,任何存疑的案件,柳承敏都会一查到底。
唯独方添颂的案子,江晓从来没有听柳承敏提及过。
“这案子,当年在咱们市的影响很大,你知道重新调查意味着什么吗?咱们警队在市民心中的公信力是否会有影响?江晓,虽然人表面上以善恶对错来判断是非曲直,但事实上我们心里清楚的很,人心这种东西,不是以一个两个既定的标准去衡量世间万物的。”
“柳承敏接受了你的说法?”
“嗯,这孩子虽然耿直但是很识大体。”詹志信叹了口气,“如果承敏没有死,或许现在会是个很优秀的警察。”
“不,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将这件事查到底。”江晓眼眶中嵌入淡淡的红色,“师傅……其实柳承敏当年不会有机会查下去的,对不对?只要他想碰这件案子,柳承敏就会被不断派往最危险的一线,直到他再也没有机会接触这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