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秞叉了几块西瓜吃了,又在李氏的眼神下好歹喝了那碗温热糖水,神情怏怏的,和佩兰说:“你来了,我却有些撑不住了。”
佩兰打量青秞脸色有些瓷白,转头去看翠娘,翠娘微微颔首,佩兰便推了青秞道:“不舒服去床上窝着罢,我正好要与翠娘说私房话。”
青秞起身懒懒的朝回廊走,去东厢房歇着,佩兰看了她身影笑道:“平日里多稳重,此刻偏像个无赖小子般。”
翠娘宠溺的瞧了远处说:“她瞧着软和,性子最倔,以前在沟子村时她还只六七岁,偏生还像只母鸡一样想护住我们一家子,有一次还与祖父闹气,被罚在鸡笼边上跪了一晚,腿肿得似炊饼一样。”翠娘说起往事揉了揉眼又说:“再过旬多便是她的生日了,今年是她金钗之年了。”
佩兰原与青秞好,又好玩听了这话欢喜起来说:“我们凑份子给她做个生日罢。”,翠娘笑说:“凑份子就不要了,我早早的存了钱,如今一贯是足有的,只想寻个新巧好玩的,让她欢喜一天,一时又想不到好主意,便思忖与你商量。”
两人看着院子里竹叶根下小鸟打架,又说了许多主意,放风筝,占花名,皆觉无甚新意,正有些意兴阑珊的时候,佩兰想起她表哥前几日说起游船一事,便说:“不如我们租了船去游梁河。”
翠娘闻言也是一喜说:“不必游梁河,只找那风景好又雅静的地方,停了船我们说笑吃喝倒是好。”
得了这个法子,两人又商量了许多,佩兰早把主意打到温云洲身上了,于是大包大揽起来,说租船找地方皆包在她身上。
等过几日青秞精神了,又一般的画图看书,挑针捻线,翠娘学了她前几日的样子闹她,青秞爱娇的往李氏怀里躲,李氏笑道:“莫急等入了三伏我去买些冰回来,自己煮了红豆沙,绿豆沙做冰碗给你吃。
潘大娘走来躬身递了帖子说:“大娘子,罗府上送来的帖子。“
李氏接了,一张樱草绿绘缠枝紫藤荷叶边金镶边的帖子,打开来下帖的正是罗府大姑娘罗可沅,说家里荷园荷花盛开,请了颜家姐妹三日后前去赏荷。
这些富贵人家的玩意,李氏也只听说过,如今接了帖子就有些为姐妹俩发愁衣服首饰,青秞笑道:“娘,不过是穿得齐整些就行,爹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倒不必插金戴银的。”
李氏一时开了箱子瞧着新做的衣服去,又说些,什么颜色配什么首饰的话,青秞最是擅长这些,不一会子便挑好了翠娘与自己的衣服,等颜二郎回来又给颜二郎看,颜二郎早知道罗府下帖子的事。”
又对李氏说,你备些礼盒,我们齐去谢温家大娘子,又看了青秞,我前几日瞧着你桌上有郦萱的提桂熏染纸,那纸甜水镇不可得,你若喜欢我便托了温家隔日子带些与你,青秞笑弯了眉眼说:“我正舍不得用,又不好问佩兰哪里买的,如今有可买处,爹帮我买些来罢。”
郦萱是金陵府一个雅致的纸笔阁子,里面的纸只有十二样,每一样都熏染一种花香,小小一盒便得几百文,颜二郎并不告诉青秞纸贵。
颜二郎又说买下的院子要收拾起来,又商量用桐花木做家具还是用梧桐木,青秞又要颜二郎在院子里种两颗桂花树,说等来年金桂满园,正可赏月。
第24章 罗府荷宴
按着罗府帖子上的时辰李氏吩咐潘大娘叫了车,青秞姐妹收拾妥当乘了车直往梧桐巷子去。
车到巷口已经有女使迅既往抱厦回话,三间抱厦在穿堂处,临窗梨花木几上松鹤香炉里燃着荷花香,清雅闲淡,罗可沅手持书卷临窗而坐,乌黑的发丝挽了春山髻,斜里插了支镶琥珀石桃花金簪,优昙瑞紫的春衫滚了琥珀色绫纹边,鹅黄百褶裙系暮山紫嵌金丝腰带,端庄持重中不失书卷之清雅气,闻言既起身往垂花门去。
车至院内有利索的婆子伺候下车,女使上前引往垂花门,罗可沅带了女使早已迎候此处,望着缓缓而行的颜家姐妹,翠娘挽了飞云髻插了支海棠金簪,穿苏梅色提花暗纹春衫,着明月珰色长裙温婉秀丽,青秞梳了双环髻左右各插了只小巧金钗,朱颜酡春衫镶绣缠枝百合花麻白色罗纹边,蜜合色长裙,罗可沅尚未及细看眼神不由得落在其双目之中,如明月之疏阔,一时竟不能移开。
二人上前见礼皆称呼姑娘,青秞向来喜关注衣服,瞧了罗可沅的衣饰说:“大姑娘这衣服倒合了今日的荷花宴。”
罗可沅眉目微动似得了知己般欢喜伸手牵了青秞说:“我早知道你,听说颜二姑娘及笄那日甚是光彩照人,我竟没能去,你可得与我说说。”又转头与翠娘说话,处处周到不使人冷落了去。
几人行至听荷轩早有人收拾停当,恭谨伺候,位置不分主次,团团围坐,极目处荷叶田田,微风动轻粉翻飞,初夏的热弥散在荷叶的清味里,恬淡心神,引人向往,少年时光总是诗,不过盏茶的功夫初始的陌生已消怠了。
罗可淇还在远处就听见听荷轩里的笑声无端有些气恼,摔了手帕加快些步子往听荷轩去,见她进来三人皆笑吟吟看了她,罗可淇心里又生恼意,方才分明说笑的厉害,此刻她来了倒不说了,难不成是背了她说些什么,且不说心里琢磨,仍是上前与罗可沅见礼,此刻颜家姐妹才起身与罗可淇见礼,复又坐下。
罗可淇今日挽了荷花髻,插了支白玉桃花簪,上穿晴山蓝滚边暗纹绸缎春衫,米汤娇色百褶裙,斯人静怡,人淡如菊,青秞只觉衣服与人似有不合之处,与罗可淇不熟,青秞并不多话。
几人寒暄,罗可淇说:“枯坐总是闷的,不如就着荷花做诗玩吧。”这原是闺阁之戏,罗可沅可有可无,颜家姐妹也未出言反对,女使们便伺候起笔墨,若不想写时也有会写字的女使一旁记录。
颜家姐妹都不善此道,翠娘勉强成诗,罗可淇接了诗稿瞧翠娘写的咏荷,挑眉看了,眼里隐约有些嘲弄,罗可沅又接了过去看,抿了唇嘴角微颤,翠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对罗可沅说:“你想笑便笑,何苦忍着。”罗可沅听了这话噗嗤笑了出来,罗可淇见翠娘浑不在意也觉没趣,又去看青秞。
青秞一直没说话,低了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罗可淇也不问伸手便取过来,见纸上荷叶荷花交缠着还有些珠子,皱眉道:“这似画非画的,什么乱七八糟,你便不会吟诗也可学了你姐姐勉强做了,你这也太应付了罢,可是瞧不起我们姐妹。”
青秞叹气还未说话,远处传来佩环之声,是罗老太太与肖夫子的夫人携手而来,罗老爷大娘子安氏,罗家二爷大娘子薛氏跟在后面,这边四人起身迎出听荷轩。
见礼坐下,又看方才所写诗词,闺阁之词,不过做戏,好坏也无人评说,只安氏见翠娘明明附尾却落落大方,不由心里喜欢,又知她是与施都司定了亲的,遂牵了手至跟前说话,罗可沅在一旁将方才翠娘要她不必忍笑的话说出来,娘母子又笑了一回。
肖夫人拉住了青秞与罗老太太说话,罗可淇拿起刚才青秞画的稿纸递给罗老太太撒娇说:“祖母,瞧颜家妹妹,我说要做诗,她不做,偏偏拿了这什么画充数,这画我竟是看不懂,她应付我们呢。”
青秞叹了口气向罗可淇行礼说:“淇姐姐不曾应付呢,这不是画,不过是绣稿罢,我刚才一时起意画了,如今还不曾想好是绣在哪里,画得潦草些。”
肖夫人接过来瞧了瞧,画纸上画了荷叶荷花,水波里隐约还有红色花朵却有些乱便说:“我也没看懂,你与我说说。”青秞探头指了肖夫人手里的画说:“荷花佛家常见,我又见远处长寿花的倒影落在其中,这寓意天成极好的,便画了下来。”说着看了罗老太太,心思一动起身去桌边低头又画,众人也不打扰,任其作为。
青秞埋首其中,浑然忘我,过了一炷香才放了笔显出些微笑容又将画稿捧与肖夫人看,荷叶荷花交映成趣,波光粼粼中隐约几朵长寿花,略略斜伸,令人有微风拂面之感,惊奇处此画做成了时下老妇人常佩戴的抹额状,肖夫人瞧了罗老太太笑着将画稿递过去道:“小丫头孝敬老太太的。”
罗老太太接了过来,分明一幅工笔荷花图,却巧妙的勾勒成了抹额状,最是那荷叶上的滚动的露珠以金珠点成,寓意仙寿中又隐含富贵,切合了老人家的心思,罗老太太欢喜得不得了,周妈妈年轻时是个巧手此刻见了此画竟是意动说:“我今晚便赶工做了出来。”
罗可淇越发不忿越上前拉住青秞朝罗老太太笑道:“让她作诗,她倒会讨巧,祖母我不依的,颜家三姑娘这般灵慧,分明能做的,只是推脱。”
青秞再次无奈叹气,她真的不会作诗,可罗可淇实在逼得太紧,一时无法脱口而出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闻言罗可淇笑不可抑说:“这哪里是诗,原来妹妹果真和你姐姐一样不会作诗呢,我以为妹妹谦逊,这是我的不是,倒让妹妹闹了笑话。”
话音才落,身后传来击掌声道:“好诗。”
罗老爷和肖夫子,颜二郎沿曲廊走来,正好听见青秞念的两句诗,肖夫子一时心喜,拍手叫好,罗可淇见了忙缩到薛氏大娘子身后不敢出声。
众人又见礼坐下,罗老爷笑对罗老太太说:“知道老太太起了一坛玉浆,儿子眼馋过来讨杯酒喝。”
肖夫子在肖夫人身边坐了笑着朝青秞招手,“颜家小丫头过来。”颜二郎带了翠娘姐妹二人过去与肖夫子见礼坐了,肖夫子问:“小丫头,这诗才有两句,再续两句来听听。”
青秞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不肯出头的,只怕惹来麻烦,此刻凝眉望了荷花池不语,人只道她思索,不知青秞此刻心里恨不得要去咬罗可淇一口,事已至此她若不再念两句,颜家的颜面不存,心里叹气了无数回,咬牙恨恨想,若惹了麻烦,必定要把罗可淇踩到泥里。
叹了口气才无奈说:“肖夫子,续却不能,前面加上两句吧,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这次连罗老爷也不由得叫好,颜二郎诧异瞧了青秞。青秞知道麻烦来了,还要想法子应付颜二郎。
至夜,罗老爷在安氏房里闲话,说起今日荷花宴,罗老爷问:“今日淇姐儿戴了支玉簪,甚是显眼。”
书香人家最是讲究平和,今日宴请颜家姐妹,用金饰既不失礼又无炫耀之意,最是恰到好处,五个少女其中四个清丽明亮,都饰以金簪或金钗,唯罗可淇素雅清淡,玉簪挽发,虽雅致却有孤傲之感,大户之家交际所忌。
罗老爷说的含糊,安氏心下明白,遂说:“我问了弟妹,她说前些日子是莫氏的生日她念她多年本分,便赏了支桃花玉簪,那玉簪嵌了颗指甲大小的绿宝其实不适合小姑娘。”
夫妻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安氏有些惋惜道:“我喜欢颜家那小姑娘,可惜与升哥儿年纪相差太远,和哥儿又难以匹配她。”
罗老爷也以为然说:“日后多走动也是一样的,我看沅姐儿与她们姐妹甚相得。”
青秞搬了几本诗书放到颜二郎面前说:“我平日里画画时,若没有灵感,便把这些写景的诗词转成画面,有时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今日倒是第一次把画面转成诗词,不过碰巧罢了,爹,我真不会写诗。”青秞眉眼皱成一团,看了颜二郎出的几个叫她做诗的题目。
颜二郎不默不作声只眼尾淡淡扫了青秞,青秞垂了头也不做声,心里却又把罗可淇狠狠捶打了一顿,到底抗不住颜二郎的眼神抬起头往那些题目上扫了扫哀嚎道:“爹,我真写不出来了。”
李氏心疼进来拽住青秞往外走说:“官人,你何曾见秞儿写过诗,要她画画,做个娃娃或可,写诗不是逼她嘛。”
青秞此时便觉得李氏实在可爱至极,奉承的话不要钱一般拼命往外搬,乐得李氏眉开眼笑。
第25章 生日游湖
晨起用过膳,罗家二老爷自去铺面巡查,宋妈妈手里捧了个酸枝木盒子,迎面碰见罗二老爷忙弯腰弓身立于一边,等罗老爷走远才进了西厢房,薛氏端坐罗汉床,满头青丝挽了个闲云髻,拿累金丝发冠扣了,再无多余饰品,穿枣红色镶群青蓝缠枝宝相花上衣,着石青马面裙,手里端了青色茶盏有一搭没一搭的拨了茶,也不喝,见宋妈妈进来将茶盏随手递给身后的秋红说:“拿来吧。”
宋妈妈两口子是罗府的老人,宋妈妈男人跟着罗二老爷管了罗府的田地铺面,宋妈妈便统管内府,今日是府内发放例银的日子,早早便将账册交给薛氏过目,好安排了放银子。
薛氏接了账册细细查看,又指点了两处或改或删减,宋妈妈记下,出门吩咐侯着的人只管按册放银,自己依旧到薛氏跟前伺候。
宋妈妈再进来时见薛氏又端了茶盏在拨便笑了说:“大娘子茶凉了罢,叫她们换过一盏。”薛氏方放了茶盏说:“去我私库里取十二匹各色鲜亮颜色的布送去淇姐儿的鹿鸣轩,我记得还有六支一盒的四季花卉的银簪子也取两盒一并送去,和她说换了戴着玩,若再有喜欢的我再送去,不用省俭。”
等宋妈妈派了巧绣送了布匹和首饰盒子过去时,杏花接了看时倒一愣说:“并不是添置衣物的时节,是不是送错了。”
巧绣说:“这是大娘子体恤二姑娘特意从私库里取了吩咐送来的,自不会错,姐姐接了我好回去复命。”杏花无奈只得接了。
罗可淇见了杏花手里的布匹蹙眉说:“这是你们日常用的怎么送到我这边来了,”又开了首饰盒看,越发的奇了,这也是你们日常用的,是不是送错了。“
杏花说:“我也和姑娘想的一样,方才问了巧绣,说是大娘子特意从自己私库里取了叫送给姑娘的,不会错的。”
罗可淇纳闷欲出门去找薛氏大娘子,莫氏身边伺候的小丫头兰花进来蹲身福礼说:“莫小娘说了这是大娘子的赏赐,叫姑娘收拾好,等会芙蕖阁的巧娘来量尺寸,衣服做好了叫姑娘日常穿戴起来。”
罗可淇此时方有些明白万般委屈从心底涌起,合身扑倒在那些布匹上抽泣起来。
佩兰听翠娘与青秞去了罗府赏荷叶动了游兴,越发要找个好地方去玩,等温云洲下了学便把他拦在院子里,两人凑到一株木槿花跟前嘀嘀咕咕说起来,佩兰说几句温云洲就点头,等佩兰不知又说了什么,温云洲也欢喜起来,两人指手画脚说得越发的眉飞色舞。
温氏隔着桐花窗棂格子看了院中的一对小儿女脸带笑意与徐妈妈说:“佩兰是个懂事的,在这里住了这些日子我瞧着她虽喜欢和洲儿说话,却从不肯与洲儿单独同处一室,便说话也必定是在院子里,小六与秋荷也是跟着伺候的。”
徐妈妈也笑着说:“大娘子说的极是,表姑娘虽说没读过书,见识有限,行动却有礼合宜,总是大娘子平日教导的好。”
温氏听了看了徐妈妈嗔笑说:“我自然懂你的意思,洲儿是你带大的你心里疼他我知道,只是哪有读书识理,进退有度,门第儿又相当,人品儿又相当的呢,你倒是找个出来我瞧瞧呀。”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心里一动,斜睨了徐妈妈,抿嘴笑了说:“倒是好,再瞧瞧罢。”
佩兰这里与温云洲商量,温云洲自是大包大揽下来,佩兰急忙忙的又去找翠娘与青秞说,青秞听了十分惊喜,佩兰又说那处景色好,有山有水,且又安静,依着山还有一处寺庙,我们坐了船再去上香,岂不是又好玩又不俗,说得几人恨不能日子早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