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帆没有准备,但好在力气够大,反应也快,手臂随着她扑来的方向歪斜了不到一秒就回到原位。他低头去看,正好迎上舒瑶的眼睛,深邃得仿佛夜晚的海洋,却又写满祈求与救赎。
他不明白舒瑶的情感为什么忽然饱满,但还是接住了这份深情,任凭脑袋里充满疑问也等到下场才开口:“怎么了?”
“我妈在台下,看见她了。”
舒瑶没来得及卸妆,匆匆换了件自己的衣服就跑到了剧团门口,果然看到了任湘的身影。
她有些胆怯地站在门口,见舒瑶出来才喜笑颜开,伸手想去把女儿拉到身边。
“怎么不提前说?演员有赠票,你不用花钱买票的。”
“不好意思麻烦你。”
舒瑶腹诽:等到舒达遇上问题的时候倒是好意思麻烦我。
她和门口保安笑着点了点头,把任湘带进了休息室。生怕闪帆在换衣服,她还特意敲了敲门。
屋里桌子上摆了两份剧团食堂的绿豆沙,还有一小把香蕉。闪帆正在里屋卸妆洗脸,应了舒瑶一声之后匆匆擦脸出来,给任湘打了个招呼。
任湘这才有功夫细看闪帆,她的眼神善意,就算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的行为不太礼貌,也没惹得闪帆反感。不得不说,这才是任湘眼中最适合舒瑶的人:同行、事业差距不大、长相周正、人品看起来也不错。
最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第一反应都是护着舒瑶。
绿豆沙是冰的,舒瑶随便喝了两口就递给了闪帆,然后走进里屋卸妆洗脸。闪帆不知道该和任湘说些什么,于是也一起躲进了里屋。舒瑶觉得好笑,抹卸妆油的时候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镜子里的闪帆:“干嘛?别害怕,我妈又不会吃了你。”
“不是害怕,是怯场。我万一说了什么错话惹了你妈不高兴,回头她让你分手怎么办?”
“你是和我谈,又不是和她谈,有什么可怕的,”舒瑶倒是镇定,顺手将用过的洗脸巾擦了擦台面上的水:“再说,我妈不会这样。”
旁边袋子里是赵丹阳送的水蜜桃。舒瑶取了三个细细洗净,拉着闪帆出了里间,挑了个成熟度最高的递给任湘。
女儿卸妆之后的五官和十几岁的时候似乎别无二致。任湘伸手接过桃子,却没有吃,只是用眼神一点点抚摸舒瑶的脸颊。十几岁的舒瑶就是顶着这样一张白净的小脸,拿着学校发的奖状证书,蹭在自己身边想要夸奖的。任湘心里忽然一紧,好像被谁重重击了一下发酸,由内而外漫出一股歉意。
乖巧有主见的女儿经常被忽略,心性不定还喜欢闯祸的儿子却受尽了宠爱。任湘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但说不清楚自己当年为什么会这样。小小的舒瑶从还没有一袋面那么高,一点一点长成如今成熟温婉的样子,事业也做出了水平,还遇上很般配的爱人,按理说任湘应该很满意,可她却觉得舒瑶离自己越来越远。明明就坐在眼前,却好像陌生人般无法亲近。
“怎么了?”
舒瑶的问句将她从汹涌的心绪中拉出。任湘清了清嗓子:“上次你们来家里,因为你弟的事情都没有好好招待,来看看。”
“我不相信,”舒瑶简单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我爸去找许成杰然后碰了壁,所以才让你来看我?”
任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惊讶之余只好承认:“是。你爸本来是想找找萱萱的,结果没头绪。路过许成杰公司的时候就想上去问问你们的事情,结果人家不见。”
“许成杰早就把话说清楚了,他去自讨没趣,人家不见也正常。”
见舒瑶没什么好脸色,也不打算把话解释清楚,闪帆只好接了一句:“前两天许成杰给瑶瑶打过电话,说了这事儿。”
任湘点了点头,把视线放回舒瑶身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道理,却意识到整件事情里舒瑶并没有做错什么,只好改口:“瑶瑶,你爸那人好面子。”
“是,我当然知道,”舒瑶冷哼一声:“小时候因为好面子,嫌我是个女孩,逼着你给他生儿子。等我长大了点,所有老师都说我有天赋,走了艺考肯定能进好大学,他又听了别人的话觉得艺考掉价,说宁愿让我考不上大学也不要做供人取乐的戏子,要不是那些老师的坚持,我连大学都没得上。再往后又顾着自己的面子让我和许成杰结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把我卖了个高价。”
猜到任湘要说她顶嘴,舒瑶撂下一大段话之后就起身收拾起了自己和闪帆的东西,只留任湘和闪帆面面相觑,然后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忙碌的样子。任湘被舒瑶翻起的旧账砸得头晕,但心中了然这些年对舒瑶的情感亏欠,也没有反驳,只是极小声地叹了口气:“瑶瑶,他毕竟是你爸爸。”
“这不代表我就要按照他的要求过一辈子,”舒瑶停下手中的动作:“钱我给了,这个家从小到大对我唯一的照顾就是物质不缺,所以赡养费我不会少给一分。至于其他的,既然你愿意当他的提线木偶,我无能为力,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但也希望你们别再干涉我的生活。”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既然我爸想让我按照他的意愿做事情,那为什么连我的演出都不愿意来看呢?”
第36章 出头
自从许成杰向舒瑶道歉之后,他的联系方式就一直躺在闪帆的通讯录里。
他当年说的那番话杀伤力不小。闪帆确实羡慕甚至嫉妒他拥有过舒瑶,甚至有时半夜梦到当时那个什么也没有的u盘,都能恨得呲牙咧嘴。
闪帆看着手机屏幕里那串电话,思索了许久,终于还是拨出。今天话剧团安排了女性专场,男演员没什么重要工作,他便和同事打了个招呼,悄悄溜了出来。
许成杰很忙,所以两人只是约在了路边。闪帆下车在便利店买了瓶水,还没喝两口就看到许成杰的车开了过来。他本以为许成杰会下车和自己说话,谁知前排的司机却下车替自己拉开了车门,示意他也和许成杰一起坐在后排。
后排的人穿了身随意的短袖短裤,见车门开了,稍微挪了挪身子,也示意闪帆上车说。
“有事找我?”
“我想要舒瑶爸爸的联系方式。”
许成杰挑了挑眉:“怎么不直接问她要?”
闪帆没解释,只是有些执拗地拧着眉头看他。片刻,许成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给闪帆发过去了一串号码:“好心提醒一句,舒淮忠和舒瑶不一样,整个人都钻进钱眼里了。你要是去见他,可能不太好受。”
“他让我难受,总比让舒瑶难受好一些,”闪帆把电话存好:“谢了。”
许成杰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他再让舒瑶难受,舒瑶也是他亲女儿。”
“没关系,只要能帮舒瑶解决问题就行,其他的是小事。走了,多谢。”
闪帆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脚步相当轻快。许成杰坐在原位,透过车窗看到他回了自己车里,有些不理解地皱起了眉,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傻子”。
但闪帆这副样子又让他前三十年坚守的一些信条开始动摇,他不禁发起了呆,直到司机把车开出去很远,才无意识地问了一句:“老张,如果你的妻子和老丈人关系不好,你会帮她理论吗?”
开车的司机回答很快:“当然,那是我老婆。”
“不害怕被误伤?”
“我一个大男人,他能拿我怎么样,”司机笑了笑:“可舍不得我老婆受气,我不出头谁出头啊!”
许成杰木然地点了点头,靠在后面没再说话。
女性专场,舒瑶忙得脚不沾地,连手机上爸妈的未接来电都没看到,更注意不到闪帆已经不在剧团。任湘背着舒淮忠给舒瑶打了好几个电话,本想问问她闪帆究竟想干什么,却迟迟等不到舒瑶接通,只好换了件正式的衣服和丈夫一起赴了闪帆的约。
虽然比不上舒瑶目前在话剧团的知名度,但闪帆挣得不少。团里男演员的年龄断层很明显,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没几个,且大多没什么上升空间,所以不少前辈总喜欢带他出去商演。一来二去的,闪帆也攒了不少钱。舒淮忠和任湘来到约定好的餐厅之后惊了一下,甚至怀疑起闪帆到底是不是单纯的话剧演员。
“请坐。”
闪帆倒是表现出了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是内心也有点慌。他不常来这种高消费的餐厅,就算强行被拉来聚餐也感觉吃不饱,回家之后还是要缠着舒瑶哄她煮碗面才行。
他今天穿了简单的白短袖和牛仔裤。短袖有点紧,稍微有点绷在身上,勾勒出了一点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闪帆安排服务员晚些上菜之后,给两位老人倒好了茶。
“我下午还要上班,就不陪叔叔阿姨喝酒了。”
任湘本想说两句没关系的话,但忽然又意识到舒淮忠也在,只好把到嘴边的字咽了下去,对着闪帆点了点头。
舒淮忠还是不太相信普通的话剧演员舍得花大价钱在这种地方吃饭。上次闪帆和舒瑶回家的时候正好碰上一堆事情,他没来得及细看女儿的这位新男友。现在坐定了往对面看去,他第一眼就被他的手臂肌肉线条吸引。
男人总是更容易折服于简单粗暴的力量感。舒淮忠又打量了几眼,把说话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找我们是有什么事?”
“是,”闪帆点点头:“我就直接说了,舒瑶之前在上一段婚姻中已经忍受了太多本不必要忍受的痛苦和失望,我希望二位不要再逼她做什么。当初和许成杰算不得好聚好散,好不容易脱离苦海,我实在是心疼。”
他说得直白,疼惜之情溢于言表,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这段话里的深情。舒淮忠顿了一下:“不是逼她做什么,只是我们家里那地方不大,亲戚也多。当初舒瑶结婚搞得轰轰烈烈,而且这离婚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把这事儿圆回去。”
“如果不是舒瑶苦苦支撑,他们早就离了,”闪帆点了点面前的桌子:“撇开出轨惯犯不说,有哪个男人能把自己的妻子灌醉之后留在酒局供人取乐的?我当时还不认识她,要不是她朋友机灵,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情舒瑶从没和家里人说过。舒淮忠还没来得及反应,任湘就“噌”一下从座位站了起来:“你说什么?许成杰就是这么糟蹋瑶瑶的?”
闪帆还没回答,她又转向舒淮忠:“这就是你当初千挑万选的女婿,那时候求婚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结婚才多长时间就变成了这样。”
任湘急得很,语气带了哭腔。闪帆刚准备安慰她说没发生什么事情,却被舒淮忠抢了先:“急什么急,真的假的都不知道。”
“当然是真的,您如果不信,可以叫许成杰来对峙,”闪帆清了清嗓子:“不过想必他也不愿意来。因为最后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许成杰也同意离婚,所以舒瑶没把这件事告诉你们。我今天提这个事不是故意贬损她的前夫,只是希望二老明白这段婚姻没有任何挽回的必要,不管能带来多大的利益也不值得舒瑶再次踏入,所以请不要再因为这件事和她说什么了。”
见闪帆坚定,舒淮忠的态度只好软了下来:“不是不允许她离婚,只是生气她不和家里商量一下,自己就把这么大的事情办了。”
“这话没错,如果是一般的家里,和父母商量一下也是有必要的。但舒瑶从小到大,似乎没有接受到家人足够的关注吧?”闪帆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留意观察了两人的表情:“她遇见这件事第一反应不是寻求你们的帮助,而是瞒着你们赶紧把婚离了,这就意味着你们一定会让她忍耐再忍耐,把她的需求放在最后,就像小时候一样。”
舒淮忠脸上似乎有被人揭穿的愧色,但并不明显,可一旁的任湘已经相当痛苦。她早就意识到家中分给舒瑶的爱寥寥无几,稀薄得夸张,但自己也没办法凭一己之力改变什么,只好学着丈夫的样子,故意忽略女儿的需求,好让自己不那么惭愧。
没想到会把舒瑶越推越远。
没人接话,闪帆只好继续:“没有责怪二位的意思,家里孩子多,没办法做到一碗水端平再正常不过。我只是想说,舒瑶现在过得很好,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希望二位不要再让她回到以前的生活中。我不像别人一样家底丰厚,但我可以保证自己尽我所能地好好爱她。”
任湘扶着额头缓了很久,就在舒淮忠准备说话的前一秒出言打断了他:“怎么相信你呢?瑶瑶什么都不愿意和我们说,不管好的坏的我们都没办法知道了。”
舒淮忠瞪了一眼抢话的妻子,但没说什么。
“至少应该相信舒瑶,她就算没有我,自己也能过得很精彩。”
没有为自己说话,也没有表忠心夸夸其谈,和许成杰当年求婚的样子完全不同。任湘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闪帆,然后认命了般点了点头:“多照顾她。”
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舒淮忠急忙站起来拉住她。可还没等他开口,任湘就有气无力地回答了他没问出口的问题:“回吧,瑶瑶过得挺好,别给她找不自在了。”
像是抱怨,又像是放弃挣扎。闪帆也站了起来,却不是拦着他们出门。他倒是想起来另一桩事:“舒达和萱萱的事情,我是个外人不好评价。但既然萱萱目前依然没有提出离婚的要求,那说明两个人之间还是有感情的。既然还有感情,别人就不要插手了。舒达人挺聪明,心眼也不坏,总待在家里不是个出路,不如让他们小两口离开家闯一闯,或许感情还能修复。”
任湘点了点头。舒淮忠有些疑惑地看着闪帆:“你见过萱萱?”
“没有,”闪帆撒了个谎:“不过舒瑶提起过。这种青梅竹马的爱情,如果因为外力而以遗憾收场,我觉得太可惜了。如果您觉得不合适也没关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舒瑶。”
他没带包,只是把桌子上的手机和钥匙拿好:“下午上班时间快到了,我得回话剧团,二位慢吃吧。”
说罢,先二人一步离开了包厢。
第37章 惊艳
舒瑶忙得晕头转向,总算安排好了最后一个年轻演员的任务,回过头才反应过来已经错过了午餐时间。
她去食堂转了一圈,除了还剩那么一口西红柿炒蛋,剩下的窗口什么也没有。可偏偏忙了一上午,肚子又饿得不行,舒瑶只好在原地焦躁地转了两圈,然后不情不愿地走进小卖部挑了一桶泡面。
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没吃这东西了?舒瑶记不清楚,但如果闪帆在的话,肯定会唠叨自己吃这种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闪帆……对哦,闪帆人呢?一上午都没见过了。
舒瑶这才意识到已经整整一个上午没见到他了,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回到休息室后把泡面泡上,伸手去翻找手机。结果摁亮屏幕的瞬间,差点被十几个未接来电吓一跳。
全是任湘。
舒瑶心里一紧,生怕父母是出了什么事,赶紧打了回去。
任湘接电话很快。舒瑶一听那边接通了,赶忙开口:“妈?我今天上午太忙了没看手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任湘笑了笑:“就是想和你说一声,我们回去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