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我爹被调任到外地,我曾经随他去过一次。
也不知道我爹是哪惹着皇上不高兴了,被派去了个穷山恶水的偏远之地,路上还要经过蜀道。
那一次,我们在路上走走停停,没有客栈的时候都是住野外。
我闲不住,同行的老仆就教我认蘑菇和果子,还有捡柴烧柴。”
沈卿之顿了一下:“也教过我辨方向,可惜我忘了。”
“我可以教你。”林桐伊拿一根木柴在地上画。
“现在是春日,太阳从正东方升起,于正西方落下。你在地上插上一个木棍,上午木棍的影子会指向西,你就可以推测出南边了。”
“你正面西边,那你的左手边就是南。”
林桐伊在地上画了日升日落的轨迹,然后又站起来给沈卿之做示范。
她早上洗漱后,脸和手都白净了许多,清亮的眼里如有一汪溪水,声音也温柔平和。
沈卿之仰头看她,注意力都被她吸引。
脑海中仿佛有日出之境,而她立于磅礴的朝霞前,纤细的影子向西拉长。
“沈兄,你会了吗?”林桐伊张开五指在沈卿之眼前晃了晃。
沈卿之回过神,眼里映着两个火热的小太阳:
“会了,我听懂了!
林贤弟,你讲得真好,你就应该去鹿山书院当夫子。”
“沈兄谬赞了,我岂能与那等才识渊博的夫子相比?”
林桐伊被夸得有点脸红,坐下来看着炉子里沸腾的蘑菇。
沈卿之却是认真的:
“我不是随口夸的。祖父还有夫子每次讲课的时候,我都想睡觉或者走神。
可是刚次听你讲的时候,我一下就懂了。还有你昨晚给我解释考题的时候也是这样。
林贤弟,你做我的夫子吧!”
林桐伊惊讶:“你想我教你功课?”
沈卿之:“我会付束修的,林夫子。”
林桐伊见沈卿之来真的,忙道:
“我当不起这一声‘夫子’,不过在庄子上借住的时日里,若有我帮的上的,我定当尽力。”
“好,一言为定。”
沈卿之把煮的沸腾的炉子拿下来,闻着蘑菇的鲜味。
这一刻,感觉自己运气好像还不错,摔下崖,还能顺便给自己找个夫子。
没有调料,蘑菇吃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但两人为了填肚子,还是都吃下去了。
两人在洞内把蘑菇都吃完后就出发了。
一路往南走,路上还碰到了果树,中午的时候就摘了几个果子吃。
果子青嫩,入口酸涩得很。
一口咬下去,两人都被酸得皱起了脸,但还是就着水吃下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终于看到了一条通向山谷外的道路。
“找到了!就是这!”沈卿之欣喜得眉飞色舞。
咕噜——
他脸色微变,捂住了肚子。
“沈兄你怎么了?”林桐伊担心地看着沈卿之,以为他之前受了什么伤。
她正欲上前扶住沈卿之。
卟——~~~
一阵婉转的屁声响起。
沈卿之憋红了脸:“我、我要去方便一下。”
说完,他就跑进了一侧的树林里。
林桐伊尴尬地在原地等。
可没等多久,她也腹内疼痛。
她神情挣扎地左右四顾,最后咬牙跑去了另一侧的树林。
两个人不知道是因为吃坏了蘑菇还是果子,肚子一直疼。
直到天黑了,两人才两腿酸软地各自从林子中走出来。
由于太虚了,林桐伊和沈卿之又找了个小点的山洞过了夜。
待到第二天清早,才饥肠辘辘地顺着小路往外走。
一直走到了中午,终于眼前一片开阔。
但是没有路人也没有马车,他们只能继续走,直到碰见了来踏青野餐的云朝容一行人……
沈卿之简单跟云朝容他们讲了自己掉下崖和摸索出来的经过。
末了还不忘吐槽:
“我和林贤弟刚才还经过一片桃花林了。
气死我了,那么一大片的林子,一个桃子都没有!”
云朝容和苏靖远对视一眼,都笑了。
林桐伊好心提醒:“沈兄,我跟你说过了,夏秋才有桃子。”
沈卿之吸吸鼻子:“回头到了时节,我带人把这一片的桃子都薅了!”
“不过,祖父没派人找我吗?”
苏靖远:“这两日不是书院的休沐日,若是无人告你缺勤,恐怕沈老太傅还以为你在书院。”
沈卿之:……
合着他在外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家里人都不知道他丢了。
“我派人送你回沈府吧,还有这位林公子,也可以一起送回京城。”云朝容正要吩咐人。
“等等!”沈卿之阻止了,“送我们俩去附近的庄子上就行。我这般回去,定会让祖母和雅芝担忧的。”
换成以前,他肯定哭着回去给祖母说他有多惨。
但是想到林同还在,他还是决定先去庄子上。
“行,你们做另一辆马车。”云朝容嫌弃沈卿之身上的污泥。
她也看了一眼旁边的“林公子”,个子瘦小,脸上和身上都是黑乎乎的一团,只有眼神清澈。
这双眼似乎在哪见过,但她一时想不起来。
林桐伊感到了打量的目光,赶紧低下头,跟着沈卿之上了另一辆马车。
公主没认出她,她可认识公主。
赏荷宴的时候,她还出头问过公主捐银几何呢!
赶紧溜。
等上了马车,她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苏靖远和云朝容也重新上了马车。
苏靖远捏了捏云朝容的手指:
“花妖大人只盯着别人看,不看我了?”
云朝容躺在坐榻上,将头枕在苏靖远的腿上:
“我只是觉得那个林公子看着眼熟,好像见过。”
“容儿可想让人去查?”
“不必了,京中见过的人太多。”
云朝容捏了捏苏靖远的大腿,手下的触感顿时硬邦邦的。
“下个月的春猎,你会打猎吗?”
苏靖远的手拂过她的发,深邃如海的眼凝望她:
“会一些,容儿可有什么想要的?”
“不是我想要,是我想问你要什么?我箭术好,可以猎给你当礼物。”
“容儿确实箭术出色。”
赏荷宴上,她一箭射中苏老夫人的头发时,苏靖远也在场。
“只要我看见了,就能射中。”
云朝容面色骄傲,眼里撒了一把星光,与他对视。
修长的手忽然覆上她双眼,头上呼吸声陡然加重。
“容儿,不要这样看我。”
云朝容的睫毛蹭着白皙的手掌,扇呀扇。
“不如我们打个赌?看谁打得猎物大。”
“赌什么?”
云朝容微微张开唇,两排贝齿分合:“你过来点,我跟你说。”
苏靖远俯下身子,已经红了的耳根靠在少女的红唇边。
一段香舌从口中窜出,舔了一下他的耳垂:
“谁赢了,大婚之夜——
谁就在上面。”
第80章 出猎往事
郊外桃花都落尽的时候,皇上春猎的日子来了。
皇上换上了明黄色的行猎服,率领着一众臣子勋贵,浩浩荡荡地往郊外猎场出发。
每年的春猎都是项大活动,时长半月,加上随行的宫妃、皇嗣、御医、禁卫军、侍从、御厨等等,总人数有上万之多。
这是瑜高祖定下来的祖制,已延续数代。
当今皇上对打猎并不感兴趣,但是想到这么多人一起热闹地出去玩,他还是觉得挺有趣的。
而且偶尔穿骑装的感觉也不错,这让他想起很多年前,随先皇秋猎的情形。
那时他还是个清瘦少年,穿着一身亮蓝色的骑装站在窈窕淑女前,眼含期待问:
“容姐姐,你想要什么,我给你猎回来。”
少女笑着说:“六殿下若有空,可否带一只兔子回来?”
他一个劲点头:“好!”
后来,他们打猎回来。
大皇兄猎了狼,二皇兄打了鹿,三皇兄和五皇兄让人抬了头熊。
只有他,当年的六皇子,怀里抱了只兔子。
他们全都把猎物带给那位温柔窈窕的少女。
三皇兄道:“容妹妹想要什么,尽可选。”
少女微笑着谢过。
她花纹繁复的裙摆经过了猛狼鹿熊都没有停顿,直接走到他面前,接过了兔子:
“多谢六殿下的兔子。”
至今,他都忘不了,少女怀抱兔子言笑晏晏的模样,如同传说中的月上仙子。
时光一晃,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如今就算再猎一窝兔子,想送的人也不在了。
“父皇,你想什么呢?”
云朝容策马走到皇上身边,穿着利落的红色骑装,英气张扬。
她今日没有坐马车而是骑了马,皇上纵着她,也无人敢说什么。
“没什么,以前的事情罢了。”
皇上转过头,在女儿的脸上找到故人的痕迹。
眼睛和鼻子都像。
“父皇,这次我肯定给您挣脸,夺个头筹。”
“朕的容儿这般聪慧漂亮,不管夺不夺头筹,都给朕挣脸。”
“父皇此言英明!”
云朝容父女谈笑风生。
云沧澜骑马在另一侧,眼中也有笑意。
他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后方沈家的马车。
风吹起车帘一角,隐隐现出里面女子的衣角。
他正想细看,就见沈卿之一屁股坐在了车帘前面,把后面遮挡得严严实实……
庞大的队伍走了半日才到猎场。
之后便是安营扎帐、整理东西、仪式开场、宴席等一系列流程。
大家一直折腾到晚上,才困倦地离场,各自回帐篷。
云朝容一时开心,喝了几口酒,步子轻飘飘的。
觅春和映夏非要扶着她走,她甩都甩不开:
“我告诉你们,你家公主厉害着呢,才不会喝两杯就醉。我就算喝一坛子,也能猎一只虎回来。”
觅春只管提着灯笼照亮脚下:“公主当心脚下。”
映夏又好奇了:“公主您之前不是喜欢兔子嘛?打虎做什么?”
她记得以前春猎的时候,公主总是满怀期许找谢将军,请他猎一只兔子。
公主曾送过谢将军一把精良的云纹弓。
可是谢将军,一次都没有猎过兔子。
“兔子?顶多做个围脖吧。”云朝容很不屑,“打虎才威风。而且我想要一张虎皮,秋天赤着脚踩在上面,多舒服啊。”
“何须劳烦公主亲自猎?让内务府送来就好了。”
“那不一样。”
“……”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帐子。
帐外,阴影处,一个颀长的身影伫立。
谢楠竹凝眸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谢将军为何在此?”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谢楠竹思绪被打断,回头看见苏靖远。
他神色如霜,身上的披风被黑夜染成墨色,如一把暗中出鞘的剑。
“原来是苏公子。”谢楠竹的语气也谈不上热情。
“谢将军,为何在此处?”苏靖远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喝了几杯酒,有些热,四处走走。”
“此处靠近荣阳公主的帐子,为避免惊扰贵人,谢将军还是少来此处好。谢将军有这时间,不如回帐去陪谢夫人。”
谢楠竹沉了脸,反问:“那苏公子又为何在此处?”
“我担心公主多喝了几杯,身体不适,便来看看。”苏靖远说得极其自然。
他是皇上钦定的驸马,来看望公主,并无不可。
谢楠竹心中愈加不快,他最不喜看苏靖远摆出未来驸马的架势。
他不愿再看一眼苏靖远的脸,走之前扔下一句:
“苏公子也好生休息,明天才好切磋一番。”
苏靖远却道:“明日我与公主要单独练箭,无暇奉陪闲人。”
谢楠竹脚步一顿,随后脚步加快地离开了。
袍角翻飞,像一把黑色的火焰。
苏靖远按紧了手上的血玉扳指,眼底的寒意凝成阴鸷。
沈卿之对容儿是玩伴情谊,他信。
但谢楠竹,到底又怀了什么心思?
……
谢楠竹回到自己的帐内,已是月上中天。
他一路走回来,总会想到晚宴时,云朝容喝得微醺的面庞,双颊绯红,眼如弯月。
堂堂公主,却在群宴上贪杯,真是不知端庄。
可见她被侍女扶着离了席,他居然鬼使神差地跟上去,脚步都由不得自己。
见到苏靖远堂而皇之地站在云朝容的帐外,再想起之前他们的亲密相处,他心中古怪难受得很。
像是自己被人抛下,又像是被人抢了自己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谢楠竹被自己惊了。
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他已经是珊儿的丈夫了,温婉柔顺的珊儿才是他的妻,还是他在皇上那讨旨求娶来的。
“夫君,可是累了?”
在帐中等待的云静珊见谢楠竹回来了,起身迎来。
谢楠竹看着云静珊温顺的神情,急迫地想要甩去脑中云朝容的影子。
他一把抱起云静珊,把人扔在了床上。
简易的木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外面巡逻路过的士兵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夜深人静,木床的吱呀声停下。
云静珊累极地趴在谢楠竹的胸前,脸上带着一抹娇羞:
“夫君,这次再像从前一般,给珊儿打一只貂好不好?”
猎貂?
谢楠竹在黑暗中睁着眼,没有说话。
是了,前几年,他总会猎貂,然后送给珊儿。
珊儿在宫中过得不易,有一次冬日见她,她的双手冷得僵直。
碧荷说内务府捡着好的貂绒,都送去了朝阳宫给云朝容做大氅和暖手抄,她们只能冻着。
云朝容这种生来高高在上的公主就是这样,行居奢靡,不顾他人。
于是,他拿着云朝容赠他的良弓利箭,为珊儿猎了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