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谢楠竹控制不住地想她的话。
他几乎在眼前勾勒出一个画面,少女珠翠满头,一双雪白的玉足却光裸着踩在虎皮上。
白嫩的皮肤与黑黄交错的虎皮形成鲜明对比。
她踩在上面嬉笑打闹,脚边香炉青烟袅袅。
好看得令人心惊。
身随心动,他射中了巨虎。
巨虎扑来,压断了他的弓箭,他用一把匕首,死里逃生。
匕首刺进虎颈的那一刻,他笑了。
仿佛看见少女喜极而泣地抱住他递过去的虎皮,珍之如至宝……
谢楠竹被卫旬带出了林子,感到风大了许多。
吹得他更加清醒了。
“放我下来。”
谢楠竹声音沙哑地开口。
牵着马的卫旬不解:“这才刚出林子呢,我直接带你去王御医那。”
谢楠竹已经自己爬下来了。
卫旬连忙扶住他,以为他急着要去圣前邀功:
“你先去御医那,皇上那边我帮你说。”
“不必了。”
谢楠竹推开了卫旬,一个人往营地的背面走。
又到了傍晚时辰。
夏天还没有来临,却起了一阵南风。
正在练箭的云朝容乍然闻到血腥味。
“嗯?今天也有蠢人掉兔子?”
苏靖远此刻不在旁边,被皇上叫过去陪着下棋了。
云朝容身边只有觅春和映夏跟着。
映夏颤着声提醒:“后边那怎么有个血人?”
觅春往前迈了两步,挡在云朝容前面。
“会不会是刺客?映夏,快去旁边叫人。”
云朝容倒是淡定些:
“不是刺客,要是刺客伤成这样,早就有禁卫军到处抓人了。应当是谁家儿郎打猎受伤了。”
她看着那浑身是血的人,身形好像很眼熟。
那人走得越来越近。
觅春拉着云朝容:“公主还是避一避吧。”
“公主且慢。”
谢楠竹唤住了将要离开的主仆。
血迹在他的脸上半干,他仿佛刚从战场上浴血而归。
觅春惊愕:“是谢将军,怎么这副样子?”
谢楠竹只看着云朝容:“公主,我有几句话想说。”
云朝容斜睨着他:“本公主没心情听,你还是找御医说去吧。”
谢楠竹自顾自道:“公主赠的云纹弓,今日断了。”
他手里拿着半截弓,上面被血污得看不见原本的纹路。
云朝容并未失落:“噢。”
“我猎了一只虎,可赠予公主。”
风吹动谢楠竹身后的衣衫,牵动他翻出来的皮肉,伤口还在流血。
他恍若未觉,眼中不错过云朝容脸上的任何一个微小表情。
他欲从她脸上看到惊讶、欢喜、心疼……
这些情绪,一个都没有出现。
她只是冷漠道:“不过一只虎,本公主不稀罕。”
语气疏离得如陌生人。
此时此刻,谢楠竹才发觉,原来她也有眉如刃,眼如刀的一面。
她毫不留情地刺进他的伤口。
可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她生的一副姣好面容,往日撒娇讨好的时候,眉眼柔和可爱。
十五岁那年,他在演武场受了伤。
她私下跑出宫去看他,给他带了一大盒的上好伤药。
他不过是手臂被划了一刀,缠了绷带,算不得什么重伤。
她一看见他的伤口,眼泪就扑簌扑簌落下,像只红眼的小白兔。
“楠竹哥哥,我回去就抄写佛经,求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的不受伤。”
当时,他心中嗤笑,像她这种人的生命里,估计求神拜佛就是唯一要做的事情了。
可现在,他就在站在她面前,身上的伤口被风撕咬得生疼,脚下的草地都染成了一片红。
她高傲地站在对面,眼中不见一点关切。
为什么?他不明白。
他便开口问了:“敢问,我何处得罪过公主?”
如不是得罪了她,她怎么会对他态度大变。
云朝容不屑于再和他说一句话,心道你个傻逼以前何处没得罪过?你特么对原主像个人么?
挡在前面的觅春反而冷笑了:
“谢将军如今来问公主此话不觉得太晚了吗?
谢将军已娶妻,公主也有了准驸马,谢将军还是莫要来扰。”
映夏带着人去而复返。
一列禁卫军赶到。
同行来的还有苏靖远。
苏靖远从皇上那下完棋就来找云朝容,正巧看见脸色不安的映夏。
一来此处,就看见谢楠竹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云朝容的脸上。
“容儿,可有事?”苏靖远走到云朝容身边,用自己的披风将心上人裹起来,“天晚了,莫着凉。”
云朝容在披风里握住苏靖远伸过来的手:
“我不冷,不打紧。你才是,你看你手这么冷,要是受凉犯旧疾怎么办?”
苏靖远轻咳了两声。
“又咳嗽了!”云朝容当即牵着苏靖远就往营帐走,觅春跟在后面。
云朝容:“映夏,去叫李御医来给看看。”
“是。”映夏得了吩咐又去了。
而禁卫军留在原地,认出了满脸满身血的人是谢楠竹。
有人瞠目结舌:“谢、谢将军怎么受了这般重的伤?快去送去王御医那。”
谢楠竹问那人:“你如何知我重伤?”
那人更惊了,觉得谢楠竹可能伤了脑子:
“这还用说?一看就知道了啊。”
谢楠竹看着云朝容和苏靖远执手离去的背影,苦涩在心中蔓延。
是啊,他伤得重,一眼便能看出来。
苏靖远只是咳嗽了一声,她就关切地去召御医。
而自己重伤在身,她却没多看他一眼。
她大概,真的不再看向自己了。
那些以往,终究是如烟散。
谢楠竹这一刻精疲力竭,往身后的草地倒下去。
“谢将军!”
“谢将军晕过去了,快抬走。”
“去禀报皇上和瑞王殿下。”
“……”
一群人分头行动,抬人的抬人,报信的报信,很快就都离开了。
空阔的草地上,凄凄凉夜袭来。
云静珊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
她走到谢楠竹站过的位置,一双绣鞋沾了草地上的血。
她蹲下身来,揪着沾了血的草,涂了豆蔻的指甲陷入泥土里。
血腥的味道让她几度作呕。
之前发生的一切她都看见了。
本来云静珊只是出门走一走,却刚好遇见回来的卫旬,得知谢楠竹受了伤,往北面练习场去了。
她随着卫旬指的方向往北走,却看见谢楠竹站在云朝容的面前,神色恳切。
他看着云朝容的眼神,有深情与失落,亦有悔恨。
他在后悔什么?
后悔娶了自己而没娶云朝容吗?
云静珊想到成婚以来的种种经历,恨得心口发麻。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谢楠竹做倚仗。
若是失去了谢楠竹,她只会一无所有!
可是谢楠竹只要见到云朝容就会失态。
“云朝容,你有了苏靖远,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你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和我抢?”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尽是狠毒。
云朝容,这是你自找的。
第83章 你斗不过我
春猎第三日。
传出点奇怪的消息。
男子场那边有人猎了一只虎,体格彪壮,死相惨烈。
谢将军因重伤被人抬着送去诊治。
卫小将军说他亲眼所见是谢将军猎的虎。
可谢将军醒来之后,却说,那老虎不是他猎的,是卫小将军猎的。
这下事情说不清了。
明明是件好事,怎么两人推来推去的?
皇上的主帐内,卫旬就差跪下喊冤了:
“皇上!微臣虽然年少勇猛,是想打虎来着。
可是那虎真不是微臣杀的啊。
微臣亲眼看到谢将军杀的虎,然后把谢将军带回来了而已。”
他想出风头挣名声是没错,但不是这种方式啊!
而谢楠竹面色苍白地坐在旁边:
“此虎非臣所猎,卫小将军勿要推脱。”
经过昨日和云朝容发生的事情后,他不想再去回想以前了。
连昨日是如何打虎,为何打虎都不愿去想。
甚至,不想再听到人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仿佛提一次,就剜一次他的伤口。
“谢楠竹!”卫旬目瞪口呆。
“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虽然我把你带回来了,你也不用这样报恩!鬼才稀罕。”
“卫小将军,皇上在此,注意言辞。”黄公公提醒道。
皇上也很无语这俩人吵来吵去,别人都是争功,他俩是推让:
“好了,朕知道了,打了一只虎,你们两个小年轻还这么谦让。
这样吧,打虎的功劳你俩平分,这老虎朕收了。”
“皇上——”卫旬还想解释。
“好了,朕已有定论,都下去吧。再吵,朕就要定你俩的罪了。”
“是。”卫旬只好作罢。
卫旬和谢楠竹从帐子里出来时,脸色都不好。
“你这么做就是在瞧不起我!”卫旬扔下一句,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谢楠竹则根本不在卫旬的态度,被人扶着回了自己的帐内。
回去后,却发现云静珊并不在帐中。
“将军,夫人今日去狩猎了。”门口的仆从解释。
谢楠竹听了,也没做多想。
前年云静珊也下场了,不过跟多数女眷一样,只是在林子边绕一绕走一走,当做散心。
他只当自己受伤,云静珊心中烦闷去散心了。
……
云朝容和苏靖远今日也终于下场了。
两人出发前,云朝容还似笑非笑地提起之前的赌约。
“阿靖可还记得我们赌了什么?”
“记得。”
“输了的人要愿赌服输哦。”
苏靖远黑白分明的眼里笑意悠长:
“容儿,一言为定。”
两人策马分开,各自往东西侧猎场走去。
云朝容这次骑的是赤骧,上回扎云静珊脚那次,骑的就是这匹。
她骑着马走进林子时,竟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云静珊。
云静珊也看见了她,架着马过来云朝容问安。
“给姐姐请安。”
云静珊礼数做得周全,下了马,跪在地上请安。
这把云朝容看得一阵唏嘘。
上次她作妖,被扎了脚骨,几个月不能下地。
按理来说得恨死自己了啊。
这怎么如此乖巧懂事?
要么是谢府风水养人,把云静珊给养乖了。
再要么,就是云静珊又憋大招了。
云朝容凭借自己多次扮演恶毒女配的经验,果断在第一种可能上面画了大叉叉。
那就只剩第二种了。
好家伙!
赤骧、丛林、她、云静珊。
四个要素和上次一样,总感觉要情景重现的节奏。
这就搞得云朝容有点期待了。
她又想打虎,又想看云静珊作死。
云朝容挥退了禁卫军:“你们现在外边候着,我与珊儿姐妹之间要聊聊。”
然后转头问:
“珊儿妹妹呀,你今天打着什么算盘呢?”
云静珊起身,恭谨地回:
“姐姐,以前是妹妹不懂事,惹出许多麻烦。现在妹妹嫁做人妇,懂了事理,还望姐姐莫责怪从前之事。”
“行了,上马吧。”
“多谢姐姐。”云静珊脸上笑得纯真亲和,重新跨上了马背。
云静珊主动问:“姐姐可想猎些什么?”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云朝容牵着缰绳,满嘴跑火车。
“姐姐真是幽默。”云静珊牵强地笑,用手指着西侧,“我听说西侧那边猎物多,姐姐可要去看看?”
云朝容看着西侧了无人烟,丛林密布的景象:
?(?_?;?大姐,你不要太明显了!
你指那种地方,一看就知道你要害人呐。
你是不是当我傻?
然后云朝容欣然开口:“好,那一起去吧。”
云静珊愣了一下,没想到云朝容还是这么好骗。
她随便哄两句,云朝容就肯跟她一起走了。
她眼角余光瞄着赤骧,眼中闪过阴狠。
这次她做得不会像上次那样明显了。
赤骧昨晚已经被喂了药,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待会赤骧就会发疯。
她怀里藏着小药瓶,瓶内的药粉撒出来,只要赤骧闻到就会盲目追随。
届时,她只需骑着马拿着瓶内的药粉,一路引着赤骧到西侧尽头的断崖,然后让人马一齐坠下。
就算等别人追来,她也可以说自己一直跟着,是为了阻拦发疯的赤骧。
又或者,云朝容在半途被摔下来,那就更方便了。
她会直接把药粉撒在云朝容的伤口上,然后令赤骧踩踏上去……
云静珊将计划想得不出错漏。
云朝容这时回头,冷不丁问了一句:
“我今天骑射打猎不带护卫,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云静珊僵了脸:“许是因为怕惊扰猎物。”
“有这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
云朝容说到一半,身下的赤骧猝然嘶鸣。
嘶嘶——嘶嘶——
赤骧扬起前蹄,而后狂躁暴走。
云静珊脸上显出得逞之色,同时不忘取出药瓶,正欲撒出。
下一瞬,她差点握不住手里的药瓶。
“走你!”云朝容直接从赤骧上腾空跃起!
云静珊只觉得身后一沉,回头惊恐地见云朝容已经落坐在自己身后。
她手里的缰绳被云朝容直接夺过去,她抢都抢不赢。
“驾!”
骏马飞驰向西侧山林,而赤骧已经跑得不知去处。
云静珊面对这突发的一切失了分寸,仅仅是眨眼之前,情况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