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月顿了一下,突而望向虚空:“我要不要也来做个交易?”
天道沉默了一会:“什么?”
繁花落尽, 无人知道他俩说了什么。
这也是一个春天。
场景消失的时候徽月还站在大街上,京城, 夜晚, 空气湿漉漉的。
相府新生了一个婴儿正放着炮竹,卖炕饼的大郎满面尘灰与她擦肩而过。
背着行囊的书生匆匆跑到徽月面前, 看她眼眸望他, 他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姑娘你玉佩刚给扒手偷了,好在我离他不远,不过姑娘也要小心, 天越黑扒手越多,要是运气不好还会遇见采花贼。”
掌中有两块玉。
一块是用来传音的,另一块是路今慈雕的, 纯白色的玉接着月亮华光, 玉佩上的兔子仿佛活了过来,踩着月光乘风去。
徽月说了一声谢谢, 那书生顿时红了脸,不经意的角度,玉攥在徽月手心起了一层薄雾。
她刚接触到传音符, 江绕青焦急的声音差点让她脑子炸开:“月月, 你现在在哪?”
平时都是叫徽月姑娘的,现在倒是喊起了小名。
“月月你回长衡仙山了?昨夜卞白璋被路今慈挟持而走, 百煞封魔榜也不知何时到了路今慈手里,他现在拿卞白璋威胁大家退出不夜城,月月你若是回去了记得跟我报一声平安。走了也好,以免卞二小姐又拿你跟那魔物的关系来说事。”
他现在只想回到过去揣自己一脚,居然看着那魔物调戏自己未婚妻,若早知是她,他也定然不会隔岸观火。
前夜……徽月算了算,等回到不日城正好就是百煞封魔榜开榜之日。
即便江绕青话语间的确透着关怀,她现在谁也不信,甚至对这场婚事也有了顾忌,他爹是江南北啊!估计也知道她素缘玉体,只是跟爹爹情同兄弟不好下手。
宋徽月给江绕青传音:“我现在在京城处理一些事,在去不日城的路上了。你们真的答应路今慈的要求了吗?”
江绕青语间明显有些憔悴:“没。路今慈还说他要见我爹,要我爹拿命来换。
月月你听我说,你现在就待在人间好了,不要来不日城了,我爹现在已经在来了路上了,我们商量着给路今慈下杀阵,让他死在这。”
可找不到他的心,他是死不了的。
宋徽月沉默了半晌,还是回了不日城,江绕青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急了:“这里现在很危险,不是说让你……”
徽月盯着他的眼睛,所以江绕青到底知不知道他素缘玉体。
叹息,如果真要猜路今慈会把他心放在哪里,徽月只能想到那处有着路泌泌尸首的山洞。
她将心中所想告诉江绕青,江绕青握紧他的手说:“我明白了。我们设杀阵能控制住他便是,留时间找心脏。”
屋檐积雨,顺着瓦缝不断滴落,她扭头望向窗外的雨,可是根本就控制不住啊,才半天就被路今慈挣脱了。
房门被敲响,线雨滚落在地上声音都有些乱,是谁?徽月旁边的江绕青惊喜地站起身:“是我爹来了。”
即便是在幻境中看见过,徽月依旧不可能忘记这张脸,跟江绕青一样清秀,他头戴一顶黑高帽,脸面似涂了面儿,走进来那高帽的顶还一颤一颤的,徽月看清他真人,面粉似的脸上像是打了腮红,看着有些滑稽,和蔼可亲,却是十年前造成路泌泌惨死的元凶之一。
徽月小时候还缠着他叫江叔叔。
天道的声音回响在徽月耳边:“你现在可想好了,后悔还来得及。”
他在提醒交易的事。
徽月道:“我是要阻止路今慈没错,但我也分的清孰是孰非。没有江南北,就成就不了今天的路今慈,你也要明白,明明人间这么多苦痛这么多不公你视而不见,路今慈要灭世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天道笑了一声:“我只是提醒你,我们做的是交易,你若阻止不了开榜事情可就不会这么简单。毕竟你爹你哥哥对你挺好的。”
这是在威胁。
徽月的确答应天道过不让路今慈开榜,要他死确实是最直接的法子,但是路今慈这一生也太苦了。
并不是只有他死一条路。
所以徽月用摧毁百煞封魔榜的条件向天道换了渡劫水平的修为,代价是,无论事不事成都会筋脉断裂。
并不是只有他死一条路。
她呆坐在那,江绕青还以为是在发愣,腼腆地介绍徽月,徽月可以与之保持着距离,江南北又不是不知道她。
但是她这个未婚夫对共寂山发生的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江南北听江绕青讲了心脏一事后皱了下眉,只像是第一次听见路今慈这个名字,正色道:“魔物既点名道姓要见我必然没什么好心思,青儿你莫急,别小瞧了你爹,有乌山这么多人同时布下杀阵他这次插翅难逃。你与小月两个后辈在前面也帮不上忙,就趁机去山洞寻他心脏,摧毁它。”
江绕青丝毫没有察觉屋内诡异的气氛,欣然带着徽月走。
两波人分开,江绕青小心翼翼拉她往山洞方向走,宋徽月趁机敲晕了他离开,也同时看见了天上的杀阵,全修真界的大能全身冒着金光踩在阵眼上形成一面庞大的盾,数万柄剑正对着路今慈,霎时风云色变。
金色的光与百煞封魔榜上的死气缠斗,割裂出一条极其清晰的线,一边明一边暗。
路今慈站在黑雾缭绕的百煞封魔榜旁一手拿着,整个天都变得漆黑,像是野兽黝黑的瞳孔。而天上的紫雷越来越亮,蓄势待发。
开榜也有雷劫的。
少年也在等,神情漫不经心。
他手中拽着一根粗状的铁链,另一端缠绕在卞白璋脖子上,勒得很紧,堂堂乌山少主现在竟跟狗一样被拽着。少年小臂有力,卞白璋脸色发紫。
他看见乌山家主:“爹!”
乌山家主红着眼:“你放开他!”
路今慈侧着目,勾唇:“好啊。”
他手中铁链收紧,卞白璋浑身越抽搐,他笑容就越好看。
“爹!爹!快来救救我啊!”
乌山家主怒得高声呵斥:“你!”
江南北从人群中走出,看见路今慈的一刹那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可他并未表露出不对,出声:“路今慈!现在回头是岸还来得及。”
他当然不会傻呵呵以命换命,路今慈要他靠近,他就握紧袖下的匕首,徽月这个角度正好看得见。
她跑过去,正要出手。
突然后颈一凉,锋锐的箭头让徽月一惊,刚刚注意力都在路今慈身上,后面有人来了都不知道。
卞映瑶逐日弓对准徽月脖子,对路今慈说:“不放我哥哥,我就杀了她。”
她一直跟着江绕青,在万剑冢就觉得宋徽月与路今慈关系不寻常,虽然很怪,但山洞前的威胁未免又不是苦肉计。
风动了,她抬眸看向路今慈,没有说一句话,安静地站在原地,突如其来的变故宋徽月始料未及。
天道问:“不动手?”
濒临渡劫的修为解决一个卞映瑶何其简单,徽月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天道都有些不耐烦:“都要开榜了你为何还要浪费时间?”
它并不关心情情爱爱,只关心人间有没有完蛋。
卞映瑶见路今慈不出声,笑道:“不说话?那我可要把你相好杀了哦!”
晕了的江绕青寻着踪迹找来,看见这一幕大喊:“卞二小姐,休要胡闹。月月是无辜的,不要把她牵连进去!”
卞映瑶拉逐日弓的手收紧,愤恨地看向宋徽月。
与江绕青的焦急对比路今慈可就平静很多,他波澜不惊,无情地眼眸落在宋徽月身上,像是不认识她了。
天道说:“你还等什么?马上就要开榜了!现在不阻止就来不及了!”
天上风云色变,百煞封魔榜突然红光万丈,宛若一团烧的邪火,路今慈只瞥了徽月一眼就继续看着百煞封魔榜,显然对于他而言开榜比什么都重要。
他冰凉凉地笑道:“你杀。”
两个字,落在徽月耳畔消音,她恍惚看向路今慈。
对方直接拿剑捅穿了卞白璋的,滚烫的血滴如珠,放慢速度滑落,滴在百煞封魔上,百煞封魔榜上的红光更妖娆了,红光抵舔着血液,谁也不会想到卞白璋会是第一个祭榜的。
她这时也明白了,有的话是等不到的。
“魔物!我让你偿命!”
卞映瑶眼见卞白璋人头落地,笑了一声,嘶声道:“宋徽月,你听见了吗?这就是勾引魔物的代价。”
卞映瑶松弦:“好!我让你如愿。”
原来他还是什么都没变啊。
徽月闭上眼,运转体内浓郁的灵气,冰蓝的光芒吞噬逐日弓的火焰,修真界鼎鼎有名的法器在这一刻居然断裂,卞映瑶不可置信,听见徽月冰冷的声音:“正好都在这,早就该跟你们算笔帐了。”
逐日弓断裂的声音太大。
她也就没听见路今慈说的后半句——“你若敢杀,孤要你们所有人都给她陪葬。”
第38章 她太傻了
江南北何时见过徽月身上这般不同寻常的气息, 还以为是错觉:“小月,你这是在干嘛?青儿快将她带走啊!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若是出了事爹该怎么向她父亲交代。”
江绕青祈求的目光看向徽月, 他看似很难理解徽月在这,若真找到一个理由只可能为了路今慈,难道是真的吗……
徽月对他摇了瑶头, 江绕青怔然抓紧剑。
蓝光在徽月手心中幻化成一朵莲花,瓣瓣薄如蝉翼, 栩栩如生, 她轻声说:“可是江叔叔,你不觉得应该给路泌泌一个交代吗?”
不只是江南北, 乌山的家主周身气息惊变, 江南北立即否认道:“我不认识什么路泌泌。”
他转而打苦情牌:“小月,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快跟着青儿走!叔不能看着你与那魔物一错再错了。”
徽月歪了点头, 朱砂一样红彤彤的耳坠搭在肩膀上,她很不理解:“江叔叔,都这个时候了, 你还想骗谁?你当时做那些事就没有考虑过沈姨的感受吗?”
江南北闻声一顿。
从徽月身后还走出几人, 为首的紫裙妇女鬓间白发,被两个俏丫鬟搀扶着, 看上去身子不太好,每走一步都在咳,帕子咳出了血, 面色更是瓷白。
“娘!你怎么过来了!”
徽月看着江绕青去搀扶沈兰芷, 他好像真的不知情。
沈兰芷摸了摸江绕青的头,温柔地说:“青儿乖, 这里不关青儿的事,你先离开不日城。”
江绕青抬头看向宋徽月,想从她身上找到答案,徽月只是挡住了乌山家主银针,冷声道:“你心虚什么?”
乌山家主冷笑:“跟魔物纠缠不清的是你,现在心虚的是你才对!”
可其余人的注意力都在宋徽月居然轻而易举挡下了乌山一山之主的法器,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那银针断裂,而几个月前宋徽月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后辈,乌山家主则是修练了几千年的大能。
江南北脸色难看:“回去!谁让你来这的?”
沈兰芷失笑:“江南北!你做的那一桩桩还要瞒世人几年!你日日夜夜噩梦缠身,你良心真的能安宁吗!”
她声音激动,细数江南北对路泌泌犯下的一桩桩错,江南北见事已至此,扭头看向路今慈。
乌山家主正想辩解,江南北接下来的话却狠狠打了他的脸:“小路,当年的事是我不好,原谅我,不要一错再错了。”
路今慈从最开始注意力就不在江南北,也不在后来来的沈兰芷身上,他目光落在宋徽月身上,黑黑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中的铁链竟是硬生生被他捏碎,铁疙瘩划伤了他的指节,血液顺着他手掌滑下,像是下起了血雨。
路今慈根本就不需要道歉。
徽月提剑走向江南北,江南北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他说:“小月,真要如此吗?我已经向他道歉了。”
徽月:“不够。”
毁了她的一生不可能一句道歉就能相抵。
以命换命吧。
她手腕一翻,莹白色的剑弧缠绕着莲花茎,在一剑挥出的刹那绽放,江南北咬牙挥出一掌却是在碰到剑上莲花的刹那破碎,莲花瓣化刀飞出一片片刺穿他的心口。
这是宋徽月的剑意,坚韧锐利。
她趁着局势有利,剑刺入江南北要害。
“不要!”江绕青大喊,“爹!”
江南北吐出血,颤声说:“现在够了吧?我只求你不要牵连青儿,他什么都不懂。”
江绕青抱着他越来越冰凉的身体:“爹!爹!你快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徽月抬眸看向路今慈,路今慈也在看着她,似没想到宋徽月有一天还会站在他这边,即便他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事,十恶不赦。
那少女手中的剑依旧清冷,清瞳灼灼。
路今慈瞳孔剧烈摇晃,在徽月看向他的一刹那几乎挣脱了所有理智,他几乎想将她抢走,在一个世人找不到的地方像一对寻常的夫妻那样相处,没有魔印,也没有复仇。
有时候他会想,要是当年去长衡仙山只是作为一个寻常人家的儿女。
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一样了?
乌山家主怒道:“你居然敢杀害共寂山山主!给我将这对狗男女一块杀了!张口闭口就是污蔑!还有没有王法了!”
徽月失笑:“你曾经手握修真界的王法,给受过冤屈的人一个公正。只可惜,你却为了一己之私葬送了这一切。不说路泌泌,你敢不敢说千年前被你们关在水牢里的莫魅族,他们真的有错吗!”
乌山家主长剑刺向宋徽月,在剑挥出的刹那剑身却是碎裂,掉落在地上,卞映瑶高声道:“爹!我定不会让你们好过。”
路今慈手中黑剑飞出将乌山家主钉在地上,刺穿了他手掌,路今慈冷声:“宋徽月,别多管闲事。”
在徽月想要了结他之前,路今慈比她更快一步,虚空一抓,他脖子咔嚓咔嚓拧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