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过水。城郭近在眼前。
与徽月想象的不同,城中居民看见他们的表情很不对劲。
即便有沙袋堵着,城中也照样积水。大雨不停在下,城墙上的绿植在大水中泡蔫了。
男人女人们脑袋上包着的方巾往上冒着热气,表情很是不善。明明这时候他们看见修士应该是高兴才对。他们却很明显是不欢迎他们的到来。眼睛一直盯着,死死盯着,充满了戒备。
总有迟钝的弟子凑上前问路:“大娘。请问城主府的方向怎么走?”
那妇人冷笑一声:“都给我滚出去,你们这些外邦人待在这会触犯神明!”
在徽月的记忆中这城中的居民一直很和善,现在呼声越来越高,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她正要站出来。突然来了一对官兵驱散闹事的群众,城主赔着笑脸走过来:“本官招待不周。还请各位移步城主府上一坐。”
激动的群众,越来越多的官兵,场面一度混乱。
徽月跟在他们身后移动,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不是说妖物在作祟。怎么突然和神明有关系了?”
“是这样的。本官从小在这长大。阴雨天气见了不少。但从未见过这样反常的阴雨天。必定是妖物在作祟。酬神庙会我们年年都办怎可能触犯神明,定是有心人在其中妖言惑众。道长啊!你们可千万要收了这妖孽让他们都看看啊!”
民间一天一个风向,徽月也是习以为常,现在重点是水灾是否真是妖怪造成的。
徽月一走神,脱离队伍了都不知道。
感受到周围异样的目光,鸢儿走过来拉拉她的衣服:“小姐,你这是要上哪去。任务刚刚分出来了。我们现在要去查民间那些流言。”
如果是真是妖怪的话,开了灵智比未开要棘手。它也很有可能通过流言来控制民众。徽月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跟着一小队人去了偏远的村庄,小队的人这一路上都喋喋不休,只有她沉默寡言。
也就是这时候。她看见,一个少年被村民拖着走。就算那少年挣扎得再起劲。他双拳难敌四手也不知道要被带去什么地方。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在身后急得团团转。
“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快给我放开!要不等相爷发起脾气来你们一个都别想逃掉!”
村民哈哈大笑:“呵,还宰相家。我他妈还是天王老子的儿子呢!少废话,祭给河神是他的荣幸!”
又是一个倒霉蛋。
这少年生得极其好看,雪肤乌发,唇色有些苍白。黑色衣袍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但听那几个小厮说话的声音不像是本地人。是京城来的?徽月回过神,看那少年挣扎间将头给撞破了,鲜血顺着他鼻梁流到下巴滴落,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徽月依旧能嗅到血腥味,被刺鼻的灯油味覆盖。
徽月看见少年腰间的玉佩,果然是京城人士。
她的确听说过相府有个不受宠的小少爷,性格阴郁孤僻,目中无人。但是就算是不受宠也不代表相爷知道了会置之不理,毕竟他娘亲是相爷的亲妹妹,再狠心他也不可能不顾及世人的目光。
不知该不该说这伙人艺高人胆大。
“快点火!”
话音刚落,草堆中央燃起大火。
总归是条人命。
就在少年被丢进火堆的瞬间,徽月冲上前拉他不让他倾倒。
没被点着,但是惯性作用下少年还是摔在一旁的沙坑中。尘土蒙住她的视线。散去后。少年跪坐在地上,一双黑眸中的情绪不断在波动。徽月只觉手一疼,有人咬在她的虎口处。
而少年白牙染血,眼中的警告,好像徽月再靠近一步就会将她撕碎。
他是狗吗?
是不是将自己和那些村民当成一类人了。
徽月手指下意识一颤。算了。和他计较什么。难道还要咬回去吗?
超出对方的意外,徽月并没有生气,而是转身看向这些凶神恶煞的村民:“不把修士放在眼中?”
村民脸色阴沉:“小丫头,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要是触怒了神明我们都没什么好下场你应该也知道。你剑都没有居然还敢自称修士。”
对方明显是怀疑上了,但是也不敢轻举妄动。
面对村民的包围,徽月不急不徐:“愚昧,触不触怒难道不是你一张嘴的事?修为高到一定的境界水都可化剑,我就问你一句,放还是不放?这附近都是我们宗门的人,你可要想好了。”
少女将他挡在身后,摘下斗笠,发丝随风飘扬,夹杂着雨珠。
她所穿的俨然是长衡仙山的服饰,耳垂上的红坠在阴雨中发着光。
少年瞳仁一颤,几个小厮上前来扶助他却发现他呆坐在这一动不动。
村民们冷哼一声走了。
“感谢仙子出手相助。”
徽月微微颔首,低头看虎口处的齿痕依旧未凝,几个小厮很是尴尬。徽月觉察他们几个欲言又止,随和道:“你们还有话要说?要是没有的话我还要去跟我同门的师兄师弟汇合。”
小厮犹豫一刻还是道:“不知仙子有没有时间随我去京城一趟。不瞒您说我们家大公子最近好像被狐妖盯上了。您若是出手相助就是我们相府的大恩人!”
可是你们小公子才刚脱离危险……
徽月揉揉被他咬过的地方,看了眼被他们不管不顾的少年,笑道:“我虽有宗门但其实不是修士,也没有修为。”
“可是您刚刚?”
“刚刚?”徽月面不改色,“那是吓他们的。”
眼见着鸢儿找过来,徽月简单道别就要走。
临走前,少年抓着她的衣角。徽月疑惑回头,听他说:“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你是哪个门派的。”
他擦着带血的嘴角,眼睛一眨不眨。
声音很沙哑。
徽月本不打算搭理,谁料他抓得更紧。
徽月无奈道:“长衡仙山。”
告诉他了又能怎样?
不懂。
不过很快徽月就懂了。在与鸢儿汇合后,她得知那只造成大水的妖怪已经被爹爹降伏,而自己溜下山的事不知怎么传入了爹爹耳朵。回长衡仙山后徽月本来是要被罚的。好在关键时刻徽月拿出给爹爹编的平安结将功补过。
这时候恰好是长衡仙山选新弟子的时候。
入门选拔进行的很顺利。面上和往常一样。
可徽月听说,有这么一名少年在选拔中不要命地往上爬,即便到最后一步已经手指磨破了还是面不改色往上。
他叫路今慈。挺特别的名字。
第78章 番外(if线其二)
徽月对路今慈印象其实不是很好。
关于新来的这个小弟子。随便从哪个闲聊的弟子口中都能听见他的传闻, 什么孤僻,阴郁,偏偏修行又很努力。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徽月有时候无意间路过, 总是看见他在冰天雪地中干活。是的,一个人。大家都不是很喜欢他。又苦又累的活都是他来干。明明分配任务应该是公平的, 怎么能这样!
徽月想着之后让鸢儿过问一下。
准备离开。
只听一声清脆的树枝断裂, 雪松上的雪慢慢滚落到徽月的头顶。她措不及防, 睫毛染上雪花, 像一只跌入凡间的白鹤。头顶, 肩头,唇角落满了雪。微微一动,就融化了。
这一下。
徽月感受到被吸引而来的目光,少年的脸瞬间就出现在她面前。他衣领裹着脖子, 低眸望着一脸无措的宋徽月。眼中杀意消失殆尽。
漫天飞舞的雪消失殆尽, 视野又恢复明晰。
路今慈拔了一半的剑收回,徽月还以为他背过手去在藏什么,想看看却被他身后的草料阻挡。草料上落了雪。
宋徽月:“下次再有人要你大冬天背草料你直接拒绝就行了。你越是不说。他们就越有恃无恐。喜欢下绊子的人早就该治治了。”
路今慈却是说:“是我主动要求的。”
徽月愣住。路今慈手拂过徽月的头。莫名起了一阵风。堆在头顶的雪往上飘,只留下一汪清凉。
路今慈见状继续道:“我不知怎样与人相处。这种任务挺不错。分高。人少。”
一点都不懂他。
徽月回来还有点呆呆的。鸢儿唤她几声。徽月才回过神。鸢儿就施了一个清洁术清理她身上剩下的冰碴。徽月莫名路今慈有意无意盖过她头顶的手。
鸢儿歪头盯着她:“小姐。你今天好像有心事啊。”
徽月道:“无事。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我记得你以前这个点可是在睡觉。”
鸢儿叉着腰道:“什么睡觉?小姐。肯定是那帮人在污蔑我。谁说我在睡觉的。我明明只是在冥想。在冥想——”
徽月顺着应了一声。
鸢儿继续道:“上次掌门除去水妖算是帮了人皇一个大忙。现在使者来送礼了。掌门现在还没回来就又关门弟子代收。礼物中正好有一匹灵马。人家现在叫小姐过去试试, 若是喜欢就直接给小姐了, 反正平时小姐出门在外也没一个趁手的坐骑。”
使者送来的马通体雪白, 看上去就不是普通的马, 在冰天雪地中竟然没有瑟瑟发抖。徽月从弟子手中接过缰绳,抚着她的脖子, 雪白的毛发间夹杂着风雪贴在徽月的脸颊上。
只在冰湖上站了一会鼻尖就红了。
弟子笑着为她介绍:“这马通常长在雪原之类的地方, 极其耐寒, 性格温顺,适合姑娘家。徽月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试试。
徽月抬首看冰湖, 一望无际,天空纷纷扬扬下着大雪,越来越冷了。她袄衣上盖着件披风,御寒效果极好,不仅不冷,还有点热。听弟子这么一说徽月也跃跃欲试,莞尔:“好啊。”
弟子脸一红,低头闷声道:“徽月姑娘你放心。这冰湖冻了很久,之前还有不少弟子在上面打马球。很坚固的。”
丢了一颗石头,听见闷响,却不见上面的冰裂。
两人相视而笑。
徽月翻身上马,勒住缰绳。自幼年起她就学过马术,现在坐在这马上自是逍遥,听弟子说这马刚刚有人喂过,现在自是精力旺盛时期。
她也无所顾忌,俯身松绳。马儿扬蹄卷起地上的雪,阵阵冷意从鼻尖蔓延至徽月的四肢百骸,徽月有一瞬间的走神,扣在缰绳的手不自觉松了几分力道。
就在这时,变故丛生。
身下白马不知受了什么惊,不受控制狂奔。
站原地的弟子失声道:“徽月姑娘!”
想要上去救,马蹄扬起的碎雪在空中起了一道白墙,像是一袋好好端端的面粉突然被人打翻,冰雪蒙住人的眼睛是微微刺痛的感觉,看不见里面的人也分辨不清方向。
徽月手被缰绳割破,暴风雪卷走殷红血珠很快凝结成冰。她十指失去知觉,抓不住缰绳直接就从马背上摔下来。
咔嚓——
清脆的冰裂声在徽月耳边嗡鸣。
她抬手抓空,身下的冰四分五裂。失重感只是一瞬间的,她来不及反应就被灌入大量的冰水,吐出几串泡泡后只剩下窒息感。
好冷。
救命。
好冷啊。
弟子在听见冰裂声后脸色已然是全白。他坐在地上浑身瘫软,传音玉佩一直都没有停过。
消息传到马厩边也不得安生,一直神龙不见首尾的管事突然风风火火地赶来。他一进门就披头盖脸将几个小厮骂了一顿:“今天喂马的是谁?”
小厮对了一下眼色,纷纷看向路今慈。
路今慈冷着眼看他们。
管事怒道:“知不知道你今天犯下天大的错!怎么喂的马?这么多年都好端端的偏偏在你这就出事了!知不知道今天这马背上坐着的是谁?宋徽月!掌门的女儿!”
路今慈愣了一会:“宋徽月……”
管事看他这反应直接气笑了:“怎么。现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我告诉你,今天要是宋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管事带过来的人正想控制住路今慈,谁想路今慈直接扔出一个符炸开一条道,冷冷看了管事一眼消失在原地。
那几个小厮的脸色不是一般难看,颤声:“他们……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交给路今慈的草料有问题……”
没想到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几个小厮浑身发凉。
暴风雪一直在下,徽月感受不到。坠入冰湖后她牙齿发颤,意识越来越模糊,真的好冷,早知道就不贪玩了。谁能想到这马会突然发疯,谁又能想到这么坚固的冰层也会碎裂。
救命,真的好冷好冷。
她使劲睁开眼,隐约间看见一个黑影正在逐渐靠近她。
是梦吗?
下一秒温热的触感直接让她整个人都懵了,虽然看不清眼前之人的脸却很贪恋他身上的温度,直接靠了上去,紧紧抓着他。
下坠的速度停止。
少年身体一颤,低头看着衣服上冰凉凉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