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迢迢听罢,恰合她意,含笑应好。
送走孟汀洲,宋迢迢揭开木匣,见是一枚水头上佳的翡翠玉坠,雕成喜鹊登梅的花样,鹊儿圆滚滚,憨态可掬,颇合她心意,一时爱不释手。
萧偃打帘入室,观此情形,意有所指:“我那有一副昆仑产的翡翠头面,闲置无用……”
宋迢迢挑眉,斜乜他,“那就典卖了。我只一句,你快快出门去,不许进内室伺候。”
话落,她转身踏入暖阁,暗啐:“登徒子,半点不守男女大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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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化用甄嬛传
(2)唐朝婚仪,为新妇行的路径铺毡子
(3)出自《咒愿文》
晚上还有一更,大概下章or下下章男主彻底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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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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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商者讲求以和为贵,杜、宋二家皆是淮南大族,族中女眷重闺训,多养成娴静谦和、不卑不亢的性子,宋迢迢亦然。
按说萧偃虽对她有过诸多隐瞒,但凭着他与萧仰的血缘关系,又屡次救宋迢迢于险境,并不该如此遭她鄙弃,至多是疏离亦待。
怨就怨萧偃太过工于心计,他肩胛处被军汉削下的那一刀,乍看触目惊心,兼之沾染邪毒,起病时很令他吃了番苦头。
累得宋迢迢也是愧悔无地,狠狠掉了几日眼泪。
若他一直这样矫作,宋迢迢并不会看出什么异端,偏偏他十分看不惯韩叙。
韩叙的阿耶与宋迢迢的二舅是战友,二人一齐在河西征战数年,私交甚笃,且俱有悍勇的名声。
韩父还曾数次立下跳荡功(1),亟待他卸甲归田,便可加官进爵保妻儿平安荣华,可叹造化弄人,在与突厥最后一役中,他为杜二舅挡下一刀,此后又冲锋陷阵误入敌营,最终一去不复返。
韩母突蒙噩耗,悲痛欲绝,不久便因病谢世了。
韩叙接连经历失怙、失恃,变得郁郁寡言,阴晴不定,被接来杜府悉心照料了许多年才渐渐好转。
宋迢迢从前三不五时来庐州小住,见幼时的韩叙孑然一身坐在亭中看书,清瘦的巴掌面宛若瓷器,颇惹人怜惜,便凑上去同他搭话,韩叙起初不理睬,但架不住宋迢迢玉雪可爱有恒心,悄无声息被攻陷了。
宋迢迢丧父时,他恰在病中,仍拖着病体赶去扬州宽慰她,送与她一只亲手烧制的白釉狸奴。
宋迢迢爱猫,现今这瓷狸奴还在她床头摆着。
故尔此番宋迢迢做客杜府,韩叙不论作为旧友还是兄长,都理应到她所居的秋水轩看顾一二。
然则,凡有她与韩叙对坐闲话的场面,萧偃就活似被扁鹊针灸过的虢国太子,即刻从病榻上还魂回阳,急哄哄下榻,门神似的杵在二人中间,硬生生将人耗走了。
宋迢迢问他原由。
他笑得情真意切,语气却敷衍:“养病实在无趣,我就是想瞧瞧月娘在同旁人聊些什么。”
几次三番的,宋迢迢也就咂摸出味了,凭萧偃的武力,那一刀当真躲不过吗?
恐怕不然。
她愈想愈觉得萧偃刁滑奸诈、诡计多端,连夜将他赶出了毗邻内室的耳房,遣去后罩房居住。
勉强出了一口恶气。
不过萧偃这厮实在是万中无一的面皮厚,譬如眼下——宋迢迢的岁辰宴,萧偃悄无声息支开碧沼,面不红心不跳的越俎代庖,为她侍酒。
兄姊们欢欢喜喜齐聚一堂,阿娘舅母亦在场,宋迢迢不好当面指摘,只强笑着拿眼睛觑他。
显然不顶用。
她无可奈何,只得抿了口薄酒,间或转头与众人谈笑,间或侧目欣赏亭外风光。
仲春夜,月似冰轮,宴设庭台,花木葳蕤绕台而生,月华如霰流连在花木丛中,折射出绚丽光彩。
她看得有些痴了,待孟汀洲轻声唤她,神思方才回笼。
杜菱歌瞧她双目水蒙蒙的,调笑道:“我观月娘神态,只怕已然吃醉咯!”
宋迢迢立刻辩驳:“绝没有。我是觉着如此良夜,亲眷佳友在侧,心里头飘飘然的,太快意了。”
众人齐齐发笑。
杜阙朗声道:“侍候月娘的小娘子,你家姑娘实是醉了,快去给她端碗葛花汤来。”
宋迢迢原不肯认,听了这话却顺势转过脸去,和长兄一同催请。
少年应声退下,临行前似有若无的瞥了眼宋迢迢身侧的韩叙。
杜二郎今夜便坐在杜阙对面,他酒量好,贪杯亦难醉,想起昨夜自家夫人的嘱咐,举杯道:“单是美酒佳肴,却还差了三分意趣,好容易相聚,不如行两趟酒令耍乐罢!”
杜菱歌是个好玩的,作势附和,其余人无有不应的,商讨少顷——律令太文雅,骰盘令不公正,抛打令又粗鲁了些。
照旧定下行玉烛令。
孟汀洲入婆家来头一遭置办席面,虽不是大宴,也费了诸多心思,事物齐全,应有尽有。
于是很快便有侍女端上一副全套的玉烛。
所谓玉烛,即是只高约十寸的金银器,錾刻鸿雁流云的纹样,形似龟背驮烛,烛状长筒中置有三十多只银铸酒筹,其上以鎏金描刻楷书令辞。
令辞的上半段出自《论语》,下半段则是酒令的具体内容。(2)
因此类酒令有一样好处,无须定什么明府、席纠之类,人人皆可抽筹,参与感充足,近些年在大舜酒宴颇为风行。
杜氏起头,而后是赵舅母,再到小辈,依次轮番抽取,不过两回,长辈们就受不住了,径直推托。
一时间独剩小辈玩乐,自要闹得天翻地覆方能尽兴。
玉烛再度传到宋迢迢这处,她一面晃烛筒,一面小心翼翼抽出一支酒筹,便见筹上赫然道:“死生有命,宝贵在天。自饮十分。”(3)
她大惊:“我分明是今日的小寿星,怎么运气这样衰!”
四座大笑,概因宋迢迢连抽了三次自饮,的确运气太衰了些。
宋迢迢闷闷饮下一盏,杯盏将落,眉间忽然覆上丝缕凉意,她回眸,这才发现是下雪了。
众人皆惊,叹道:“阳春仲月,遽现白雪,奇观也!”随即拥去赏雪。
唯有宋迢迢昏头涨脑伏在案上,韩叙注意到,轻声问她:“月娘倘若不适,三兄送你去歇息可好?”
宋迢迢眯着眼甜笑:“可好可好,澄如阿兄送我罢。”
韩叙今岁十七,早已赐过表字,取澄如明镜的含义。
韩叙闻言弯腰,欲让她匐到自己背上。
“叮咚叮咚”,是女子腰上环佩作响的声音,韩叙循声望去,忽觉身后一轻,回头望见月娘那位高挑的侍女,不由分说便将月娘夺了去。
他愣了愣,眉头轻蹙,并未多话,只道:“好生照看你家娘子。”
*
萧偃行至一半方才下雪,来不及带伞,只得拿披风罩住宋迢迢。
或许是她身量小,生得娇,拢在怀里小猫崽子似的,是以萧偃常单手搂着她,空一只手去拂她面上的落雪。
宋迢迢觉得痒,懵懵懂懂撑开眼皮,一看是萧偃,立刻伸手去挠他,唇瓣张张合合的不知在嘟哝什么。
萧偃附耳过去,听她道:“你走你走,我不要你。”
他一下笑起来,思及适才所见,笑颜微滞,阴恻恻道:“为什么不要我?”
宋迢迢酒后吐真言:“你惯常爱骗我,我当然不要你。”
萧偃便问:“我何时骗你了,骗你何事?”
她顿了顿,仿佛没转过弯来,半晌才愤愤不平道:“你连真名都没说过!”
“唔……”少年敛眉深思,而后抱着她蹲下身子,带她在陈铺的雪地上写字。
一笔一划,是一个清癯的“偃”字。
这字有些复杂,宋迢迢盯了好一阵,勉强记下来,外面太冷,她点点头钻回他怀里,“我知道了。”
萧偃揣着她继续向前,忍不住问:“‘偃’字如何?”
宋迢迢闷头取暖,声线讷讷的:“漂亮啊,相当漂亮。”
少年听罢,笑得止不住,良久,他停下笑,神色虔诚,在少女残留牙印的耳尖。
留下很轻,很轻的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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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小甜饼~下一章你老婆就飞飞了偃狗
(1)唐朝军功的一种,相当于单骑破阵的头等功。
(2)原型镇江博物馆唐朝酒器,国宝级文物,参考《唐朝定居指南》。
(3)阮氏《十三经注疏》。
第16章 弗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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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的庐州已是春意盎然,郎君们陆续出巢春蒐,女郎们也纷纷换上春衫。行走于街坊,可见各色花间裙争艳斗彩,少年郎倚楼打马招红袖。
午后的春晖犹有些灼人,宋迢迢懒怠于出门行走,只倚在临窗的罗汉榻上读信。
是林叔从扬州城加急陆驿来的书信,如今扬州城的宅邸产业正是他在代为支应。
实则信上内容稀疏平常,只是立春已过,到了耕种的时节,宋氏的各地粮庄开始运作,需要杜氏回扬州城坐镇决策。
宋迢迢读罢,欲将信纸搁回原处,东风越过窗槛拂落案几上的信封,吹出另一页隐匿的信纸。
一张随意裁剪的薄宣纸,想来是有未尽之言无处落笔,这才不得已为之。
她随意捡起,瞟了一眼,其间寥寥数语,意简言赅。
“长史府何三郎何庆暴病而亡,卒于立春前三日。”
她执信的手僵在原地,忡怔半晌,唤来碧沼询问:“燕娘现在何处?”
碧沼微讶,答道:“燕娘早时候说小娘子想吃阳记的烘糕,拿了牙牌出门去买呢,许是要晚几刻回来?”
宋迢迢未露半分诧异之色,扯扯唇角,“是了,是我吩咐的…碧沼,你去内门守着,待见得他,便要他即刻来秋水轩见我。”
碧沼退出暖阁,宋迢迢枯坐在榻上,看见有梨白的花瓣随风栖在她的袖摆,像是装饰灵堂的缟素。
直至夕照阑珊,宋迢迢仍未等到萧偃,她召回碧沼,径自去找杜氏叙话,秋水轩便是杜氏出阁前所居的闺房,布局轩敞,母女俩各居西、东两处。
西厢恰摆膳,二人遂同桌而食。
宋迢迢一面饮银耳羹,一面向杜氏提及返程之事,话里话外,都是为劝她拖延两日,同自己一道回府。
不想她才起了个头,杜氏便爽快应诺,并未纠葛,让她余下的大堆腹稿讪讪咽回。
宋迢迢有些意外,尔后见杜氏盈盈笑道:“春耕年年都有,偭户们早已熟络,亦有得力的庄头看顾,少有差池,何须阿娘急匆匆赶去。不如在庐州多留几日,你外祖父母年岁渐高,正是需要我们尽孝的时候。”
“况且上巳节将至,施水畔桃林万顷,曲水流觞,月娘又有兄姊相伴,何不乘势游览一番?”
宋迢迢心下稍定,终于露出点点笑意。
杜氏见状,低眉掩住眸中思绪。
饭后,母女俩相携去园中消食,说了些体己话,待得月上柳梢,宋迢迢方才回房沐浴。
她自幼不喜让人侍候盥洗之事,兀自用澡豆搓身、濯发,热水熨肤,缓和她紧绷的心神。
她静下心来思量何庆暴毙之事。
此人作为大明寺风波的主谋,从前在瀚山书院时便与她旧怨不断,彼时她懵懂不解其意,事后细细琢磨,大约明白他是对自己有意。
只是他心性扭曲,行事恶劣,丝毫不能令人感到少艾之情,反给她留下无穷的阴翳与祸患。
她虽想过让何庆自偿恶果,但在知晓他因头伤受风成了一介痴儿后,便将搜寻的罪证按下不表,决意不再发难了。
毕竟若教何家知晓事情真相,他们护短心切,处于下风的就成了宋家。
可是如今,何庆死了。
何庆是何家后辈中唯一的男丁。
大明寺事发将将三月,他就猝然病逝。
这很难不令她生疑——究竟是那道剑伤过重?还是他不幸害了春温?亦或者,有什么更为隐秘的内情?
不论是何原由,假使何家无意获悉当初的实情,恐怕都极难善了。
宋迢迢心中郁结,披好缭绫长衫,踱步到屏风后用熏笼烘发。
熏笼小巧,外罩竹笼隔热,内置铜造内胆,并不算轻便,且她长发厚密,岂是一时半会能烘干的,故尔常常要碧沼从旁协助。
她挑窗欲呼唤耳房的碧沼,忽听得一阵细微的响动,回眸只能平视少年玄色的衣襟,闻见他披星戴月携来的一身杏花香。
她定睛一看,心几乎要跳出喉管。
“贺偃!”她疾呼他的大名,后又压低音调:“你怎么敢在这穿男裳?!倘叫外人看见,我们都要浸猪笼……”
少年发笑:“大舜民风开放,何曾遵循过这样迂腐的陈规陋习?纵是叫人发现,至多要你嫁与我罢了。”
她冷眼看他,道:“我不嫁人。”
“为何不嫁?”
“我是家中独女,自然要坐产招婿。你将衣裳换了再来见我,我有要事与你说。”宋迢迢绕出屏风,坐在榻旁继续熏发。
空气凝滞少顷,屏风后传来窸窣的衣物摩擦声。
宋迢迢不忿道:“去盥室换!”
话落,少年已然穿着间裙现身于她的视线,今岁大舜流行石榴裙,孟汀洲开春才替各房裁了新衣,是以萧偃也按例得了一件。
素绢里衬,裙面染红,上印交缠葡萄藤与石榴花组合纹样,将略显昏暗的内室映得格外明晃,更凸显出少年的冶丽。
修眉凤目,恍若玉人。
宋迢迢忽然想,若燕奴是真正的女儿身,该有多好。
或许只有这样,一切才是最合宜的。
她的眸光温软几分,不禁轻声道:“我替你挽发罢,这样松着发髻,不合规矩。”
萧偃摇头,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道:“你头发这样湿濡,拖久了容易发头风的。”
他走过来,揽起她的发丝,用熏笼细细拂过每一个角落,室内漫起幽淡的辛夷花香。
他的动作很熟练,概因他身份尚未败露前,惯常做这份活计。
宋迢迢沉默一会儿,低低问:“你是不是知道何庆的事了?”
萧偃颔首,发觉她看不见,又道:“我的人走水陆驿,比你们府里的消息要快些。今早得了信,我就遣人快马回扬州了,你莫怕,何家不过是个长史,自有我料理……”
不过是个长史。
宋迢迢不知作何感想,但也明白,此事与他本不相干,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总归是他帮扶了自己一把,现下还要分神去善后,已算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