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陌玦只当他是默认了,又道:“我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
“我征战多年,手中的确染上数万人性命,可我绝不是那等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之人。”
“他国宵小举兵作乱,我怎能忍受其侵犯我国疆土,自然是要浴血奋战,手染鲜血,亦是无可奈何。”
“临沂山匪猖獗,但我也并未赶尽杀绝。匪贼已尽数收押移交刑部,我并未私下动刑。”
“而且………”凌陌玦蓦地停顿了下,声音低了些,“我向来洁身自好,不近男色,及冠之年,后院空置。”
“故而传闻中的……你莫要相信。”
“前日我也已经拒绝母皇赐婚,我与丁家公子素昧平生,连他是何样貌都不清楚。”
宋杬卿听她说了这么多,目光愈加不可置信,宣王这是在干嘛?向他解释什么呀?
凌陌玦认真解释道:“我从战场归来,手握兵权,故而有人肆意散播谣言,致使我名声狼藉。”
“其他人作何想法我并不关心,我只在意公子如何看我。”
“所以……”凌陌玦凝视着宋杬卿,“我希望公子莫要从他人口中了解我,至少别从传闻中了解我。”
“三告投杼、众口铄金的道理,想必公子亦是清楚的。”
宋杬卿呆愣愣地看着她,许久无言,青栀也已经呆若木鸡。
一时间场面几近无声。
尽管凌陌玦带了面具,可是宋杬卿还是能感觉到她灼热的视线。
宋杬卿很想告诉她:我不是从传闻中了解你,我是从原书里了解你的。
他叹口气,对女主凌陌玦人设崩塌的事实已经了解得透透彻彻。
老天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啊。
宋杬卿目光飘忽,支支吾吾道:“嗯……知道了,我不信传闻便是。”
凌陌玦闻言,嘴角微弯,看着略有些僵硬:“如此便好。”
“我……我先回去了,让人看到的话五张嘴都解释不清楚。”宋杬卿慌乱地离开了,却不是用跑的。
其实,就算有人看到了也无妨,二人又不是独处,还有青栀在呢。
再说,两人隔着好几丈远呢。
凌陌玦静静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少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样似在眼前。她蓦地笑了起来,话本里讲的还真有用。
他似乎没那么怕她了。
“公子,”青栀目光呆滞,“那是宣王吗?”
宋杬卿嘟囔着:“你没看到她戴的面具?”
青栀还是有些呆呆的:“宣王……和传闻中不大一样啊。”
“是啊,都跑这儿跟我表露真情来了。”宋杬卿叹口气,觉得女主那层冷清淡薄的皮都快没了。
“传闻果然不可信,”青栀嘟着嘴说道,“不过宣王倒是不曾逾矩,不像那个书生,一上来就对公子拉拉扯扯的。”
青栀一想到杨拾桑就直翻了个白眼。
“啊……”宋杬卿愣了一下,想到凌陌玦只是站在桥下面同她说话,不禁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杨拾桑是因为重生了,还以为他也重活了一世,以为他还是那个钟情于她的“卿儿”。
老实说,他觉得就算原身重生了也不会再喜欢上杨拾桑的。
谁会喜欢一个自私自利、城府极深的人啊。
。
宋杬卿没想到他这么快又见到杨拾桑了,还是在他的院子后面。
他想一个人待会儿,想想接下来的剧情,便独自去了庭院。
反正是在自己院子里,肯定没危险。
下一瞬,他在自家庭院里看到了杨拾桑,
“你怎么在这儿?”宋杬卿看着后墙边那个正在抖落衣袍上泥土的俊秀书生,惊异道。
“卿儿!”杨拾桑见到他一脸喜色,左脸上红肿还未消尽,衬着衣袍上的泥土和灰,显得有几分可笑。
她忙凑上前来,却被宋杬卿喝住:
“你给我站住!”
宋杬卿冷笑道:“杨小姐真是好教养,青天白日里翻墙跑到我这未出阁的公子院子里,就不怕传出个‘私相授受’的名头来!”
“卿儿……”杨拾桑听得他这么说,面上带了几分难堪,“我想见你,别无他法,只得如此……”
她虽是那位殿下的幕僚,可也不是什么宴会都能去。
宋家人与那位殿下交情浅薄,宋晏之生宴又不曾邀请她,她只能趁着此次机会翻墙进来。
宋杬卿被她气笑了:“别无他法?你如此行事置我名声于何地?”
“若是有他人瞧见这一幕,恐怕不出半日,我与你幽会之事便会传出去,我不嫁给你怕是全不了丞相府的名声!”
杨拾桑忙道:“怎么会呢,卿儿,我不会再让人伤害到你的。”
宋杬卿冷嗤一声:“呵,你有什么本事能护住我?你是手握兵权还是官拜高位?”
宋杬卿毫不留情地吐出让杨拾桑愈加难受的话语,她只能生硬地转开话题:“卿儿,你分明亦是重活一世,为何不认我?”
宋杬卿并不搭理她,想着是直接打她一顿扔出去还是怎么着,今天是长姐生辰,他不想将事情闹大。
“卿儿,”杨拾桑直直的看着宋杬卿,眉头紧皱,面露受伤,“你是不是在怪我?”
宋杬卿并不说话,双手环抱于胸,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你就是在怪我……”杨拾桑苦涩地笑笑,“你怪我让你毁容对不对?”
她慌乱地解释着:“我……我以为,凌陌玦肯定是喜欢你那张脸,若你不再拥有姣好容颜,她定是不会再强迫于你,那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其实并没有,就算原身毁容了,凌陌玦还是把他困在身边,最后还弄出个孩子来。
杨拾桑见宋杬卿还是不理他,又道:“你怪我没救你对不对?”
她上前一步,宋杬卿就后退一步。
杨拾桑一脸颓唐:“卿儿,我真的想救你,可我无计可施。”
“你走后,我终日饮酒,在痛苦中苟延残喘数年,终身未娶,觉得世间再无像你这般白圭无玷的人。”
“如今我与你皆重活一世,当真是上天眷顾,让我们得以终成眷属。”
“卿儿,我真的很爱你——”
“你爱我?”宋杬卿听得火气不断往上涨,冷笑着,“你如何爱我的?”
原身的愤怒与哀伤好像化为了实质,宋杬卿似乎能感同身受。
他毫不留情地斥责她:“你说让我等你来提亲,可你根本没来!”
“你说要带我离开,可我再睁眼却已经成了凌陌玦的夫郎!”
“你竟然说你爱我?”
宋杬卿鼻尖一酸,惨笑着,眸中隐隐浮现泪光,又掺着几分荒诞:
“你所谓的爱,是亲手将我送上凌陌玦的床.上,对吗?”
书中原身不愿嫁给凌陌玦,偷偷跑出府去找杨拾桑,她说要带原身离开。她喂原身喝了一碗酸梅汤后,让他好好休息,说等他再睁开眼,看到的会是她们的新家。
原身信了。
梦醒后,原身见到的却是系满红绸的新房和身着喜服的凌陌玦,耳边响彻着沸反盈天的锣鼓声。
原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知晓剧情的宋杬卿知道。
是杨拾桑亲手将宋杬卿送入六皇女府中,从而换来了更高的官位。
宋杬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为什么与原身共情到这等地步,好像那一切都是发生在他身上一般。
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心脏那处也疼得厉害。
“卿儿,我……”杨拾桑闻言如遭雷击,仓皇后退几步,面容上是掩盖不住的惊愕。
他见着少年放肆地哭着,心中抽痛不已,忙上前去替他拭泪。
最后甚至将他拥入怀中,宋杬卿哭的不能自已,就没来得及推开她。
“卿儿,是我不对,我一开始的确是利用了你,但后来,我也动了真情。”杨拾桑紧紧抱住怀中人,面上也滚下泪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利用宋杬卿罢了,用他换来了官位。可是当她亲眼目睹他跳下悬崖那一刻,她感受到自己心如刀割般疼。
她后悔了,她不该利用他,不该亲手将他送到凌陌玦身边,不该看着他受尽屈辱不作为,只在事情发生之后去安慰他,最后也没能救他性命。
宋杬卿被她抱着,心里那股不适立即涌了上来,用力挣扎着推开了他,怒吼道:“你别碰我!”
杨拾桑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没稳住身子倒在地上。
她一脸错愕:“卿儿?”
宋杬卿一脸嫌恶:“你让我觉得恶心!”
话未落,他一拳打在她右脸上,杨拾桑身体一颤,立即昏了过去。
宋杬卿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水,拎着她后领,直接将她扔到墙外去。
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他最后也懒得去擦了,边哭边往屋子里走。
下面的人看见他可劲儿哭都慌得不行,手忙脚乱好一阵子。
“公子!”
“公子,怎么回事!”
宋杬卿抽抽噎噎地说道:“……别告诉爹爹和母亲,她们正忙着长姐的……生宴。”
“是。”红玉与青栀相视一眼,叫住了要去通知白溪吟的小阑。
宋杬卿躺在软榻上,眼睛上敷着浸了凉水的毛巾,一时间有些昏昏欲睡。
他做了个梦。
一个男子在奔跑,身上穿着一件红衣,十分单薄。呼啸的冷风打在他脸上,无尽的雪花落在他身上,寒冷刺骨,小腹也疼痛难忍。
可他还是在跑,因为身后有人在追他。
他跑了很久很久,最终跑到了悬崖边上。
他停了下来,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又转头看着追他的人。
是六皇女府的亲卫,乌泱泱一大队人,手中的刀剑闪烁着冷光,让这雪夜更冷了。
“主君,别再后退了。”
“六殿下快回来来了。”
“主君,随我们回去吧。
……
宋杬卿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听着她们的话,不断摇头:“我不回去,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见侍卫正缓缓向他靠近,他猛然后退几步,离那悬崖只有几步之遥!
那些侍卫也顿时不敢动了,若他有什么好歹,她们定然没有好下场。
“卿儿!”
侍卫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女声。
宋杬卿看着来人,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亮了一瞬。
杨拾桑跌跌撞撞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她看着宋杬卿:“你这是做什么?快快随我……她们回去。”
宋杬卿摇头:“桑姐姐……”
他将手放在小腹,身上流露出几近死亡般的孤寂。
“孩子没了……”
“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
他本已万念俱灰,只在等死。
这个孩子的出现,让他生了几分活下去的念头。
虽然他并不爱六皇女,甚至怨恨她,可孩子是无辜的,他想把他生下来,也算余生有了寄托。
等她从边境回来,看到府中多了个孩子,应当也会高兴吧。
宋杬卿努力弯起唇角,冲杨拾桑笑了笑,他笑得很好看,衬着红衣凄美无比,却让杨拾桑心中升起巨大的不安。
“卿儿,你——”
他低声呢喃:“桑姐姐,永别了。”
话落,宋杬卿转身奋力一跃,带着几分孤注一掷,跳入那无尽的黑暗。
而竭尽全力赶来的凌陌玦,只能看见于悬崖边消逝的鲜红的衣角。
凌陌玦杀光了悬崖边所有侍卫,提着不断淌血的剑,对杨拾桑道:“他让我饶你一命,滚吧。”
最后,凌陌玦一直在战场上,为凌朝开辟疆土,最终一统天下。
而杨拾桑,则带着对宋杬卿的无尽爱意,独自走上孤寂的青云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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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凌陌玦回到宴会上,只是坐着喝茶,周围人诡异地感觉到她周身气势没那么可怕了。
她身后的符竹和迟方皆一眼便能看出来主子心情甚好。
『殿下果然见到了宋小郎君。』
『不知道殿下可有按照话本里的计策来?小十七极力推荐那本呢。』
『如今殿下在京城内的名声好了许多,宋小郎君或许没有之前那么畏惧殿下了。』
『殿下终于有了意属的小郎君,或许不久之后,宣王府会迎来一位主君。』
凌陌玦将一切都尽收耳中,特别是最后一句,轻咳一声,耳根微微泛红。
符竹见殿下没有要回府的意思,和迟方说了一句,然后随意找了个宋府的小厮问茅厕在何处。
凌陌瑜刚应付完所有来恭维她的官僚,只随意瞧了凌陌玦两眼,没注意到她曾离开过一阵子。
她看到宋晏之穿过石径,忙将人叫住:“宋大小姐请留步。”
宋晏之见是凌陌瑜,脸上带着温和却疏离的微笑,心想莫非五殿下也要去院子里逛逛?
宋晏之行礼道:“原来是五殿下,不知殿下叫住下官,所为何事?”
“无他,吾只有一事相问。”凌陌瑜又摇着扇子,面上露出一种自以为心照不宣的笑意:“宫宴之上,宋小郎君一舞倾城,姿容无双,令吾念念不忘。”
“故而……吾想知道,令弟可有婚配?”
宋晏之看着她脸上轻佻的笑意,又听闻她的话,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嗓音中已夹杂着明显的怒意:“五殿下说笑了,舍弟年幼,家母并未考虑其婚事。”
“在下失陪,五殿下请自便。”
话落,人已甩袖离去。
宋晏之担心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动手。对皇室之人动手,可是大罪。
她越回想胸中怒气越盛,心里直骂这五皇女异想天开!行事荒唐,声名狼藉,文不成武不就,竟然还敢打元元的主意!
凌陌瑜的笑容僵在脸上,眸中渐渐浮现出惊异。
宋晏之的愤怒看着不似作伪,难道真是爱护幼弟不成?
她倏地嗤笑一声,怎么可能?许是不想站队罢了。
宋家人是打算中立到最后么?
她摇着扇子回了宴席,脸上又带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拉着人一同喝酒去了。
符竹的身影在转角处一闪而逝,她凑到凌陌玦身旁,低声又急迫地说道:
“殿下,五皇女想挖你墙角呢!”
“她说她喜欢宋家郎君,还想娶他!”
“不,没说娶,说不定是纳!”
符竹语速的飞快,说完后发现殿下一直没说话,只是周身气势肉眼可见地变得危险许多。她握着茶盏的手没收住力,顷刻之间,那茶盏上便出现几条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