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时,血腥携着剑风,猛地刺向他的后心。
青女的剑锋宛若霜雪,带着决绝至极的杀意,誓要将他的灵府洞穿于此。
然而――
“不可对魔尊不敬!”
双轮九环的锡杖,从一侧狠狠击向白飞鸿的脏腑。
那是不知何时已到了陆迟明身旁的烦恼魔,大悲和尚。
大罗汉所持的锡杖掀起猛烈罡风,仅仅只是擦到了她的胸口,便让白飞鸿的喉间涌上一阵血腥。任谁都想得到这一击落实的结果,更何况白飞鸿先前为了隐匿身形生受了陆迟明几道剑气,而今本就是强弩之末。
躲不过去了。
她知道。
然而她还是不避不让,只一往无前地递出了手里的剑锋!
让我杀了他。
让我、杀了他――!
轰!
鲜血飞溅。
然而被击飞的,却是大悲和尚。
陆迟明在最后一刻出了手,击退了烦恼魔,迎向白飞鸿的剑锋。
利刃没入陆迟明的身躯,过了好久,才有稀薄的血流,缓缓沿着剑锋流了下来。
陆迟明并指为剑,抵在白飞鸿的心口。
他封住了她的灵力。
他的灵力在她的心脉之间激荡,她一时几乎站立不住,若不是凭着一口气撑住了青女剑,她怕是会在他面前倒下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问道。
陆迟明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
他的血擦在她的脸上,触目惊心的一道红痕。
“你不用知道。”
他轻声对她说。
“放心吧,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到了那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他最后对她微笑了一下,仿佛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还有……小心卓空群。”
他贴近她的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如此对她说。
第150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还有……小心卓空群。”
在她耳边轻声说了那句话之后, 陆迟明击晕了白飞鸿。
……
待到白飞鸿再度醒来之时,一切已然尘埃落定。
她方一睁开眼,便听见了当啷一声响, 似乎是有人打碎了杯碟, 而后, 便是一个人扑进她怀里, 抱着她的脖子哽咽起来。
“飞鸿姐姐……”
常晏晏哽咽着,将湿漉漉的脸颊在她的肩窝里埋得更深。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白飞鸿怔了怔, 抬起手来, 轻轻拍了拍师妹还在颤抖的脊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常晏晏瘦了一些。
“我睡了多久?”她开口,声音有些嘶哑,还带着些许血腥的味道。
常晏晏抹了抹眼泪,从她身上起来,倒了一杯水给白飞鸿, 又扶着她坐起来, 这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睡了三天。”她看着白飞鸿把水喝下去,伸手接过杯子, 又给她倒了一杯, “慢点喝……我们现在都在蜀山剑阁。你一直没醒过来, 虽然查不出什么,但我们怕陆迟明对你做了什么,一直都提心吊胆的。”
白飞鸿抚上自己的伤处, 摸到了还带着药味的绷带。疼痛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但她是痛惯了的, 只是微微蹙一蹙眉便过去了,甚至还能冷静地衡量着自己的伤势。
除却陆迟明的剑气所留下的贯穿伤外, 最重的伤当属烦恼魔那一击所留下的淤血,仅仅只是被罡风擦到都有如此威力,若是那一击落到了实处……她恐怕连骨头都会被打得粉碎吧。
“伤口还在痛吗?我们看到他把手抵在你的心脉上,是不是他用魔息伤了你?”
常晏晏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事。”
白飞鸿摇摇头,将手放下来,撑着床沿便要下床去。
“都是小伤……青女在哪?”
“飞鸿姐姐,等一下,你还不能起来――”常晏晏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试图拦住白飞鸿,“青女剑好好的,我们带回来了,只是你要静养,我就暂时把它收起来了……不行,飞鸿姐姐,你伤还没有好,这么做会让伤口裂开的!”
“无妨。”白飞鸿感觉自己的脚踩到了实地,深吸一口气便准备站起身来,“你说我们现在在剑阁?为什么不回昆仑?”
“因为剑阁之主为阻拦陆迟明大开杀戒以身殉道,我们护送他的遗体回剑阁,便在这耽搁了些时日。”
花非花凉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件干净的新衣服被他丢过来,他用的力气很大,要不是白飞鸿伸手拦了一下,这件衣服怕是会直接丢在她的脸上。
锦衣华服的男子双手环胸,满脸都写着不耐,他没有看白飞鸿,而是盯着常晏晏,冷冷地哼笑一声。
“小师妹,你也别拦她,由着她作,左右疼得也不是我们两个。她自己要作践自己的身子,旁人又能插的上什么嘴?这条命是她自己的,她爱丢到哪里就丢到哪里去,反正我看她见了陆迟明还敢往上冲的样子也是不打算要命的。大悲和尚那一击的时候她连躲都不带躲,简直堪称我辈楷模,真该找个人把那一幕画下来,挂在英烈堂里流芳千古。”
花非花这话说得是又酸又苦,又快又急,行云流水的一连串说下来,根本不给人回嘴的机会。白飞鸿只能揣着这件衣服在那听,听着听着到底是回过味儿来了。
“对不住。”她苦笑一下,“是我莽撞,害你们担心了。”
“没有的事……”
常晏晏话刚一出口就流露出些许后悔之色,她轻轻咬住嘴唇,还不待她改口,花非花就“哈”的笑了。
“你自己都不在乎你自己这条命,谁会担心你啊?”他的语气越发的冲,面上冷笑更甚,“你爱死哪儿死哪儿,只要不死在我眼前就行――嘶!”
云间月从后面重重拍了一把花非花的头,硬生生把他的脑袋拍了下去,这才摇着头走进来,她另一只手用纱布吊在脖子上,想来此番也是受了不轻的伤。她看了一眼花非花,语气十足的恨铁不成钢。
“尽说些胡话。”她说着说着又摇了摇头,“当时你看着大悲和尚动手冲过去的时候脸色都变了,要不是我拦着你,你恐怕也要冲上去了。现在倒是嘴硬起来了?”
“……”
花非花低着头别过脸去,不肯再说话了。
云间月走到白飞鸿的床边,抬手制止了白飞鸿想要对她行礼的动作,她在白飞鸿的床沿坐下,也压着她不得不坐了回去。云间月伸手替白飞鸿理了理鬓发,顺手将她推回了床榻之上,要她躺下。
“不必急着起来。”她放缓了音调,“你这次伤得不轻,还是好好调养为好。我们在剑阁,不会有事的。”
“我听说剑阁阁主……”
白飞鸿一顿,微微垂下眼帘。尽管只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剑阁阁主崔玄同还是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他是个好人……他是个好师父。
她知道。
云间月的神色也黯淡下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葬礼就在明日。”她轻声道,“我们会留在剑阁,就是为了参加他的葬礼。”
“……”
这次,是白飞鸿沉默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参加两场葬礼――还不算她未曾参加的灵山十巫的那一场――即使是白飞鸿,也不免生出几分哀戚之感。
然而在这之上的,是更为深沉的悲凉。
太快了。
她不由得这样想。
比起过去的一万年……比起前世,这个进展未免也太快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车轮,要他们急急向前。
她抬起头来,正好迎上花非花的目光。
他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眼中有种晦暗不明的神色,在对上她的视线之后,他怔了一下,而后缓缓地,缓缓地展开一个笑来。
那是一个安抚意味十足的微笑。
“别担心。”他说,“闻人峰主没事。掌门及时张开了剑阵,大家都没什么事。我师父胳膊会断纯属她自找。”
常晏晏在她耳边小声道:“云真人看到自己姐姐的尸体,气急了,主动袭击陆迟明,却被烦恼魔所伤。先前崔阁主那一剑似乎伤到了陆迟明,他吐了血以后就罢手了,带着一干魔修离开了东海。”
“该死的空山印。”云间月沉着脸,咬紧牙关,面上龙鳞一片一片张开,“总有一天我要在那个臭和尚面前把那玩意儿砸个稀巴烂!”
常晏晏苦笑着,继续小声解释了下去。
“那时候,就是烦恼魔驱动了空山印,把在场所有魔修都带回来魔域。”
“师父您还是消停点吧,那可是雪山寺的秘宝,真砸个稀巴烂小心那边的和尚来找你的麻烦。”
花非花叹了口气,到底是走了进来,他从芥子里摸出一瓶灵药来,递到白飞鸿眼前。
“这个是花家不外传的灵药,治伤有奇效。”他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把瓶子又往前递了递,“喝了吧。”
白飞鸿接过瓶子,却没有急着喝,而是握在手里。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了,问出了那个所有人一直避而不谈的问题。
“云梦泽呢?”
她抬起眼来。
“他怎么样了?”
常晏晏避开了她的目光。
花非花抿紧了唇。
云间月的面庞绷紧了一瞬,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挣出一个苦笑来。
“他……”
……
……
……
白飞鸿匆匆奔向后山。
蜀山剑阁的论剑台在群山的最高峰。
正如某位大诗人所书,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路行来,所见到的尽是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Y,f崖转石万壑雷。
在如雷鸣一般的瀑布水声之中,那少年独自一人坐在川流之下。雪沫般的水花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襟、黑发,仿佛将他整个人都加深了颜色。
从白飞鸿的角度来看,就像他整个人都沉入了黑暗之中。
他一直仰着头,看着论剑台上的某道剑痕。
蜀山剑阁的论剑台,与其说是“论剑台”,不如说是“论剑崖”。
那是一整面的悬崖峭壁。
孤绝的断崖之上,零零散散地留下了数也数不清的剑痕。
那是曾经于此论剑的剑修们的剑气所留下的痕迹。或深或浅,隔了这样漫长的时光,依然在诉说着他们的剑意。
然而,却有一道剑痕,以雷霆万钧之势凌驾于这一切的剑痕之上。
仅仅是想要在论剑台上留下自己的剑气,便需要极为高深的修为与剑术。
可是那道剑痕,却自上而下贯穿了整片断崖,几乎要将这个论剑台都劈作两半。
那凌厉的剑意,时至今日也仿佛依然能劈到人的眼前来!
“云梦泽!”
白飞鸿终于开口,唤了那少年的名字。
云梦泽缓缓回过头来,对白飞鸿露出了一抹微笑。
“你看――”
他指着那道剑痕,从喉间发出了古怪的笑声。
“――那是陆迟明的剑意。”
“云梦泽……”
白飞鸿看着他的眼睛,久久不能言语。
风吹动少年的额发,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
那是入魔之兆。
第151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
白飞鸿看着那只血红的眼睛, 久久不能言语。
云梦泽却仍在笑,他另外一只黑色的眼睛里凝结着沉沉的杀意,面上的笑却一分一分扩大了。
“这是他二十三岁时, 同剑阁之主在论剑台上对决时所留下的剑意。”
他回忆着那些人曾经怎样盛赞过兄长的才华, 一边回忆, 一边笑。
他想, 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陆迟明的剑下。
多么愚蠢, 多么可笑。
“我这三天坐在这里, 一直在想, 我要怎么才能赢过这一剑。你知道结论是什么吗――我赢不了他。”
他看着白飞鸿,血红的眼睛里渐渐滑下一行泪来,打湿了嘴角的笑。
“我赢不了他。”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轻得如此绝望。
“云梦泽……”
白飞鸿又唤了他一声,她的声音放得很轻,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她脑海中有许多念头纷纷拥拥, 最终落在唇边,却只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别这样。”她说。
你别这样。
白飞鸿想, 多么无力的一句话。
她还记得少年时的云梦泽, 意气风发, 风华正茂,却又有点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沉着。这一点,倒是和他哥哥一模一样。他们兄弟两个都是很骄傲的人, 却不显得骄横。陆迟明的高傲总是显得很温润,云梦泽的骄傲则是更为外露, 有时甚至是锋锐迫人的。
他是空桑陆家的二公子,是少海云家这么多年来龙血最为纯厚之人, 是昆仑墟中人交口称赞的天才……
可是这一刻,他却在她面前,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败北。
――我赢不了他。
白飞鸿终于发觉,原来一个人的骄傲折断的时候,是无声无息的。
“……”
任何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一切文字在这一刻都如此虚弱。白飞鸿猛地握住青女剑,向前走了几步,仰起脸来面对着论剑台。
在轰然落下的隆隆水声之中,那方绝壁如此料峭,便是这样仰起头来,也几乎望不到它的尽头,如此庞大而又险峻,沉沉地压在你的眼前,在眩目的日色之下,像是一道无声而又冷峻的质询――
你敢出剑吗?
白飞鸿同样在心中如此质问着自己。
在如此多的前辈所留下的遗泽之前,在陆迟明不可逾越的剑意之前,她白飞鸿,真的敢出剑吗?
而后,青女剑铮然出鞘,剑锋在秋意中带起瑟瑟风声,如同一曲哀歌。
剑若是够快,便会听见极为悦耳的风声。
伴随着低吟一般的风声,一道细而长的剑痕骤然在论剑台上绽开,如同一道深深的伤口,撕开了那道纵深的剑痕。
白飞鸿还剑入鞘,回过头来,看着云梦泽。
“我刚开始习剑的时候,连一道那样的痕迹都无法留下。”她指着论剑台最下方的剑痕,轻得像是一道石子擦出来的白痕,“我没有剑骨,没有龙血,也没有其他的传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不管我多么努力,大概也不可能赢过他。”
所以她抛弃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