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悫公主——抱鲤【完结】
时间:2024-05-10 17:11:30

  芳佃藏完荷包回来,发现容淖已替通贵人修剪好了折断的指甲,回自己寝殿去了。
  芳佃笑笑,六公主面上冷淡,但对通贵人这个亲额娘是实打实周全上心的,还提前配好了药粉……
  提前。
  不对。
  芳佃笑意僵在眼角,总算明白先前自己那股不安与狐疑从何而来。
  ——小佟妃封贵妃的旨意是今早皇帝御门听政回宫后突然宣的,事先并无半点预兆,六公主是睡到正午醒后才得知消息的。
  那为何,六公主会提前为通贵人配置好镇定药粉,并随身携带?像是料定通贵人最近会受刺激躁狂。
  世上当真有这般巧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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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公主及时安抚住了贵人,救回奴才小命。”随容淖回内殿的路上,嘠珞心有余悸道,“公主,你给芳佃姑姑那药,能彻底治好贵人的病吗?”
  通贵人发狂时,重罚宫人是常事。若能治好,她们这些奴才也少遭些殃。
  “她没病,是有根刺在日日夜夜扎她心。”容淖极目远望,一重又一重的飞檐连绵望不到头,厚重肃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想到不久后再不必看这景了,她倏然明快笑开,“拔掉即可。”
  “什么?”嘠珞懵懵懂懂。
  “无事。”容淖兴致颇好,故意晃响宫扇的玉珠串,听清凌凌的撞击声,随口吩咐道,“你记着明日早些唤我起床。”
  嘠珞呆愣愣的问,“早些是多早?”“
  “我额娘去仁寿宫向太后请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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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嘠珞果然掐准通贵人离开的时辰,唤醒了容淖。
  容淖鲜少早起,浑身绵软无力,睡眼惺忪呆坐一刻钟,趁嘠珞不注意往自己手厥阴心包经穴又扎进一根银针解逆止呕,吃下两丸药,才勉强缓过来,打着呵欠亲自上妆。
  她平日避居明德堂,时间都折腾在自己身上了,琴棋书画,胭脂水粉,无一不通。上妆手法与技法,比嘠珞这个伺候的宫女还要更胜一筹。
  嘠珞望着她那张能与三春斗艳的娇靥,惊艳之余,眨眼疑道,“公主如此费心装扮,要做什么去?”
  容淖把青玉活环麻花镯捋上腕子,又选了相配的耳坠子,随口总结今日行程,“御花园,偶遇。”
  嘠珞的脑袋瓜难得开动一下。
  佟佳氏族人今日一早入宫道贺小佟贵妃乃是人尽皆知之事。
  按照规矩,佟佳氏族人应先去仁寿宫参拜太后,再到承乾宫与贵妃叙话。
  因太后宫中有坐着所有前去请安的妃嫔,所以佟佳氏的子侄辈少爷们只能在仁寿门外磕几个头,等着族中女眷拜礼出来。
  这个间隙,这群少爷极有可能被宫人引去御花园逛逛。
  嘠珞自觉恍然大悟,隔了片刻,又为难道,“可昨日公主你才说过不要佟佳氏的少爷做额驸,而且就算你成了,五公主那边也不好交代,她素来爱挑你的茬。”
  “闭嘴!”容淖扶额,这脑子还不如不动。
  半个时辰后,御花园的五蝠小道。
  容淖在嘠珞震惊的眼神中,迎面‘偶遇’了五公主。
  嘎珞连忙悄悄摸摸提醒道,“公主,坏事咱们还没做呢,没必要先惊动苦主!”
  “……你闭嘴!”
  五公主一袭月白香云纱宫装,玉骨冰清,眉目斯文,但举手投足皆透着金枝玉叶的矜贵高雅,并非一味的清淡如水。与姝色招摇的容淖站在一处,譬如红白玫瑰。
  “皇阿玛怜你体弱,早免了你日常请安。这个时辰,你不在明德堂待着,却出现在此处……”五公主弯唇,留了个意味深长的语调。上下扫过容淖那比平日更为勾人魂魄的研丽姿容,眼角讥诮一闪而过。
  容淖行了个姐妹间的平礼,并未搭话,只懒懒伸手去摘枝头木香花。
  她这一动,阔袖倒滑,素手柔腕,肌肤瓷白,腕上的青玉活环麻花镯映得格外惹眼。
  五公主目光触及那只镯子,面上笑意消减。
  这青玉活环麻花镯品相雕琢都堪称极品,本是已故的元后赫舍里氏的心爱之物,封存于坤宁宫,皇帝曾有意把镯子赐给五公主做十四岁生辰礼。
  谁知就在五公主生辰前一天,皇帝把镯子送给了卧床许久的容淖。
  如此之事,还发生过许多次。大到屋内摆件,小到一块糕点。
  孱弱的六公主,总能勾起皇帝的怜悯,让皇帝每每见到好东西,总想往她殿中送,盼着她能心情好些,把身子养健壮些。
  当然,五公主也得过皇帝不少珍宝赏赐做补偿,但她最惦记的还是那只青玉活环麻花镯。
  五公主在金玉堆里打滚长大,倒不是真在意一只镯子,她是厌恶得了镯子的人。打幼时目睹那颠倒黑白的一幕起,便厌恶至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果非虚言,六妹近来长进许多。戴着抢来的东西,出来抢人,此等‘勇气’,可非人人都有。”
  容淖拈花一笑,眼波流转,诚恳道,“我不抢人,只是有事相求五姐。”
  香花美人,万众风情。
  五公主看得一愣,心头呸了句‘逮谁勾谁’。
  笑成这样还叫不想抢人。
  若她托生成为男子,瞧见这幅活色生香的皮相,管她香的臭的,估计都想往家中拢。
  相求,怕就是‘求’她把终生幸福让给她。
  五公主到底是受过严格教养的贵女,内里再是厌恶,也说不出太难听的话,但她更不是软柿子,“容淖,颠倒黑白,蒙骗君父,以可怜孱弱为名,行争抢狂放之实,并非长久之计。从前我不屑与你争抢,你却觉得我可欺,得寸进尺到妄想横夺我的婚事。”
  五公主眼如刀锋锐利,被人‘欺’到这个地步,她不再留情,“你莫非真以为,你们母女二人在南郊种痘所做过的事,凭你哭喊两句无辜,便能雁过无痕吧。”
  “五姐当时果然看见了。”难怪后来对她态度大变,容淖了然道,“没错,当年南郊种痘所里,那一碟险些让大半皇子皇女送命的鹅肉饺子,确实是我悄悄带进去,并倒进锅子里的。但……指使我的,并非是我额娘。”
第4章
  五公主搬出陈年旧事本意只为震慑容淖,莫要得寸进尺,胡乱肖想。
  谁知,竟毫无征兆听了一耳朵秘辛。
  宫里的秘辛,犹如无声渗透的毒液,是会害人的。
  否则,她也不会多年来三缄其口,满心憋屈,任由容淖分走君父疼爱。
  “青天白日,休得胡言!”五公主冷声呵止容淖,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就此住口容易。”容淖望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气定神闲开口,“只是辛苦五姐了,日后需得继续对我多番忍让。”
  五公主脚步一顿,侧身回望间,眉目清明,暗藏蔑然。
  惊慌之色不知何时散尽,取而代之的是看破一切的了然。
  “你挑着时机,打扮得花枝招展出现在御花园,与佟佳氏男子无关,是冲我来的。”五公主笃定一笑,不疾不徐回身,“你确实有事求我,但深知我不会帮你,便使手段,步步为营故意激怒我。人一动怒,自会落入下乘,不慎踩坑。”
  “心思不错,可惜旁人并非憨傻,任你愚弄。”
  容淖弯唇,并无被拆穿的狼狈慌乱,处变不惊,“何来我轻视摆弄五姐之说?甫一碰面,我便言明过,有事请求五姐。是五姐防我过甚,认定来意藏妖。”
  “呵……倒是我缘起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五公主不咸不淡轻嗤,“不必再与我圈绕话术了,直截了当说罢,你究竟所为何事。”
  凭容淖肯费这番心思来套她,五公主心中清楚,就算她当下严词以拒,容淖也绝不会轻易罢休。与其处处提防容淖再次出手,她索性化被动为主动,瞧瞧容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五姐借一步说话。”容淖把五公主带到一处暗流僻静的青壁假山石洞中,嘠珞与五公主的奴仆则留在外面。
  五公主停在洞口,瞧着暗幽幽的环境,不肯再往前,“就在此处说。”
  “好。”容淖可有可无颔首,沉默思索许久,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几十年前,世居关外草原的满人先祖,合力漠南蒙古一系,兴兵入关,颠覆前明,主宰天下,号为大清。
  因草原故地与关内气候水土迥异,满蒙八旗将士甫一入关,突发天花痘疹者无数。彼时天花无药可医,‘避痘’与祈神是唯二之法。一旦染病,能否活命全看命数。
  堂堂七尺男儿,铁蹄弯刀未展,十有八九已命丧天花,尸骨化灰。
  一时间,满蒙八旗人人闻痘色变。
  蒙古一系无可奈何,只得退出关内,还居草原以保平安。
  留在关内称帝的满人,则时刻为天花痘疹所忧。
  当今皇帝还是小皇子时,曾染天花,由乳嬷嬷抱出宫避痘,虽命大得活,但面上落了不少痘疤。
  谁知痊愈回宫不多久,先帝爷又突染天花痘疹,龙驭宾天。皇帝都还未曾在其膝下承欢,共叙天伦,可谓终身之痛。
  天花阴影笼罩皇帝半生,让他又惧又恨,欲除之而后快。
  自皇帝亲政以来,便四处搜罗防患天花之法,发现了人痘术。
  其实早在宋朝,已出现了人痘术,只是一直被当做秘法私藏。
  满人久居塞外草原,因居地严寒,天花喜热,极少有人患天花痘疹,并不知道此法。
  皇帝发现民间的人痘术后,极力支持,经多番活人|试验,保证成功机率之后,打算先给满清贵族种上,然后再推行至国中。
  人痘术种痘分旱苗法与水苗法两种,但归根究底,都逃不过以痘痂使正常人轻微感染天花,再行医治这一步骤。稍有不慎,一命呜呼。
  满清贵族们畏痘多年,对天花唯恐避之不及,又怎肯主动染痘,极力抗拒,不愿种痘。
  皇帝无法,决定让宫中年幼未出痘的健康皇子皇女先行种痘,以为表率。
  因为最合适种痘的年龄是满百日后到十三四岁,年纪越小,危险越小。
  康熙二十八年春,紫禁城的积雪还未化干净。
  钦天监与内务府择好吉日,皇城之中举行了盛大的祭祀痘疹娘娘仪式。
  然后,四岁的容淖和七八个兄弟姐妹,以及刚随祖母从漠北蒙古投清入京的策棱兄弟,一同被送进了张灯结彩的南郊种痘所。
  进去的第一天,种痘所专精痘疹科的医士从痘疹娘娘面前的祭祀桌上,请了疫苗出来,植入每个孩子的鼻子之中。
  这算种了痘,接下来便等着孩子们打喷嚏。
  因为打出喷嚏证明鼻中疫苗存活,种痘算是成功了一半。每有一个孩子打喷嚏,守在种痘所外的太监们便会兴冲冲快马入宫报喜一次。
  容淖幼时身子养得好,胖乎乎的,活泼又机灵,是最先打出喷嚏的几个孩子之一。
  种痘所里伺候的宫人不宜过多,她打出喷嚏之后,忙得脱不开身的医士与宫人们便不太关注她了,哄着让她自己在屋内先玩一会儿,不能去院子里见风。
  容淖捧着小脸趴在大迎枕上百无聊奈,见外间八仙桌上陆陆续续摆上清汤寡水的素菜,才后知后觉想起,入种痘所前嬷嬷交代她的话。
  嬷嬷告诉她,种痘期间,医士以忌口发物为由,只肯给孩子们吃几样指定的素食,量还极少,恨不得把宫中那套‘净饿’的法子搬出来。其实大可不必如此顾忌,医士只是怕麻烦。
  嬷嬷担心她饿着,会悄悄让人送一盘不与痘疹相克的肉饺子来下锅子。但嬷嬷的人进不了内堂,需要她自己出去拿,还不能被人发觉,否则嬷嬷会被罚。
  京城的冬天极冷,滴水成冰,吃食离开膳房没几步已散了热气。为体恤六宫众人,宫中早有规矩,从九十月天凉开始,到来年融雪,无论主子还是奴才,桌上顿顿都有锅子,好歹能吃口热乎的。
  容淖喜欢吃热乎乎的锅子,也喜欢胖嘟嘟的饺子,于是趁医士宫人注意力都放在那些没打喷嚏的孩子身上,欢快溜出去。
  果然,一个其貌不扬的洒扫小太监悄无声息塞了碟饺子给她。并帮她打掩护,让她成功把饺子拿进屋内。
  内堂的宫人忙得头晕,见矮墩墩的容淖捧了盘饺子愣是放不上桌,以为是小孩好奇,偷偷端了桌边上的素饺子下去看着顽,半哄半帮的替她把那盘饺子下锅,免得她玩脏了。
  容淖生怕宫人偷吃自己的饺子,则瞪大眼在旁边一只只的数。
  一碟饺子只有小小六只,但种痘所有十来个孩子。
  等饺子煮熟浮起来的功夫,侍膳的宫人被叫去内间帮忙,容淖再次偷跑了出去,打算找那个小太监再要一盘,才够兄弟姐妹们分。
  她没有找到那个小太监,倒是遇见了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芳佃。
  那时,容淖还不认识芳佃。
  芳佃自称她亲额娘通贵人的宫女,特地前来嘱咐她,今日千万不要吃任何种痘所内的东西,那里面肯定混有发物之类,种痘期间的孩子吃了会出人命。
  容淖生下来不多久便被抱进承乾宫由佟娘娘养育,平日见得最多的是嬷嬷,对生母通贵人印象极浅。她也不清楚什么叫‘发物’,但是‘出人命’三个字还是把她震住了。
  她曾在延禧宫外,见过受了如意仗的太监血肉模糊被抬出苍震门,路过的宫人轻声嘀咕‘又出人命了’。
  容淖一把推开芳佃,倒腾小短腿飞快跑进内堂,正好看见那个头戴毡帽,名叫恭格喇布坦的蒙古小哥哥吊儿郎当在滚沸的锅子里捞食物,侍膳的宫人还未回来。
  她急得脸蛋儿通红,连声阻止。但她太小了根本重复不清楚芳佃的话。而且,恭格喇布坦入京没几日,听不懂满语。
  两人鸡同鸭讲说了半天,恭格喇布坦误以为她是小孩护食,还笑嘻嘻的故意往锅子多夹了几筷。她情急之下,挥手去打,恭格喇布坦躲避。
  两人闹腾间,说不清是谁无意把那口锅子打翻了,滚烫的热汤连带铜锅子,一起砸在恭格喇布坦左腿上。
  随着恭格喇布坦的痛呼,巨大的动静总算引起众人的注意。
  恭格喇布坦的兄长策棱第一个冲过来,拿起炭火钳子想要把铜锅子夹走,未留神脚下泼了热汤的地砖湿滑,毫无预兆,烧得通红的钳子抽到了容淖脸上。
  种痘所这场惊险意外第一时间被传入宫中。
  然后,有人当场告御状,说种痘所的食物被动了手脚,意欲谋害所有皇子皇女。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皇帝顾忌此次皇子皇女们种痘,干系日后举国能否顺利推行种痘之术,兹事体大,任何意外都不宜声张,更不宜派人去已经封闭的种痘所严查救治,悄悄抹平便是。
  反正,出事的不过是个公主与外邦贵族,动摇不了国本。
  因这出状告,封闭的种痘所大门被敲开,宫中太医全被派去种痘所,方方面面层层筛查,容淖也因此得到了专精外伤的太医及时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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