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家几乎不会在客厅逗留超过五分钟。
她吃了几个才反应过来,问秦谒:“叔叔阿姨不吃吗?”
“他们喜欢待在房间里,端着饺子上楼了,两个人都有点社恐。”秦谒说的时候眼底有笑意,是开亲近的人玩笑时才会有的调侃。
“是吗?”虽然上次来秦谒家没看出叔叔阿姨有这毛病,但舒檀也没多想,点了点头,就不再多问。
被迫社恐的秦家爸妈打了个喷嚏,诧异对视一眼。
开着暖气还能感冒吗?
秦谒看了眼舒檀盘子里的饺子,也不知道她吃不吃得掉,秦叔培给他们俩都盛了满满一大盘。
要是吃不掉他要不要帮忙光盘?好像有点过,按现在的说法是不是“绿茶”?
但他不是像绿茶一样想搞暧昧,就只是单纯地不想浪费食物。
应该还好。
有的没的想了半天,快吃完时秦谒才发现,想太多,舒檀很利索地解决完了所有饺子,还跟他讨论哪种馅儿最好吃,像是意犹未尽。
秦谒看了眼舒檀纤瘦的腰身,恍惚了下才说,最喜欢荠菜的。
舒檀却最喜欢小龙虾的。
还挺重口。
吃完饺子秦谒收碗筷,又倒了洗脚水,给舒檀拿拖鞋。
舒檀换上干净袜子,踩着毛绒拖鞋,感受着地暖的热度透过鞋底传到脚心。
全身暖烘烘的,身上还冒了点汗。
她突然知道为什么北方人喜欢冬天吃冰棍儿了。
秦谒收拾完,在舒檀身旁坐下,沙发陷下去,带得舒檀的位置也颤了颤。
舒檀转头看他。
他捞起遥控器,靠在沙发上,抱起深灰色抱枕,精悍削瘦的小臂横在抱枕中央,令抱枕中间凹陷下去,像一截女孩子的腰身。
他发散一下了。
舒檀茫然地又看了眼秦谒,他刚才好像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没有。
秦谒已经把目光定在电视上,神情内敛,萧萧肃肃清风霁月。
他甚至抬手把扣子扭到最上面一颗。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证明什么。
但能确定的是这样不太舒服,他抬了抬下颌,抻了抻腿,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指尖按住遥控器,漫不经心切视频:“看电影吗?”
“看。”
“想看什么类型?”
“喜剧吧。”大过年的,舒檀很自然地想。
电视上搜到春节档几部片子的预告片,几乎都是喜剧,秦谒却略诧异:“我还以为你会想看科幻片。”
舒檀反应极快,抱臂扭头:“……你看过我空间?”
这似乎是个防御的姿态,秦谒动作一顿,旋即松了松僵硬的肩膀,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电视,语气尽量随意:“看了眼——想给你买礼物,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发现你喜欢看科幻小说,就想买套《三体》,但你已经有了是吧?”
应该还好,不会太过?他们不是朋友吗?看个空间也没什么吧。
等等,舒檀那篇《三体》读后感好像是三年前发的?
“……”
喜剧演员一个倒栽葱摔在地上,秦谒也跟着脸上一热,这片子不行,玩尬的。
“很早就买了,其实现在有电子书,不用买实体书了。”舒檀没让气氛尴尬下去,顺着秦谒话头往下说,原来真有人会去一条条地翻别人空间,她不动声色回忆一番,以前有没有发过什么奇怪的说说?
不管怎么样,现在在看小时候写的东西,总会觉得尴尬,别扭,全身难受。
她摸了摸兜里的手机,一时想把空间锁了,一时又想以牙还牙,也把秦谒的空间翻一遍。
以牙还牙用得对吗?秦谒是想给她挑礼物才看的,也是好心,他们是朋友。
尴尬的喜剧片预告太短,室内安静下来,秦谒抬手把太紧的纽扣松了一颗,地暖是不是打得太高了,他脸上越来越热。
他正不知道说什么,舒檀问他:“那你想看什么?”
“随便。恐怖片?”
他只是想来点刺激的缓解压力,说出口又觉得不妥,会不会舒檀觉得他别有所图?
他揉了揉眉心,自暴自弃地补充:“算了,就喜剧吧。”
“嗯,别看恐怖片了。”舒檀见过他在过山车上的样子,“你不是有心理阴影吗?”
秦谒:“……”
谁看《死神来了》不会留下阴影呢?
他按着遥控器,在片库里找片子,观看历史里还真的不少恐怖片,片库一开始给他推荐的也就都是同类的,舒檀盯着看了会儿:“说起来,你信世上有鬼吗?”
秦谒选着片子:“你信吗?”
舒檀点头:“有一点。”
秦谒一顿:“为什么?”一个喜欢看科幻小说的数学竞赛选手,也会相信鬼神的存在吗?
他转头看舒檀。
舒檀犹豫了下,还是跟他说了:“那次我爸掐我的脖子你还记得吗?事后我发了一个礼拜高烧,浑浑噩噩意识不清醒,迷迷糊糊中看到外婆来了,给我织了个毛衣,但是毛衣太勒,勒得我脖子疼。”
“……”
前面秦谒听得不是滋味,结果突然来了个毛衣太勒,或许舒檀身上是有点有喜剧天赋的……不过秦谒到底没笑:“你外婆已经去世了吗?”
“去世很久了。”舒檀挺认真地说,“也许就像寻梦环游记的设定一样,只要我还记得她,她就还能回到人间吧。”
没有争论这个设定到底科不科学,秦谒只是点了点头:“有她的照片吗?我也一起记住她吧。”
这部电影还说过,记得的人越多,灵魂就能延续得越久。
舒檀怔了怔,她没打算说服秦谒一起相信这种东西的。
“回家找给你。”静了片刻,她眨了眨眼,没再继续聊天,看向屏幕,“看电影吧。”
秦谒看了眼她平静的侧脸,眼角没红,不像要哭,那些无法感同身受显得很像心灵鸡汤的安慰也就咽了回去,挑了部喜剧片:“看这部吗?”
“好啊。”
他挑的片子真的挺搞笑的,舒檀从头笑到尾,好像全无心事的模样。
秦谒却看得不太专心,总是忍不住转头看看她,在她有所察觉前又转回来。
他好像知道此刻的心情是什么了。
可能可以称为心疼吧。
电影结束,舒檀收拾了下要走,秦谒把暖宝宝给她,再让她等下。
“我去拿你的生日礼物。”
“我生日已经过了。”
“补送。”
秦谒扛了个硕大的礼盒下楼,想帮舒檀拿回家,舒檀怀却要自己抱着:“不重,我可以。”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件生日礼物。
要抱在怀里才有真实感。
可能别的男生会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太“爷们”,只能做兄弟,秦谒却觉得很正常,以前也不是没帮舒檀背过包,虽然不知道这次她为什么要自己拿,但她愿意怎样就怎样。
到了舒檀家门口,秦谒停下脚步。
舒檀回头看他。
他挥挥手,修长影子在夕阳余晖中铺开,挺拔如松柏:“去吧。”
分别总是带着些许伤感的,昨天好像也是这样不太想走,舒檀搂着礼盒掏出钥匙,无意识地又回头。
茫茫雪地里,火红余烬中,男孩子浅色的瞳仁里映出温暖的光,目光与她对上,再次挥了挥手。
说不清这一刻是什么感受,舒檀也挥了挥手,再次转回头,对了几次钥匙孔,才打开门走进家里。
第21章
折桂
门里门外仿佛是两方天地,门外冰天雪地,却让人觉得暖,门内开着空调,依然令人从心底里发冷。
厨房里热热闹闹地准备着晚饭,龚城纡尊降贵地进了厨房,朱芸高兴得不得了,客厅里坐着个人,电视上是五彩斑斓的游戏画面。
龚鸣锐盘腿坐在地毯上玩ps5,后脑勺对着舒檀,一言不发。
舒檀自然也不理他,抱着礼盒就要上楼。
游戏声戛然而止,龚鸣锐阴沉着脸转头。
抓住她把柄一般,他脸上浮出讥笑:“那是你男朋友?”
舒檀顿了顿,他看到秦谒了?有点麻烦。她动了动手指,顾念着朱芸在家,到底没转回身去揍他。
龚鸣锐却不依不饶在她背后冷笑,声音邪冷如附骨之疽:“舒檀,你敢早恋,就不怕我告诉你妈吗?”
舒檀脚步不停,到了拐角处,居高临下睨了眼:“随你。”
龚鸣锐准备的威胁堵在喉咙口。
舒檀不再理他,径直回到房间,把门反锁。
坐下后她打开了礼盒,里面是乐高拼成的花束和老友记里莫妮卡的家。
钱德勒揽着莫妮卡坐在沙发上。
旁边是一张纸条,写着一句简单的话,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送给最好的朋友。]
[qy]
舒檀坐在桌前看了一会儿,把乐高装回礼盒里,藏进了衣柜深处。
她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有钥匙开她的门,她不想被他们发现这份礼物。
秦谒[到家了]的消息适时地发过来。
她回了个[嗯嗯。jpg],从笔袋里翻出外婆的照片,是张一寸的证件照,外婆这辈子没过过好日子,自然也没怎么拍过照片,这还是办身份证的时候留下的。
证件照保存得很好,她却觉得陌生,低着头看了半天,才找到熟悉感。
那个时候她还没上学,坐在门槛上看天看月亮,外婆坐在藤椅上打毛衣,收音机里放着邓丽君,舒缓的音乐声悠悠扬扬,外婆抬了抬老花镜,突然开始跟她讲收音机为什么能接收广播,无线电的传播原理。
外婆和妈妈很不一样。
从童年的记忆里回神,舒檀对着照片里神色严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已经有沟壑的外婆拍了张照。
她看上去并不慈祥,可是在回忆里,却温暖得像春天。她握着舒檀的手教她写字,掌心粗糙干燥。
把照片塞回笔袋里藏好,舒檀按照约定把外婆照片发给了秦谒。
秦谒很快回道:[你和她长得很像,我能看到你老了以后的样子了。]
是吗?舒檀很高兴:[那就太好了。]
和秦谒聊了会儿,她收起手机,刷了套卷子,又看了会儿书,没一会儿朱芸特地让龚鸣锐喊她下楼,晚饭一起吃,饭桌上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舒檀不说话。
吃完朱芸收拾饭桌,舒檀帮忙,龚家父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舒檀刷完碗就回了房间。
隔着楼板,她依然能听到朱芸走进客厅,加入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电视剧情。
她掏出耳机,堵上耳朵,拿出卷子刷题。
房间没空调,不多时手脚就发凉。
从秦谒家带回的温暖,终究一点点地散去。
。
年三十,烟花禁燃,却还是处处喜庆。各家各户贴上春联,小孩举着仙女棒追逐奔跑,看春晚的,打麻将的,唱k的,热闹的声音从窗户缝透出,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舒檀戴着耳机坐在窗前刷题,突然收到秦谒消息:[打游戏吗?]
舒檀一愣:[你不跟家里人一起看春晚?]
下一秒收到语音,秦谒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年头谁还看春晚,来吧,开黑四缺一。”
确实年三十可以休息休息,舒檀放下笔,下了秦谒说的游戏。
秦谒把她拉进开黑群,杨梓骁和艾辰都在,还有个男生,貌似是他们初中同学,上来自称小高,想喊她“嫂子”,但“sao——”这个音才出口,就被捂嘴了。
舒檀不是聋子,听到了也只能装聋作哑,这事儿不能深究,不然大家都尴尬。
群里安静了会儿,直到秦谒捣鼓好了账号,舒檀没玩过,秦谒就把大号给她,自个儿去玩小号。
虽然第一次接触这游戏,舒檀上手很快,不至于carry全场,但也不会给大家拖后腿。
几个队友又对秦谒和舒檀关系心知肚明,全程抱着娱乐的态度打,气氛可以说十分佛系。
边打边聊,杨梓骁和艾辰就讨论起秦谒自个儿做的游戏:“什么时候给我们玩玩?给你当免费测试员啊。”
秦谒在群里甩了个链接:“下去吧。”
这游戏暂时只有pc端,舒檀没电脑,想了想,索性出门找了家网吧。
家里没人发现她出门。
群里其他人都在讨论秦谒的游戏。
秦谒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私聊她问:[你在哪?]他听着舒檀那边声儿不对。
舒檀发了个定位。
秦谒眉心都拧起来,只是她看不见,只能看到他继续发消息,文字表达还挺平和。
[我现在过去,给你带点夜宵?]
[不用了,我来玩玩你做的游戏,你挺厉害的。]
舒檀一直觉得她读书挺功利的,就是为了上大学,秦谒上课老犯困,她曾经以为他是懒得学,没想到是私底下学了感兴趣的。
先前他说做游戏,她以为是小打小闹,今天看了才知道有多牛。
能做出这种成熟度的游戏,头发还那么茂密,真不容易。
秦谒一时没再回她,她也不知道是去做别的事了还是怎么着,她也没多想,开了机子,下了秦谒做的游戏,一丝不苟钻研起来。
她开了俩窗口,左边是游戏,右边是游戏测试员要做什么,就这么现场学习起专业的测试知识。
等秦谒拎着夜宵赶到,看到舒檀正在word文档里敲测试报告。
他悬了半天的心放下来,心情复杂:他以为他是过来安慰舒檀的,大年三十跑来网吧肯定是家里闹的,结果舒檀给他找出这么多bug,他都不知道需要安慰的是谁了。
杨梓骁那几个光知道在群里喊666,屁都没看出来。
秦谒在舒檀旁边开了个机子,把夜宵打开,热腾腾的花甲生蚝,味道挺大,好在大家都过年去了,网吧里人不多。
舒檀实在没料到他真的会过来,捏着筷子有点懵:“你爸妈呢?今天过年,你不和他们一起吗?”
“他们喜欢过二人世界。”秦谒张口就来,不动声色把舒檀码的测试报告最小化了,看着bug就手痒,很想立刻打开编辑器修改啊,“还没在网吧过过年,挺新鲜。”
舒檀点点头。
两人就着花甲聊了半天,都没注意群里语音还开着,几个男生开始还刷点表情包搏一搏存在感,后来就默默闭麦了。
临近零点。
秦谒长腿一支,把椅子推到舒檀身旁:“游戏里还有个彩蛋发现了吗?”
舒檀把鼠标让给他:“是什么?”
“也没什么。”秦谒把鼠标捏在手心,操控舒檀的角色拔。出武器,一把秋水泓波的长剑,心里默念,“……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