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摆脱不掉的梦魇,像是怪物一般的存在。
别处的肌肤越美好越完整,就会显得手臂更突兀更破碎,像是被后来硬接上去的那样。
可以说是简易版的弗兰肯斯坦?
江渡岳真的不介意吗?
她不愿再看自己,走进了淋浴,打开了莲蓬头。
热气蒸腾,氤氲了视线,给镜子蒙上薄雾。
她掩耳盗铃般地想,这样看不见就好多了。
洗完澡,沈匀霁裹着浴巾将自己的头发吹到半干,又换上了睡衣,才抱着换下来的衣物打开了浴室的门。
江渡岳正坐在壁炉前看手机,听到声响便侧过头来。
“洗好了?”
“嗯。”
“那我去洗了。”
说着,江渡岳便站了起来。
这是沈匀霁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共用一间浴室,她有些不习惯,没话找话说道:“地上有些湿。”
“没事,洗澡当然会有些水了。”
江渡岳并不在意,好像当时说不喜欢家里有水渍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径直走向浴室,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水声。
沈匀霁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奇怪——
她和江渡岳仅仅隔着一道门,里面的人□□,而她却坐在床沿,就像是在……等他?
想到这儿她立刻起身,在房间里转悠起来,最终选择了茶几旁的椅子坐下。
但或许是因为紧张的心情让时间变得很短,她没坐多久江渡岳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T,灰色的裤腰松垮地挂在精壮的窄腰间,隐约可见他最下侧腹肌的边缘。
他懒洋洋地拿着浴巾擦头发,稍显凌乱的发梢上还挂着小水珠。
“怎么坐那儿?不睡觉吗?”江渡岳行若无事般地问道。
“还不困。”沈匀霁胡乱扯了个理由。
江渡岳散漫一笑:“是不困还是等我呢?”
“……”
的确是不困,好像也是有点等他的意思,但能不能别这么直白地拆穿她?
不甘心,怎么又显得只有她在尴尬?
于是她探口而出:“要是在等你呢?”
第50章 被子(修)
江渡岳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愣了一下,低笑道:“那现在等到了,去睡觉吧。”
说着, 他把枕头摆好,还贴心得折起了被子的一角。
“那你睡哪儿?”
“地上啊。”
“被子只有一床。”
沈匀霁有点犹豫地说道。
“橱柜里好像还有。”
江渡岳一边说一边拉开柜门。
沈匀霁也凑了过来:“这个也太薄了。”
江渡岳直接把被子抱了出来,将它铺在了床边的地上。
“我不怕冷。”
沈匀霁还在思考:“不然我睡沙发你睡床吧。我个子不高,沙发够长。”
“不行,那样你就离我太远了。”江渡岳催促道, “快过来, 都给你铺好了。”
沈匀霁脑子里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 耳朵都热了起来。
她像个木头人一样走过去, 然后定在床边看着江渡岳。
江渡岳眸中笑意渐浓:“阿霁, 你这样看着我, 我会误会的。”
沈匀霁没有闪避他的眼神, 心跳声却像鼓点。
她想不出来可以说什么,只能顺着他说:“误会什么?”
江渡岳看着她, 突然俯下身, 凑了上去。
透过宽大的T恤领口,江渡岳坚实清晰的肌肉纹理若隐若现,沈匀霁微愣, 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江渡岳漫出一声笑,喉结随着说话的语速上下滑动:“都怕成这样了, 还撩我呢?”
沈匀霁稍稍皱眉,倔道:“没怕。”
江渡岳伸出右手, 轻轻刮了一下沈匀霁的鼻子, 道:“好,你不怕, 我怕行不行?”
沈匀霁长睫眨动:“你怕什么?”
“怕我不当人呗。”
江渡岳说得吓人,语调却极尽温柔。
他正欲收回手,可沈匀霁的视线却不经意间瞥到了他两指中间的一圈红痕。
沈匀霁一下抓住了他的手:“你这儿怎么了?”
“啊,没什么,抽烟走神被烫到了。”
“很疼吧。我去前台问问有没有烫伤膏。”
沈匀霁说着就要站起来。
江渡岳赶紧拉住她:“不疼,没事。”
沈匀霁却说:“火烫到怎么会不疼,留疤会很丑的……”
“留就留呗,我又无所谓……”
江渡岳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停住了。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沈匀霁默默低下了头,拉了拉袖口。
“疤痕是很吓人的。”沈匀霁声音很小,但却很清楚,“你一开始不也被吓到了吗?”
江渡岳哽了半秒,恨不得回去把当时的自己打一顿。
“没吓到,阿霁最漂亮了。”
江渡岳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总觉得太过苍白,只能将拉着她的手紧了紧。
沈匀霁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病,没有必要拉着别人和她一起难过,于是她想要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我们早点休息吧。厚的被子给你,薄的我来盖……”
说着她就要把床上的被子掀起来。
江渡岳却按住了她的手:“阿霁。”
“不丑,疤不丑。”
他看着她,顺势坐到了她的旁边,道:“阿霁,每个人都有伤疤,有些是有形的,有些是无形的。”
“我是个有病的人,精神上疤痕累累,破败不堪,还屡次伤害你,但你却接受了我。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你一起承受你伤疤的痛苦?”
他声音低沉,目光深挚,却没有同情的意味。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似乎能听到壁炉里火花迸溅的滋滋声。
良久,江渡岳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吗?”
他轻轻地摩搓着沈匀霁的手腕,像是乞求一般。
沈匀霁并不明白江渡岳说的承受痛苦是到哪种程度,也不明白连自己父母都无法承担的负担他要如何撑起?
时时刻刻照顾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地与她相处一辈子?
“不会累吗?”她问道。
江渡岳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落下一吻,道:“不会。我更怕你先烦我了。”
“为什么?”
“因为我会每天都在你面前晃悠,不管你开心还是难过我都一直陪着,你骂不走,打不走,就像最开始那样,你到哪我都要追着你。”
他说着无赖的话,神情却像骑士那样笃诚。
沈匀霁终于被他说得破颜而笑。
江渡岳见她笑了,也扬起了唇角。
但他并未放开她的手,而是浅浅地啄着她的手背。
慢慢地,江渡岳的指尖滑入了沈匀霁的衣袖,激得她一颤,可是他却没有松开的意思,而是试探着继续向里滑去——
“我想看看,可以吗?”
“看什么?”
“我想看看你的手臂。”
沈匀霁沉默片刻,然后轻声说道:“那先关灯。”
江渡岳开始讨价还价:“关灯就看不到了,那让我摸一下,可以吗?”
沈匀霁抿了下唇,仿佛用了很多勇气,才应道:“嗯。”
灯光熄灭,一刹陷入了完全的漆黑。
再这样的黑暗里,触觉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沈匀霁能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热气息,以及小心敬慎探入她袖口的手指。
江渡岳抚上凸起疤痕的那一瞬,沈匀霁仿佛触电一般,酥麻感顺着神经末梢流遍了全身。
但她没有躲,只是略显僵硬地直着手。
江渡岳感受到了她的紧绷,轻声道:“别怕。我不害你。”。
。
说罢,细柔的亲吻再次附了上来。
他从手臂,一路缓缓地吻了上来,接着倾身而下,隔着衣服吻在她的肩头,她的锁骨,又攀上了她的面颊,鼻尖,眼睛,最后落在了她的额头。
沈匀霁呼吸都要停滞了。
她极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江渡岳现在的表情。
可是外面雪地返照的月光太过黯淡,她实在看不清。
反倒是弯弯的睫毛一上一下眨动的时候,扫到了江渡岳的下颚。
她能感受到江渡岳定格片刻,接着,透着隐隐忍耐的声音响起:“晚安,阿霁。”
不等她回答,江渡岳已经翻身下床,裹上了那层薄被。
“……”
沈匀霁很无奈,她心跳快得像是失控,这还怎么安?
她脑子中各种凌乱的思绪乱飞,一直到把自己都绕糊涂了,才沉沉睡去。
——
。
“叮叮叮”
现在是夜里三点半,闹钟的声音准时响起。
江渡岳睁开了眼睛,按掉了手机的闹铃。
该去看日出了。
他缓了两秒,便准备起来去喊床上的沈匀霁。
可他刚转了个身,就觉得有些不对。
这被子里怎么这么暖?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揽,竟然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唔,几点了?”
“东西”还说话了!
不对,这哪是什么“东西”,这是沈匀霁!
沈匀霁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揉了揉眼睛,又喃喃地问了一遍:“是要去看日出了吗?”
对于近在咫尺,不对,应该说是睡在他身边的沈匀霁,江渡岳愣得仅存的困意也飞走了。
半晌,他才问道:“好好的床不睡,你怎么睡这儿来了?”
沈匀霁倒是没遮掩什么,平静地解释道:“你被子太薄了,我就把床上的被子也给你盖上了。”
“但是,我又觉得有点冷,就也下来盖厚的被子了。”
她似乎是怕江渡岳误会,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你还裹着薄被子的,我可没占你便宜啊。”
“……”
江渡岳觉得自己的理智在崩塌,他立刻直起了身子,道:“阿霁,我去趟卫生间,你先把厚衣服换上。”
沈匀霁还想说什么,可江渡岳已经咚的一声,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了。
他不会真以为我要对他怎么样吧?
沈匀霁微微皱眉。
那她也太冤枉了。
明明平日里骚话说的最多的是江渡岳,她可是行得正坐得直,单纯不想让他受凉而已。
大概过了十分钟,卫生间里响起了哗哗的水声,而后江渡岳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着已经乖乖把自己裹成球的沈匀霁,道:“走吧,我们去看日出。”
凌晨时分,温度低到让人觉得发痛,天寒地冻间,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顺着石阶向上爬,终于看到了太阳跃出云海,日照金顶。
那层层叠叠的山峦,泛起金红色的光,美得让人心生涟漪,仿佛置身于仙境。
忽然,江渡岳问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什么?”
“匀峰巍峨,霁日初升。”江渡岳眼中是如火的朝霞,“那是你的名字。”
沈匀霁定格几秒,随后浅浅一笑:“你还记得。”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朝霞绚烂蓬勃,如火般热烈,江渡岳紧紧地握住了沈匀霁的手。
他剖白似地说道:“我从来没问过你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因为我怕勾起你的伤心事,但其实,我生病的起源也是一场火灾。”
山顶上风很大,却盖不住他的声音。
沈匀霁身子微微一僵。
江渡岳看着她,道:“十一年前,我被锁在一栋着火的大楼里,高温和浓烟让我昏了过去。我以为我死定了,但是我被救了出来。那段时间我本来就因为妈妈的去世而变得暴躁孤僻,再加上创后应激,慢慢就演变成了双向情感障碍。”
“被……救了出来?”
“是的,我隐约记得我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句’这姑娘也受伤了’,但我当时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所以至今都不知道她是谁。我也想过会不会是我记错了,可能我就是被消防员救出来的。可是不管是消防员还是别人,后来我试着寻找过’这个人’,但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江渡岳说着,垂下眼眸:“但那个受伤的姑娘一定存在。有时候我会想,她的伤严不严重?恢复了没有?会不会……也落下了伤疤?”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本来也会带着和你一样的伤疤,或许更严重点,甚至生命都停止在那一刻,所以我不曾介意过你的疤痕。”
沈匀霁明白江渡岳的用意,也惊讶于自己和“那个人”有如此相似的经历。
那个人是否真的救了江渡岳?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是否和她一样带着伤疤生活?又或者她比自己幸运,并不是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