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向来信奉鬼神,不轻易发誓,且还是这样重的毒誓。
沈青黎明艳的脸庞,在这一刻,显出了难以抑制的苍白。
她冷笑:“以为这样就能挑拨我与祖母了吗?”
“大小姐,不止我们一家,还有t他们,”王氏指着那些厨子和伙计,“老夫人对他们许以重利,让他们推波助澜,大小姐名声臭了,又众叛亲离,酒楼自然回到老夫人手里。”
那些厨子和伙计咯噔了一下。
他们都怕沈青黎秋后算账,哪还有之前的张狂。
“大小姐,我们也是听命行事,”厨子指着人群里煽风点火的那些人,“他们也是老夫人安排的。”
“胡说!你们都在胡说!”
沈青黎身上的气势陡然凌厉起来,裹挟着怒气的脸上,有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那是难过到了极致,仍有着世间最浓烈的孺慕温情。
她一字一字仿佛带着寒冰,冷得刺骨:“背主,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些人脸色大变,心底的那根弦几乎瞬间绷紧了。
沈青黎的眸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有卖身契的,直接发卖,其他人,一律辞退,从今往后,在这长安城中,本王妃要他们找不到一份活计!”
几人慌了,扑通一声,全都跪下来。
“大小姐息怒,我们也是逼不得已,都是老夫人逼我们的。”
沈青黎不想再听,转身往外走,满身尽是黯然,连同裙摆轻轻荡开的弧度,都透着难以言说的难过,以至于,上马车时,还差点踩空了。
众人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有多同情她,就有多憎恶沈老夫人。
车帘放下的那一瞬,沈青黎面无表情地拭去脸上的泪痕。
不就是拨弄人心吗,谁不会呢?
沈老夫人不是省油的灯,那她就加把火,把灯给烧爆了!
接下来的事情自有叶管事处置,他办事利索,已经请了三个大厨,五个帮厨,十个伙计,完全不影响酒楼的生意,反而,因这波热闹,生意更加火爆。
酒楼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得人尽皆知,一同传开的,还有沈青黎的医术。
萧宴玄听溟一说起,认出那是医典上最神秘的缝合术,普天之下,也只有药王和他的几个亲传弟子会。
没想到沈青黎也会。
他去翠微院找她,黑眸沉沉地看着她,眼里的探究极深:“你会缝合术?”
沈青黎点头,问道:“王爷是想让我教军医缝合术?”
战场上,将士们拼死杀敌,再勇猛也是血肉之躯,受伤之后,高热不退,治着治着就死了,用再多的汤药也无济于事,若有缝合术,伤口不再恶化,就能减少伤亡。
只是,这缝合术是不传之秘,教给外人,有些强人所难,萧宴玄没想强迫沈青黎。
“你若愿意,便开个条件。”
“王爷尽管安排人来便是,行医本就是为了救人,没什么不能教的。”沈青黎露出笑容,认真又温柔,“王爷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教,我很厉害的!”
她生得美艳,眸光却干净纯澈,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时,仿佛带了诱人的勾子。
萧宴玄垂下眼睫,声音很凉:“既然这么厉害,本王给你两日时间,教不会本王的人缝合术,本王剖了你!”
第21章 褫夺封号
晌午,晋元帝下了旨意,申饬沈老夫人,还褫夺她的诰命封号。
西晋立国数百年,从未有哪个命妇被如此惩黜。
圣意一到沈家,沈老夫人嘴皮颤动,浑身抖得厉害,愤怒和怨毒,在眼底交织。
她风光了一辈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羞辱,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一口气没上来,“咚”地一声,栽倒在地。
松鹤院乱做一团。
沈夫人吓得赶紧让人去传府医,又让人请沈崇回府。
沈崇回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处死了王嬷嬷。
王嬷嬷伺候了沈老夫人大半辈子,是她最得力的心腹,沈老夫人醒来得知她死了,怒急攻心之下,猛地吐出一口老血。
“王嬷嬷有再大的错,小惩大诫一番便是,为何还要她的命?你好狠的心!”
沈崇神色淡淡,冷漠道:“王嬷嬷不死,陛下对沈家的猜忌,就会越深。”
沈老夫人愤然道:“那还不是你没用!”
沈崇冷笑:“物极必反,水满则溢,沈家如今已是烈火烹油,母亲还想怎么得势?”
他身为百官之首,又有从龙之功,这么多年的君臣情意,本可以不下旨,暗中派人训诫两句便是,但晋元帝不仅下旨了,还褫夺了封号。
稳定民心,不让百姓对朝廷失望,是其一。
但更重要的是,晋元帝对沈家不满了。
他在敲打沈家。
奈何,沈老夫人高高在上惯了,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
她一脸的理所当然:“只要沈家长成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就永远花团锦簇,想要保全谁,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沈崇笑了,笑声沉沉:“母亲,这天下姓景,不姓沈!”
沈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底气十足道:“鸾儿是昭王妃,是未来的太子妃,皇后,乃至太后!这大晋的天下,日后有一半是我沈家的!”
不过是和昭王联姻,就已经嚣张到了如此地步,谁给她们的胆子?
“闲来无事,母亲就抄抄佛经,静静心,免得想了不该想的,给沈家招祸。”
沈崇扔下这话,起身就走。
“你要禁我的足?”沈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眼皮一翻,差点要昏厥过去。
沈崇冷冰冰地回头:“不然呢?任由母亲白日做梦,把沈家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逆子!”沈老夫人喘着粗气,怒骂了好几声。
沈崇看着她,语带警告:“母亲别再算计青黎,失了身份不说,还徒惹笑话。”
沈老夫人被他这话戳了心窝子,终于气昏了过去。
沈崇径自走出松鹤院,目光深沉。
沈青黎打了沈家的脸,让沈家沦为笑柄,说不动怒是不可能的。
只是,没想到她如此有本事。
起死回生之术,她藏得可真深。
他决定,和她好好谈谈。
只要她和沈家一条心,为沈家所用,也不是不能善待几分。
松鹤院一阵人仰马翻。
沈老夫人气病了。
“母亲,该喝药了。”
沈夫人接过丫环递来的汤药,刚喂到嘴边,就被沈老夫人打翻了。
“都是你生的好女儿!她就是个祸害!”
沈老夫人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就是一顿斥骂,全然没给她留脸面。
滚烫的药汁全洒在沈夫人身上,顿时就烫红了一片,沈夫人恨得咬牙,却也只能忍着,对沈青黎生出不满。
若非她不懂事,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情,沈老夫人又怎么会迁怒她。
沈夫人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儿媳定会好好敲打她,磨一磨她的脾性,等她吃够苦头,自然知道为人晚辈的本分。”
沈老夫人冷笑,眼底轻蔑露骨:“那孽障一身反骨,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沈夫人脸上满是难堪,手里的锦帕都要被她攥烂了。
这些年,因为沈青鸾,她在沈老夫人面前极为得脸,却因为沈青黎,几次三番挨骂,对沈青黎的怨气更深了几分。
“我会让她来给母亲认错的。”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些动静。
“见过二小姐。”丫环的声音隔着门帘传进来。
下一瞬,门帘被人从外面打起,沈青鸾步履优雅,端着燕窝粥走了进来,柔美的脸庞,满是笑容。
她亲昵地坐在沈老夫人身边,撒娇道:“大姐姐自小流落乡野,行事随心了些,我替她给祖母道歉,祖母别生大姐姐的气,好不好?”
看到她,沈老夫人脸色稍缓,目光满是慈爱:“你这傻孩子,就是心软,不关你的事,用不着你替她受这份罪,她不配。”
“我就是不想祖母生气,我想祖母每日都开开心心的。”沈青鸾笑得甜美又乖巧,舀了勺粥,喂到沈老夫人嘴边,“鸾儿熬了燕窝粥,您可得都吃了。”
沈老夫人被她哄得喜笑颜开,眼角的皱纹都笑出了几道:“祖母就知道你孝顺,鸾儿亲手熬的粥,祖母肯定全都吃了。”
沈青鸾笑得一派的娇俏灿烂,见沈夫人身上湿了一大片,关切道:“母亲回院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会儿,我来陪着祖母。”
沈夫人的心里也很是熨帖。
自小养在身边的,就是贴心,即便不是亲生的又怎样,比沈青黎好了千百倍。
她离开前,又吩咐丫环重新熬药。
沈老夫人被哄高兴了,胃口开了,一碗粥都吃光了。
沈青鸾嫣然笑道:“祖母福泽深厚,失去的,想要的,自会有人双手奉上,您放宽心,早日把身子养好。”
言下之意,等她嫁给了景昭,诰命也好,尊荣也罢,全都唾手可得。
沈老夫人慈爱地握住她的手:“祖母日后就跟着你享福了,可恨恶奴生事,让旁人看了笑话,也连累了你,这几日,你莫要出门,省得有不长眼的,说些你不爱听的。”
“祖母病了,我自是要留在府里,给祖母解闷,哪都不去。”沈青鸾亲热地靠着沈老夫人,笑容越发纯真柔和,“城西的百姓,日子过得困苦,祖母心善,在城西施粥三日,到时,谁不说一句t菩萨下凡。”
那些低贱的愚民,连肚子都吃不饱,最好收买。
沈老夫人当即吩咐下去:“去一趟米铺,让张掌柜准备好米粮。”
她要施粥赈粮,沈青黎还敢不给?
拿她的粮,为自己挽回名声,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第22章 绝佳的刺杀之地
萧家暗卫里,只有溟九擅医。
萧宴玄让他跟沈青黎学缝合术。
沈青黎拿来一块猪肉,一边示范,一边讲解。
这时,有侍女来禀报:“王妃,沈相请您回去一趟。”
沈崇来找她能有什么好事?
和老狐狸交锋,很费心神的。
沈青黎直接道:“告诉父亲,我最近事务繁多,脱不开身,等抽出空来再回去。”
过了一会儿,那侍女又来了:“王妃,沈老夫人病了,沈夫人请您回去一趟。”
沈老夫人恨不得扒了她的皮,这会儿送上门,不得被她磋磨死?
“告诉母亲,我怕祖母看到我,加重病情,就不回去了。”
沈青黎让人给沈老夫人送去一支百年人参,沈夫人再恼怒,也挑不出一丝错来。
又过了没多久,侍女再一次过来了:“王妃,叶管事求见。”
沈青黎以为是酒楼的事情,让溟九先练着,等见了人,才知道沈老夫人又搞幺蛾子了。
“沈老夫人派人去米铺传话,让张掌柜准备好米粮,明日送去城西,她要施粥赈粮。”
叶管事心里既愤然又憋屈。
沈老夫人此举,太恶心人了。
若是不给,王妃便是不仁,不孝。
若是给了,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
难道每次,沈老夫人要做好人,都要王妃出粮?
没这么欺负人的!
“给她。”沈青黎唇边凝着笑意,嗓音平静微冷,“明日,我亲自送去。”
既然,这么喜欢用孝道拿捏她。
那么,就孝死她们。
王妃每次露出这样的笑容,倒霉的都是别人。
叶管事吐出一口浊气,说起另一件事:“今日这事,是张掌柜亲自来说,他好像是故意卖您一个好。”
这事,确实有些古怪。
沈青黎淡淡一笑:“不怕他别有居心,就怕他龟缩着不动。”
......
翌日。
沈青黎先去找溟九,教了一个时辰的缝合术。
溟九悟性高,学得快,已经能上手,只是还不熟练。
沈青黎让他勤加练习,然后,就去找溟一,跟溟一要几个侍卫。
溟一问:“王妃要出门?”
沈青黎颔首:“去一趟城西。”
城西鱼龙混杂,在贵人眼里,就是低贱肮脏之地,却也是绝佳的行刺之地。
王妃的医术已经传扬出去,她能起死回生,也一定能解了王爷身上的蛊毒和寒毒,若有人坐不住,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从昨日起,附近就潜藏了不少人,都在暗中盯着王府。
溟一思忖道:“属下陪王妃走一趟,不知王妃去城西要做什么?”
沈青黎微笑:“尽孝心。”
溟一听得满头雾水,却没有多问,带上二十个侍卫。
这些侍卫腰间悬剑,满面肃然,他们都上过战场,浑身上下都透着杀伐之气,行人见了无不退避三舍,纷纷绕行。
沈青黎不由道:“会不会太张扬了?”
溟一道:“这是王妃该有的排面,王妃日后出行,多带些人为好。”
队伍缓缓前行,到米铺拉了粮食,一路往城西而去。
一车又一车的粮食拉过去,街道两旁有不少人驻足围观。
“这么多粮食,是要去做甚?”
“难道是要去布施?”
“看车架,好像是宴王府。”
“正是我家王妃,”叶管事听着这些议论,笑得十分和气,“沈家老夫人要在城西施粥三日,我家王妃准备了一些米粮。”
酒楼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沈老夫人心肠歹毒,对亲孙女都能痛下算计。
当即有人嗤之以鼻。
“什么施粥?不过是想收买人心,给自己赚名声罢了。”
“沈家哪还有什么名声,都臭成这样了。”
“沈家这样对宴王妃,她还亲自送粮,真是孝顺。”
“这么多粮食可不止三日,王妃大善。”
从东市到城西,横跨大半个长安城,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事情很快就传扬出去,百姓纷纷赶去城西。
粥棚里,只有几个婆子,她们正等着米铺送粮过来,一看这阵仗,都有些吓住了。
沈青黎让人把米粮搬下来,看着她们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熬粥吧。”
“是,大小姐。”
婆子们都干惯了粗活,动作很是利索,粥熬得浓稠,很快,就传出米香味。
越来越多的百姓蜂拥而至。
沈青黎扬声道:“请大家排好队,不要挤,粥很快就好了。”
溟一和那些侍卫在一旁维持秩序,他们杀伐之气太重,没人敢闹事。
大伙儿井然有序地排了两队,一边等着施粥,一边已经开始领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