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腕白皙,那一圈青紫的印痕,极为扎眼。
萧宴玄闭了一眼眼睛,强压下心底的戾气,声音有些沉,又有些不耐烦:“练了一炷香时间。”
这几日,他的手伤好了很多,便想试一试。
沈青黎把他的衣袖高高地挽起,施针时,神情专注又严肃:“王爷若想手好得快些,不能再动武了,否则,就算有菩提藤,也难以恢复从前的力气。”
“十日之期已经过半,你可别让本王失望。”萧宴玄唇角噙着散漫的笑意,凉薄又危险。
沈青黎听出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敢让他失望,拧断她的脑袋。
“王爷再等我两三日。”
萧宴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轻轻眯起,审视意味极重:“你知道菩提藤在何处?”
“知道,”沈青黎抬起眼,与他对视,“在长公主府。”
萧宴玄坐在日光之中,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仿佛有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眸色深得令人心惊:“你可知,戏耍本王是什么下场?”
他都不知道长公主府有菩提藤,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的。
长公主有心疾,紫炎草是护心圣药,沈青鸾一直派人去寻,就是想用紫炎草换菩提藤,想借菩提藤拉拢萧宴玄。
她派人去寻紫炎草的时候,被原主听到了。
前世,沈青鸾就是在云雾山找到了紫炎草。
长公主明知菩提藤有重塑筋脉之效,能治萧宴玄的手伤,却一直没有送上门,是因为,她知道晋元帝希望萧宴玄永远做一个废人。
她想要从长公主手里拿到菩提藤,就得拿出诚意。
沈青黎道:“两日后,我会去一趟云雾山,寻到紫炎草。”
“若是寻不到呢?”萧宴玄问。
“不会寻不到,我说过,我会治好王爷的手伤,就一定不会食言。”
“为何是两日后?”
“再送沈青鸾一份大礼。”沈青黎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和他商量道,“去云雾山,王爷再借我个人吧。”
那笑容狡黠灵动,狠狠地撞入萧宴玄的眼底。
他满眼都是快要压制不住的躁意,不耐烦地侧了下脸:“看本王心情。”
沈青黎收了银针,正想着怎么讨好萧宴玄,溟一急匆匆地赶过来:“王妃,出事了,许掌柜的妻子撞死在酒楼门前,事情闹得太大,叶管事怕是压不住。”
沈青黎惊讶过后,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意外。
她勾了勾唇:“祖母可真是沉不住气啊。”
溟一来之前,就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禀道:“昨夜,许家起了大火,差点烧死了人,属下去查过了,有人泼了火油。”
沈青黎眸光幽深。
看来是沈老夫人让人在许家放火,故意要烧死许掌柜的家眷,然后,再威逼利诱。
许掌柜的妻子王氏为了子孙,豁出了性命,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沈老夫人拿不回酒楼,也不想让她好过。
沈青黎站起身,对萧宴玄说道:“此事,我会处理好,不会连累宴王府。”
萧宴玄脸上看不出情绪:“让溟一随你一起去。”
别说溟一,就是沈青黎都有些讶异,但她没有拒绝。
溟一和她一起去,代表了宴王府的立场。
萧宴玄在给她撑腰。
“多谢王爷。”
沈青黎带上药箱,溟一驾着马车,很快,便到了酒楼。
酒楼门前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哭声震天。
王氏满脸是血地躺在血泊之中,她儿媳林氏趴在她身上放声大哭,露出的手背血肉模糊,极为吓人。
一旁的小孙子神情呆滞,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两眼涣散,没有焦距,全是惊恐。
王氏的儿子许大贵更是狼狈,头发被烧了大半,身上也有不少烧伤,他两眼猩红,悲愤难抑,字字泣血。
“我爹是犯了大错,但官府已经抄没了我们的家产,为何还不放过我们?难道有权有势,就可以杀人放火,我们贱如蝼蚁,就活该被这般欺凌吗?”
许家人越凄惨,就越显得沈青黎狠毒。
沈老夫人用一条人命,要她永远也翻不了身。
第19章 王妃打脸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更何况,还有沈老夫人的人在那里煽风点火。
“天子脚下,杀人放火,太猖狂!”
“抄了人家的家业,还要赶尽杀绝,当真是丧尽天良!”
“祸不及妻儿,宴王妃如此狠毒,还有没有王法了?”
斥责声,一声接一声,都快要把沈青黎骂成过街老鼠了。
叶管事想上前理论,结果群情更加激愤。
有厨子扯下手臂上的袖套,狠狠地扔在地上。
“大小姐绝情歹毒,毫无仁义,老子耻与和这样的人为伍,不干了!”
“我也不干!”
“还有我们,我们都不干了!”
整个酒楼的厨子和伙计都反了。
沈青黎在马车上听了一会儿,笑了。
这样拨动人心的手段,沈老夫人真是送了她一份大礼,若不加倍奉还,今后,又如何在长安城立足?
她从马车上下来,有眼尖的厨子看到了,当即大声嚷开了:“大小姐来了!”
围观的人群齐刷刷地看向她,自动让开一条道。
沈青黎缓步走来,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上位者的雍容t气度。
她眸光淡淡地瞥了过去,那些厨子伙计只觉得背脊发寒,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沈青黎来到王氏身边,蹲下身,刚要给王氏号脉,林氏目光含恨,尖声喊道:“你要对我娘做什么!”
她甚至还伸手要推沈青黎,溟一一脚将她踹开。
“冒犯王妃,当诛!”
溟一眼神冷厉,满身煞气,林氏吓得不敢撒泼。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莫不是身为王妃,便可仗势欺人,为所欲为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世上,没人可以枉法,诸位当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青黎只那么垂着眸,就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
人群里顿时鸦雀无声。
王氏虽然气息全无,但身子还是温热的,可她的脉象太过微弱,几乎把不到,沈青黎解开她的外衫,趴在她心口听了听。
许大贵也没想到会被一个小丫头震慑住,心头有几分恼怒,想到有沈老夫人撑腰,又生了几分底气。
他攥着拳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我娘都死了,王妃还不放过她吗?”
“谁说王氏死了?”
沈青黎打开药箱,取出银针。
王氏闭气的时间太长,再不救,就救不回来了。
许大贵给林氏使了一个眼色,林氏扑上去要拦,再一次被溟一踹开了。
溟一冷笑:“看来,你们是不想让王氏活了。”
林氏被踹得心口发疼,干脆躺在地上装死。
许大贵看看林氏,又看看王氏,眼睛慢慢红了。
“你们......你们......”
他浑身发抖,眼里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头发怒的困兽。
“我娘明明已经断气了,在场很多人都亲眼看到,可怜我娘尸骨未寒,还要被这般糟践,我枉为人子!”
他满脸悲怆,再也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
这得多张狂,才会把人逼到这个地步!
围观的百姓,心有戚然,满腔怒火都被点燃了。
“这世上的人,无论是谁犯法,都应受到惩戒,宴王妃倒是让我等开了眼界,这人与人之间,当真是不一样,像宴王妃这般狂悖之人,竟能凌驾在律法之上!”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指控了。
溟一面色阴沉,越发凌厉骇人,冷喝道:“放肆!”
他目光扫过所有人,染上杀气:“谁再敢阻扰王妃救人,别怪我手中的剑不客气了!”
“人都断气了,还想救活,真是异想天开!”
“华佗再世都不一定能做到,宴王妃又凭什么?”
“除非神仙临世,不然,谁能跟阎王爷抢人。”
就在这时,王氏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猛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叶管事惊喜地大喊:“活了!王氏活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向王氏,简直不敢相信。
已经死掉的人,都被阎王爷收走了,还能再救活,当真是惊世骇俗!
“活神仙!宴王妃当真是活神仙!”
人群里,一阵惊呼,沈青黎仿若未闻。
王氏脑袋破了个大洞,伤口极深,很容易感染发热。
“溟一,打盆清水来。”
“叶管事,把这些针和线放到沸水里煮,然后,再煮一碗麻沸散。”
沈青黎一件件吩咐下去。
很快,溟一就端来一盆清水。
王氏死里逃生,也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
少女周身笼着湛湛天光,精致明艳的脸庞,宛若神明精心雕琢出来的,美得不太真实。
这样神圣不可攀的人,却跪在她身边,为她清理伤口。
“贵人,使不得,您金贵之躯,怎么能......”
王氏受宠若惊,沈青黎按住她的肩膀:“都是大晋子民,没有谁比谁高贵。”
王氏眼眶发红,溢出了泪。
不一会儿,叶管事也拿着煮沸的针线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麻沸散。
沈青黎一边喂王氏喝麻沸散,一边安抚她:“伤口太深,不容易愈合,缝合之后,能防止感染,会恢复得更好更快,别怕,不疼的。”
王氏虚弱地点了点头。
能不死,当然想活着。
她还想看孙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沈青黎动作熟稔,将王氏的脑袋,一针针缝合起来。
众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缝衣服见得多了,将脑袋当衣服一样缝补,还是第一次见。
这这这......这也太匪夷所思!
溟一心神狠狠一震。
将士受伤后,伤口反复溃烂,高烧不退,命硬的,挺了过去,但更多的是不治身亡。
若真如王妃所言,伤口缝合起来,就能愈合得更快,用在军中,岂不是能救更多的人?
缝完最后一针,等包扎好伤口,沈青黎叮嘱王氏:“你伤了脑袋,会有些头晕,回去后,好好躺着休养,两三日去医馆换一次药。”
“多谢贵人。”
沈青黎又开了方子,递给许大贵,清透的眸子仿佛看穿了一切:“你家被泼了火油,真想杀人,你们昨夜就该死了,岂还有命逃出来?”
许大贵目光一闪,嘴硬道:“是老天有眼,让我们活着,讨回一个公道。”
沈青黎笑了:“你们都是沈家的奴仆,真要你们的命,用不着杀人放火这么麻烦,直接打杀了就是,难道父亲会为了几个下人,怪罪于我不成?”
王氏闻言,震惊地看着她:“你......你是大小姐?”
“娘,”
许大贵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既有警告,又有哀求。
他还想狡辩两句,一旁的小孙子看到王氏活了过来,整个人也像回魂了一般,哇地大哭一声。
“是爹爹,爹爹要祖母死,爹爹说,祖母不死,我们就要死。”
第20章 背主
怕死是人之常情,但身为人子,为偷生,踩着生母的性命,就有违孝道了。
所有人看许大贵的眼神都变了。
许大贵脸上火辣辣的,恶狠狠地怒斥:“小兔崽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孙子被吓到,身子一抖,跌倒在地上,哭得更大声了。
林氏也顾不上装了,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
她把孩子搂进怀里哄着,瞪着许大贵:“姓许的,你个窝囊废!那老婆子放火的时候,你怎么不横?她威逼我们的时候,你怎么不替娘去死?”
许大贵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被这个蠢婆娘剥下来踩在了地上,他狡辩不了,恼羞成怒了。
“你想死,别连累老子,老子要休了你!”
产业都被抄了,以后得靠她娘家接济,休她?
给他脸了!
“老娘为你操持家事,生儿育女,并无半点过错,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你若真要休妻,老娘等着你的休书,就怕你个孬种不敢。”
林氏冷笑一声,抱着孩子就回娘家了。
许大贵气得跳脚:“反了天了!你给老子站住!”
他早就受不了众人异样的目光,追上林氏,跑了,完全没想过王氏的死活。
王氏从地上坐起来,靠在檐柱上,脸色白得像鬼,惨笑道:“家门不幸,让大小姐看笑话了。”
沈青黎道:“我派人送你回家。”
王氏心里更加羞愧。
大小姐不计前嫌,待她这样好,她更要报恩。
“火是王嬷嬷放的,是要嫁祸给大小姐,我走投无路之下,撞死在酒楼门前,事情闹大了,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老夫人用我儿孙的性命,逼我这样算计您,我不敢不从,一个人死,总好过全家一起被烧死。”
昨夜,浓烟滚滚,火光映亮了城西的夜空,幸亏并未起风,不然,火势控制不住,不知要死多少人。
为了一间酒楼,以人命为刀,真是恶毒至极!
周遭哗然一片,全是唾骂声。
沈青黎不信。
她蹙着秀眉,冷声道:“不会的,祖母心慈,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不过是一间酒楼,何至于此?”
“有的人辛苦一辈子,都抵不上酒楼一月的营收,老夫人产业无数,收益最好的,就是这间酒楼。”
王氏气若游丝,话说得多了,有些气力不济,她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老夫人早有授意,让当家的逼大小姐交还酒楼,只是,他立身不正,来不及发难。”
“祖母心疼我在乡野吃苦,为我置办嫁妆,怎会舍不得一间酒楼?定是有什么误会。”
沈青黎还是不信,字字句句都是孺慕之情。
王氏听了,更加心疼她。
“有些人,看重亲情,有些人,却只重利益,老夫人便是这样的人。”
沈青黎眉眼温婉,语气却越发冷寒:“王氏,攀咬主家,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王氏点了一下头,说道:“杖毙。”
沈青黎定定地看着她:“那你还敢妄言。”
王氏举起手指,对天发誓:“苍天在上,若我有半句虚言,让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