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拒绝了吕严的提亲,甘愿给赵行做妾,这对吕严而言,无异于是羞辱。
沈青黎道:“所以,吕严找上你,告诉你,他可以救周氏,但要你指证赵行,对吗?”
周喻点了点头。
虽然有赵夫人的那把火,但仵作验尸的时候,若没有吕严替周氏瞒天过海,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而吕严纳周氏为外室,或许有爱慕,但更多的,是报复,也是炫耀。
沈青黎问道:“周氏都查到了什么?”
周喻道:“吕严有次醉酒,说漏了嘴,提到了金矿。t”
“临州有金矿?”
沈青黎和萧宴玄对视了一眼,不由想到沈崇暗室里的那些黄金。
看来,是吕严帮他在临州私采金矿。
根据《大晋律》,私下开采矿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沈崇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黄泉路上繁复横跳。
“宰相门前七品官,当年临州小小的一个通判,仅仅只是纳了沈家管事的女儿为妾,十几年来,青云直上,位居一州知府。”
周喻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至极的冷笑。
他抬眼朝两人看来:“临州城内,吕严一手遮天,当年的事情,也早就无迹可查,你们要如何翻案?”
沈青黎平静道:“你活着,沈崇活着,吕严等人亦还活着,就不算无迹可查。”
周喻的眼底有光亮闪过。
这么多年,岁月更迭,四季轮换,可他的天从没亮过,他仿佛一直处在寒冬里,可这一瞬,他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火。
他起身,朝沈青黎和萧宴玄拱手长揖,郑重道:“为旧友平冤,是我心中所愿,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两位尽管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临州城,周喻比她们熟,若查到旧事旧人,有他帮忙,确实会方便很多。
“因赈灾贪污案而死的,已经够多了,周氏一介女流,莫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沈青黎起身告辞,“今日多有打扰,我们就先走了。”
周喻也起身,问道:“听闻两位从长安而来,敢问是哪家的贵人?”
若是告诉他,她是沈崇的嫡长女,不知道周喻会是何表情。
沈青黎笑道:“等到冤情昭雪,周院长自然就知道了。”
......
从书院出来,已是晌午。
沈青黎和萧宴玄找了间酒楼吃饭,忽听“啪”地一声。
大堂里,有说书先生手持一方醒木,那么一拍,便舌绽莲花,说得唾沫横飞。
“近来,临州大涝,陛下命昭王前来赈灾......”
说书先生的声音,从大堂里清晰地传来,说景昭如何倾尽家财,如何爱民如子。
沈青黎只觉得听了一场笑话,笑意里,说不出的嘲讽:“真是煞费苦心。”
这般粉饰下去,谁还会记得,临州大涝是因筒车而起?
百姓只会记得,是景昭赈济临州。
甚至,几十年,上百年后,百姓谈起筒车,都会记得景昭之功。
萧宴玄道:“有些事情不是粉饰几句,就能一笔带过的。”
沈青黎神色一顿,抬眸看着他。
萧宴玄冷笑道:“既然百姓忘性大,就由本王来提醒他们。”
临州发生涝灾后,是沈青黎出谋划策,奔走挽救,凭什么,史书里记载的,全是景昭的丰功伟绩?
沈青黎猜到萧宴玄要做什么,脸上笑靥如花:“时辰还早,我们在城里逛逛,领略一下临州城的风土人情。”
“好。”萧宴玄笑着应道。
沈青黎支肘撑着侧脸,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旁的男子大抵都是不愿陪家眷出门,觉得有失身份,王爷真是天下第一好夫君。”
萧宴玄笑意柔和:“你为我查赈灾贪污案,我陪你逛街,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沈青黎摇头,好奇地等着他往下说。
萧宴玄定定地看着她,眸光浓烈且幽邃:“这叫鸾凤和鸣,鹿车共挽。”
沈青黎心头微微一荡,脸上漫起浅浅的绯色:“我吃饱了,先去逛一逛,夫君慢慢吃。”
说罢,站起身,就往外走。
刚踏出酒楼,就有人看到她。
景昭身边的侍卫惊喜道:“殿下,那是不是宴王妃?”
第145章 暗卫据点
景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日光下,少女一身红色襦裙,雪肤花貌,明艳得犹如盛放的牡丹,娇媚的面容上红晕如霞,一下子勾住了他的心魄,顿生荡漾之情。
之前,她故意对他无情,定是因爱生恨。
如今,为了他,不辞辛苦,从长安赶来临州,更纡尊降贵,请陆然改进筒车。
她的心里,一定还有他!
想到这里,景昭的心里跟燃了火一般,望着她的目光更加火热。
察觉到有视线盯着她,沈青黎抬眸望过去,顿觉晦气。
“青黎,你来了临州城,为何不去找我?”
景昭快步走到沈青黎面前,姿态亲昵地要去抓她的手,然而,还不等他碰到沈青黎的衣袖,一道凌厉的掌风直击他的胸口。
“砰”地一声。
景昭的身体猛地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对面的摊子上,摊子顿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街上百姓受了惊吓,尖叫声四起。
“殿下!”
景昭的侍卫脸色大变,慌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
景昭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原来是昭王。”一道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
萧宴玄漫不经心地从酒楼里走了出来,握住沈青黎的手,站在她的身侧,欣赏着景昭的狼狈,不疾不徐地说道:“本王还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冒犯本王的王妃。”
景昭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
一个清绝矜贵,一个明媚夺目,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景昭心里嫉妒得发狂,恨不得将萧宴玄挫骨扬灰,血气上涌,又吐出好大一口血来。
“昭王的身子这么弱......”
“本王没事,不劳宴王挂心。”
景昭心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
堂堂皇子,被臣子当街打到吐血。
偏偏,又是他理亏。
萧宴玄冷眼看着他:“昭王下次可别认错人了。”
“绝不会!”景昭咬牙切齿,浑身都散发着戾气。
萧宴玄低眸,温柔地看向沈青黎,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不是要去逛一逛吗,走吧。”
沈青黎弯了弯眉眼,清亮的眼眸里笑意明媚婉转:“我听到前面好像很热闹,我们也去瞧瞧,夫君可带够银子了?我要买的东西,可多了。”
“只管买。”萧宴玄黑眸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掩不住的宠溺。
沈青黎眸底的笑意明显又明快了几分,像凝着日色光芒,耀眼又夺目。
她满心满眼都是萧宴玄,一个正眼都没瞧过景昭,景昭妒火中烧。
沈青黎痴缠他那么久,却从未对他这么笑过,也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出这种娇态。
景昭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身影,眼底一片阴鸷。
今日之辱,日后,他一定要百倍讨回。
......
街上熙熙攘攘,货郎和摊贩的吆喝叫卖声不断,一条街连着一条街。
有几个孩童围着卖糖葫芦的老汉,叫嚷着要最大个的。
也有妇人手里挎着个竹篮,和卖秋梨的小摊贩讨价还价。
那些卖吃食的小摊里坐满了食客,碰到了熟人,一边谈天说笑,一边吆喝着老板多盛些面汤。
不远处,有个杂耍班子,到了精彩处,看客们拊掌欢呼,叫好声如浪潮般涌来,和着一旁茶肆酒馆说书、唱曲的声音,喧嚣一片。
这样热闹的市井百态,充满了烟火气,虽然嘈杂,但温馨又鲜活,沈青黎很喜欢。
她为景昭收拾烂摊子,为的不就是这样的海晏河清,太平安稳吗?
沈青黎眼里盈满了笑意,顺着人流,一个摊子一个摊子逛过去,看到喜欢的,扭头问萧宴玄好不好看。
萧宴玄答了声“嗯”,悠闲地跟在她身侧,一边付钱,一边提东西。
逛了小半日,两人坐在茶肆里,一边饮茶歇脚,一边听茶客闲谈。
“陆老不愧是穆家的传承人,筒车经他一改进,比之前的,精妙百倍。”
“穆家真是可惜了,好在,有陆老继承衣钵,不然,穆氏一族的手艺,可要断了传承了。”
“不是说陆老避世不出吗?”
“多亏了宴王妃,她亲自登门,请陆老出山。”
“朝廷赈济前,宴王妃就已经在临州各地施粥赠药,不然,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我隔壁邻居就在衙门里做事,听他说,防疫方子也是宴王妃给的,是她叮嘱昭王做好防疫事项,以免爆发疫病。”
“宴王妃真是菩萨心肠。”
半日时间不到,临州城内就传遍了她的事迹,百姓对她盛赞不绝,生生地将景昭的风头压下。
沈青黎往萧宴玄身边挪了一下,带着一丝不好意思地羞赧,压低声音说道:“夫君,会不会太张扬了?”
“这些都是事实,”萧宴玄语气温和,“你为临州百姓做的,他们应该知道。”
越来越多的百姓在议论,沈青黎再厚的脸皮,此刻,也有点遭不住,耳尖泛起一点桃花般的颜色。
她往萧宴玄身边又凑近了些,抱住他的手臂:“这些都是夫君安排的人吗?”
她这副模样,又娇又可爱,萧宴玄手指动了动,忍不住想要伸手,揉一揉她的耳朵,碍于在外面,克制住了。
萧宴玄笑着摇头,扬唇道:“挑几个暗卫去热闹的地方坐一坐,聊一聊,听的人多了,传得就快了。”
百姓是淳朴的,沈青黎又是施粥又是赠药,必定会感念她的恩情。
陆然带着工匠改进筒车,也是早就人尽皆知的事t情,甚至都不用推波助澜,事情就传了出去。
见她茶碗空了,萧宴玄提起茶壶,为她添了一些,告诉她道:“长安镖局是暗卫的据点。”
长安镖局在各地都有,是专门安置战场上退下来的玄甲军,不论是老兵,还是伤残的将士,都有所依之地,再者就是玄甲军的亲眷。
将士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拼杀的时候,个个都骁勇善战。
暗卫的据点,那是萧家的底牌,萧宴玄就这么告诉她了,沈青黎震愣,心口微微涌起微烫的暗潮。
“夫君,”
“嗯?”
萧宴玄凝视她,笑意和煦如春风,她的眸光太清澈,什么心思都显露得明明白白。
他握住沈青黎的手,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指,嗓音里带着笑:“若连你都不能信,那我还能去信谁?”
沈青黎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
茶肆里一片喧嚣,坐满了人,但不知为何,天地间仿佛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无比地亲昵温存。
第147章 是金子
茶肆里流转的光线一点一点地变化,眼看着快要到申时,沈青黎和萧宴玄起身离开,坐着马车出城。
她趴在车窗上,看着官道两侧的风景,远远地,瞧见前面的驿站,有个大娘走了进去。
大娘肩上背着个包袱,想往青州捎点东西。
驿使却道:“你来的不巧,这两日都不去青州,后日再来。”
入秋了,大娘想给在青州做工的儿子寄两身棉衣,闻言后,眉头皱了起来。
再过些时日,青州那边怕是要更冷了。
驿使见状,说道:“你要是急,就托商队带过去。”
大娘摇了摇头,担心碰到个不靠谱的商队,把东西弄丢了。
这两身棉衣,她用的都是新棉花。
大娘想了想,说道:“那我后日再来。”
马车渐渐驶远了,沈青黎若有所思。
百姓若要捎带东西,一般都是去驿站,或是找商队,但这也有不少的弊端,若是找镖局,收费又比较昂贵。
萧宴玄看她想得入神,问道:“想什么呢?”
沈青黎坐直身子,抬头看着他,正色道:“长安镖局在各地都有分号,除了大件货物,像书信、包袱等小件的散货,是不是也能专门收货送货?”
萧宴玄眸光一扬,笑意溢了出来。
她的小姑娘真是心善。
他饶有兴致道:“你是不是有章程了?”
“可以按地域,分拣后,统一派发,包裹上既要有收货人的姓名和地址,也要有寄件人的,单据一式三份,一份给寄件人,一份给收货人,另一份,收货人签字,按了手印后,我们留底,夫君可以以临州为试验点,若是可行,再推至其他州府。”
如此一来,比商队更可靠,比驿站更快捷,对百姓而言,是天大的幸事。
若是可行,还能为更多伤残的将士,提供一个养家糊口的生计。
萧宴玄颔首道:“明日,让锦一走一趟长安镖局。”
接下来,两人又商讨了一路,完善得更细致周全一些。
......
翌日。
锦一去长安镖局,没多久,镖局就贴出一张告示。
铜锣一敲,镖局门口一下子就围满了人,甚至,还有人进门咨询。
王二出门大半年,惦记家里的妻儿,想写封信回家,问一问家里的境况。
信都找人写好了,本来想托相熟的商队带回去,谁知,商队的管事病了。
看镖局门口这么热闹,便挤了进去,一看告示,脸上顿时一喜。
他一进院子,就有镖师问道:“寄信,还是货物?”
那镖师断了只手,长得也凶悍,但一身正气,王二心中安定,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寄信,清河镇能送到吗?”
清河镇,是临州辖下高阳县的一个镇子。
镖师点了点头。
王二问道:“送到清河镇多少钱?”
镖师答道:“三文钱。”
这可比去商队或是驿站实惠多了。
王二把信递给镖师,镖师拿了油纸包好,问他:“会写字吗?”
王二摇了摇头。
镖师问了他和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写好后,给了王二一张单据。
长安镖局的口碑本就不错,有了单据,王二更安心了。
从前,他找人往家里捎东西,那人收了他的银子,东西却没有送到,他也无从追责。
有了单据就不一样了,东西若是丢了,或是没送到,长安镖局是要赔钱的。
这时,又有人进来,是个老汉。
老汉抱着两个包袱,问镖师:“我想寄到三禾县,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