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他想问那鬼修要不要出来看看,注意到木珠比先前沉了许多,最后将木珠拢到腕上却没有再问。
红楼看着近,走过去却是有些距离,小狐狸解释说这是留足给人反悔的时间。
走着走着,前面忽然骚动,几十个黑甲兵撞散愿牌的队伍,神色凶厉朝他们这处走来,吓得小狐狸还以为她带无愿之人进城的事被发现,是来拿她的。
小狐狸面如死灰做好下狱的准备,那些黑甲卫却与她擦身而过,看都没看她和僧人一眼,又走了一阵,才听说是丢了几个愿奴,似乎是一家人,还抬着个小棺材。
难道是江县守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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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见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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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波黑甲卫一通搜寻无果后直奔红楼而去,玄已原也是要去红楼寻人,便隐了身形跟了上去。
胡小椒见到黑甲卫已经吓得挪不开脚,又见自己带的人不见,惊得只差没刨个坑将自己埋了,好不倒霉。
但是倒大霉还是倒小霉还是有的选的,胡小椒丧了一会儿终是打起精神,往红楼相反的方向走去,现在检举自己,城主说不定还能留她活命。
另一边,玄已追至红楼前,好巧不巧在那批正要进去红楼的人里瞧见了无业的身影。
小师弟神情餍足目光呆滞,不断重复着“金身”两字,状态明显不对,玄已上前拉他,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抓了个空。
也是这时,玄已才注意到面前的红楼并没有实体,而是由千千万万细小的愿念自发凝聚而成。
无业已半脚踏进楼里,他的愿念从额前飘出,正是找回玄已的金身。
猛一看倒和鬼修的聚魂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阎心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留了一部分鬼气在木珠串里,其余凝聚人形飘到了红楼的上空,这样借着玄已身上的魂衣就可以看见不尽城。
红楼似乎是没有顶的,不管阎心飞多高,它始终如一伫立在云层中,像是传说中的登天梯一般。
她又试着进去红楼,结果跟个微尘似的从万千愿念中漏了出去,更别提触摸那些愿念,这么看来更像是鬼修一道的东西。
天下间就只有她一个鬼修,这不尽城主到底是何人?
那边黑甲卫陆续进楼,从那些愿念里进进出出,阎心直觉他们是在找江县守一家的愿念再借此拿人。
但先前她也看到了,红楼收集的只有人一时的念头,这些黑甲卫到底是个怎么拿人法?而且这红楼只有入口没有出口,进去红楼的人似乎再也没有出来过,实在怪矣。
阎心好奇下落,正这时,她感觉到留在木珠里的鬼气的躁动,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她动作加快,离玄已就剩几丈的距离,身上的鬼气又不知怎的疯也似的外散,尽数被红楼吸收殆尽。
而木珠里的鬼气像是被人掐了一手,忽然从她身上断了,灯火万里的不尽城兀得从眼前消失。
突然失了亮色让阎心十分的不适应,差点不察撞上一颗歪脖子树。
那时,她没错漏和尚在木珠上动作的手指,鬼气是他掐的,和尚到底想干什么?
下一刻,杀意从四周包圆而来,阎心身上的鬼气也并未因视野的变故停止四散,如浓墨的鬼气短短片刻便像是兑了水,浅淡了很多。
加之鬼气一动,身上的魂锁又以为是她有什么动作,疯也似的绞紧,不死不休。
很简单,和尚想再此杀她!
放到寻常修士身上,已是重伤的情况,阎心无事人一般,看着虚空中的某处,幽幽出声:“小和尚啊,我是生魂入的鬼道,想在此动手消耗这点鬼气可不能耐我何,你得取我藏着的那颗心脏,将它生捏了才行。”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和越发失控的鬼气,她苦恼啧了一声,似在责备谁人的疏漏:“还有,断了我的视野怎够,你莫不是忘了连生咒,它能绑住我亦能让我找到你呀。”
话落瞬间,她捡起一截枯枝,一记好看的剑花扫出,再次收回时,上面的血滴滴答答,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而那股无形的杀意在这短短片刻已退半数。
阎心在风里闭了闭眼,静静感受身上的鬼气波动,在一众四散的鬼气之中,有一小撮鬼气细水长流似的流向某处,她缓缓勾起嘴角,裹了鬼气的枯枝朝那个方向刺了去。
连生咒,主生副生,主死副死,僧人是主,他受了伤,她这个共生人自然要为他分担,哪怕是用鬼气填补。
枯枝刺到了实处,视线里有色彩闯入,是僧人白色的僧衣,可惜只在肩的地方。
阎心遗憾啧了一声。
鬼气一瞬缠满僧人全身,阎心的视野恢复,不尽城重新落入眼帘,在她看不到的那一会儿,红楼这边不知道还发生了什么。
此刻,红楼半身倾斜,看着随时要倒,原本等着进楼的求愿人这会儿像是海里的浮游,乱七八糟飘在空中。
而玄已的周身重叠闪现着不同的画面,像是卷进不同的愿念里,有那么一瞬,阎心在那些迅速变换的画面里看到县守和那小沙弥的身影。
就在阎心恢复视野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里,僧人的半边身子已布满裂纹,阎心在其中感受到和自己接近同源的混沌之相。
不,他不是被卷进愿念中,他是在吸纳那些愿念!
阎心确定。
曾经也有攻略者试过用法器将自己改造成接近鬼修的存在,毕竟杀死鬼修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比她更强大的鬼修再将其吞并。
红楼还在疯也似的划分阎心身上的鬼气,连生咒会让僧人每受的一份伤都由她来付出代价,那个人失败了,眼下半佛半鬼的僧人却是有机会将她吞并的。
似乎是必死的局。
出神间,几道光芒大盛的“卍”字印已朝她站的地方盖了过来。
阎心眯了眯被光刺到的眼睛,她将颈上的锁链撂到身后,黑气缭绕的指甲剖开腹部上黑金纹路,一截残骨从里面抽了出来。
那是她的本命法器,也是她的腿骨,第一回 她尚不知道自己只是个书里的角色,萧迟带人围剿春幽山,她被萧迟削去半条腿。
生死一线,她提着那半截腿骨硬是杀出条血路捡回一命,竟意外觉得用的顺手,后来她成为鬼修,干脆将它炼进魂里,成为她的本命法器,跟着她重来了又重来。
“他比他们都好玩一点,我们不杀他,把他抓了做成傀儡慢慢玩好不好?”
残骨发出和主人一样兴奋的嗡鸣声,阎心勾起嘴角,随之原本站的地方只剩一道残影,残骨直逼玄已内丹的方向,劲风划破银白僧衣,僧衣上多出触目惊心的一红。
僧人亦有防范,凝气护住身体,一个后跳躲开残骨进一步的攻势,同时又是几道“卍”印朝阎心这处袭来。
这些“卍”印里还叠了天罡雷火,威慑堪比渡劫的天雷,轰隆隆的追在人头顶,一时逼的阎心不光不能近身,身上的鬼气还被砍下大半。
雷声里,阎心听到了僧人的声音,前面半句她忙着避开雷火没有听清,只听到了后半句让她末要靠近。
总之不是投降讨饶的话,阎心懒得理会,提着残骨再次攻去,依旧直取内丹。
僧人还是躲,再用佛印将她逼退,一连数十个回合都是这样。
是了,一定是和尚看她周身鬼气弱了,不愿多费神,只想慢慢将她耗死。
是她的错!
于是阎心再次解开了手上的一道黑金纹路,顷刻,磅礴鬼气将周围一切掀翻在地,无差别攻击视野范围内的一切,一时天地塌陷,万灯如流星坠落。
同时,阎心也被魂锁绞得差点背过气去,但是她一点不在乎,她看到了僧人满是裂纹的半身又裂的更狠了,随时有崩坏之势,显然被她伤到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僧人还有闲心顾照那些求愿之人,一如那时在江家,他将他们捞起放在自己的庇护之下。
和她对打还敢分神!
那好,你偏要做圣僧,就让你满是慈悲的双手染满鲜血再将你抓来做成傀儡。
阎心如是想着,手里残骨转了方向对朝僧人的身后。
你要救我便杀!
僧人没什么意外的来阻拦她,为了顾及那些没有还手之力的人,僧人的僧衣红的更艳了。
阎心笑得癫狂,杀人的残骨也愈加狠了,在僧人的一声“罪过”里,残骨终于刺进了他的内丹,是废他修为做个活死人还是直接将人抹杀,全凭她手上的力道。
往常的经验告诉她给攻略者致命一击的时候千万不能迟疑,那系统准会跳出来坏她好事。
她几乎没有犹豫绞烂内丹,可还是晚了一步,面前僧人就如脱壳的蝉消失在他周身重叠的画面里。
想逃可不行,说好要做成傀儡的。
阎心舔舐掉嘴角上沾到的血渍,鬼气比她先动拦住僧人。
可这时,她在那些快要随僧人一同消失的画面里看到了张和她一样的脸,她的姐姐阎岑。
已预料不会再见的面庞让她跟过去的步伐有一瞬的凝滞,就是那一个算不得耽误的时间里,她眼睁睁看着跟过去的鬼气被掐断,僧人消失不见。
阎心看着人不见的地方,束缚住她的鬼纹一根接着一根被撑爆断开,能搅动天地的鬼气肆溢,噬魂锁嗡嗡嘶鸣声里,女人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和尚,你最好祈祷,祈祷不要被我找到。”
*
萧迟斩杀罗刹女的消息很快传遍世家,封家干脆借此机会跟天下人宣告萧迟并不只是他门内的一个弟子,也是他们家主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外孙。
喜上加喜的事情,封家摆足三天的流水席,各大世家的家主前后脚登门恭贺这位世家新一代翘楚,连避世许久的佛门长老路过也上门给了个面子。
一片喜气道贺声里,各位家主和首席弟子们的命牌突兀发出哀鸣声。
“魂锁有异?”
“罗刹女怎么可能还活着?”
“就离我们不远。”
罗刹女这两年没少给他们找麻烦,不少弟子折于她手,这般邪物又诈尸回来,几家的脸色都不甚好看。
只有封家主依然从容,他将外孙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才缓缓对众人道:“迟儿熟知那邪物生性狡诈,做了个诱捕的局而已,众人且随我封家去那不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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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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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娘子,你家那位来这有四年了吧?”
“对啊,一晃都四年了。”
被唤作齐家娘子的妇人一手拿着长香,一手小心拖了拖包袱里的两块青砖,嘴边露出淡淡笑意:“不要紧,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他回来的。”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山顶的老槐树下,那边围了老老少少,叽叽喳喳的好像在说谁家的人回来了。
俩妇人听闻脸色齐齐变了变,片刻那年长些的捏了捏齐家娘子的手示意先去看看。
围观的人也都认识她们,热情迎了过来拉着她二人的手往中间走,不知是谁开的口:“齐家娘子,快来看看是不是你家那位?”
话落,齐家娘子脚下明显踉跄了下,眼里已经蒙了层雾拼命忍着才没哭了出来。
前面围着的人听到动静自觉让出道来,齐娘子一眼就看到老槐树下多出来的一人,那人蜷缩着,依旧不掩身量上的高挑,不过瞩目的还是他染红的半身白衣,和他冒尖的青茬。
齐娘子停住脚步,起雾的眼里落下失望,旁边的人没注意到这一微小的变化,还在说着:“放心吧,人是活的有鼻息的,没想到江平还真没骗我们,那法子真能让他们回来。”
“那时还说要等我们将庙垒好,哎,如今庙才垒了个地基,今早我上香时眼睁睁看着人从树下冒了出来,你们都不知道我当时脑子都嗡的,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那人说着抹了抹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老爹。”
不少人触动,跟着落下泪来,等他们情绪缓和下来注意到齐娘子迟迟没动,不免打趣起来:“齐娘子你咋不过去,这是四年不见不好意思了?”
“快去啊,我刚可是见到了,你家那位真俊的跟个玉面人似的,换我家的非扑他一抱怀。”
“张家的,要点脸,老不羞的你。”
听着周围善意的嬉闹,齐娘子抿了抿唇终是狠心打破气氛:“他……不是我家那位。”
周围静默了一瞬,齐娘子注意到大家面上的僵硬和失望忙补充了句:“可能旁的谁家的也不定。”
这话谁也没接,当年祭神,说是缺人,各家的劳力都被征了过去铸造神像。
齐娘子从外地逃难过来,落脚那天夜里她相公就被征走,以至于大家没见过他的模样。
后来神像塌了,去的人基本都被砸死在神像下面,江平是当时看管劳力的一个百户,念着同乡人的情分,领她们这群人去乱葬岗把砸死的人翻了出来,带回老家安葬。
本来事已至此,江平不知从哪里认识了个仙门中人,带回一个法器,说是能聚魂的,只要诚心,每日祈祷上香,等落的香灰烧成的砖足够盖出个大庙的时候,她们死去的家人就能回来。
官家说死掉的人是触犯了神怒,是神罚,仙门说到底不过是多些神通的凡人,哪里管得了神的事,众人只当江平是宽慰他们。
可那是家人,万一呢?
法器和尸骨最后一道被埋在老槐树下面,他们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来此上香烧砖盖庙,如今这个生面孔不是齐家人,岂不是说聚魂复生一事还是不见成功?
失望归失望,总归也这么些年了,一群人安慰齐娘子也是安慰自己过后,还是先把江平喊了过来问问他要怎么办。
不多会儿,一个武夫打扮的半百老头就小跑了过来,听完事情起末将树下的人仔细辨认,见他确实不是当时铸像中的一人,一时也没了法子。
“不若问问你那法器的主人?”有人提议。
联系法器的主人须得先去县里仙门的据点,人一时又不能扔在这里不管,江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干脆先把人带回去。
不过其他人却不甚赞同:“你媳妇这两天就要生了吧,你带个大男人回去不是添乱。”
江平也觉得不妥,但其他人家也都是孤儿寡母的更不是个安全事,总归家里还有空房,上了锁未必碍事。
几个妇人帮着江平一道将人抬了下山,江平住在村口,下了山就是,还没进门,一个挺着大肚的女人听着动静从房里走了出来。
女人身形干瘦,脸色蜡黄,隆起的小腹凸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吞进去一般,老实说,不管看到几次,心里总是没边的发毛。
她便是江家的娘子袁芽。
其实她年近四十,半脚进黄土的年纪,这孩子本不该要的,可见的伤身,但谁家都想有个后,他们夫妻俩还全乎着,多的是他们想留个后也没法的。
妇人们想到伤心处,忙跟她说着生产前的注意事项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