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奶奶其实并不想逛公园，答应出门完全是因为吴玉梅对她说，你孙女再不出去活动活动，身上就要长蘑菇了。于是一老一小裹得像两只粽子，在寒风凛冽的冬天打车去了人民公园。记忆里那天的气温只有零下十度，偌大的公园满目萧条，游客寥寥无几。恼人的北风阵阵呼啸，湖面上结了冰，水里的杂质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脏兮兮的。几只鸭子躲在桥洞下瑟瑟发抖。那条出名的银杏大道如今魅力全无，叶子落尽，只剩下两排光秃秃的枯树枝。走了大半圈，连个卖烤肠的小贩都没见到。
乔芝安哆嗦着嘴唇，“奶奶，你为什么想来公园啊？”
乔奶奶埋怨，“我才不想来呢，是你妈妈叫我来的。”
乔芝安无比想念家里的空调和温暖的被窝，“那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好。”
被骗出门的祖孙俩决定打道回府，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乔芝安发现一条避风的长廊，拉着奶奶躲了进去。“我们先在这里等等，我打电话叫辆车。”
听到她说话的声音，长廊里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人回过头来，叫出了她的名字。
第35章 即使得不到，也要默默地守护你
张骏长着一张不容易被记住的脸，方圆脸型，眉毛浓密，单眼皮，情绪都藏在眼神里，而眼珠只露出来一部分。用后来邱如雪的话说，这种长相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很有当间谍的潜质。这话不无道理，明明两个人是同桌，在那天之前，乔芝安对他的印象却始终很模糊。
“真巧，你也来逛公园啊。”她一边寒暄，一边怀疑这么冷的天正常人谁会有此雅兴。
张骏晃了晃脖子上挂着的照相机，“我来拍照。”
乔芝安疑惑，这阴惨惨的冬天，有什么好拍的？
乔奶奶问，“小伙子，拍到了什么好风景啊？”
张骏解下照相机给她们看。镜头里是一朵尚未凋谢的大红色山茶花，一片萧瑟背景下，它是唯一的亮色。乔芝安啧啧称奇，接过相机一张张往前翻看，张骏拍的都是特写，平平无奇的景物在镜头下呈现出特别的模样。又翻了几张，两张熟悉的面孔突然跳了出来：顾承阳和孙悦淇手牵着手在湖面上溜冰，笑得正开心。
张骏脸色大变，一下把照相机抢了回去。可是已经晚了，那两个人的脸，乔芝安绝不会认错。
乔芝安呆呆地问，“你拍他们俩干什么？”
张骏不答，神情紧张、如临大敌，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乔芝安想起照片上显示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他们刚才在这里滑冰？”
张骏握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乔芝安心里闷闷的，张骏肯定是故意来这里蹲守的。他好像和自己一样，对那对高调的情侣怀有复杂的心情。她看着他防备的神情，突然灵机一动。
她扶奶奶坐下休息，然后把张骏拉到一边，小声说，“你是不是喜欢孙悦淇？”
张骏好像过了一会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惊愕地瞪着她。
乔芝安微笑，“没什么难猜的。大家都喜欢校花嘛。”
张骏眉头紧锁，僵在原地。
乔芝安怅然，“你是不是不甘心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看着她开心的样子，觉得既满足又难过？”
张骏避开她的目光，沉默良久，才吞吞吐吐地说，“我在教室里听他们说，今天要来人民公园的湖面上滑冰……其实我来这里不是想改变什么，就是情不自禁。”
“你把她拍得很漂亮。”
张骏低声道，“我希望她幸福。”
乔芝安又震惊又感动，言情小说里那些默默守护的温柔男二号一下子有了脸。用不着张骏解释，她就完完全全地理解了他，也对他产生了无限的同情。
“你真的……”
“是个傻子。”
她用力摇头，“好痴情啊。”
张骏脸上闪过惊诧的表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算不上吧。”
手机响了起来，出租车师傅打来电话，说已经等在公园三号门了。
乔芝安郑重地说，“你放心，今天的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因为我们两个是同病相怜。
离开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张骏还站在原地，呆呆地朝她们挥手。
那天以后，她和张骏之间多了一层默契。虽然谁都没提起，但公园的巧遇让他们窥见了对方的秘密，彼此的心理距离拉近了许多。
至少乔芝安是这么想的。
她讲完这桩陈年往事后，顾承阳专注地看了她良久，眼神既怜爱又惋惜，犹如主治医生面对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你看人的眼光怎么可以这么差……”
“人是会变的啊……追不到最喜欢的那个，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了。”乔芝安托着腮喃喃自语，“这么说，好人变渣也是情有可原，因为受到的伤害太深了。整件事情的源头就是孙悦淇，要怪就怪她。”
顾承阳真想撬开她的脑袋看一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他往椅背上一靠，宣布，“乔芝安，你没救了。”
她对他怒目而视。
顾承阳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明天情人节，有什么安排？”
“在家写稿。”乔 芝安冷着脸，“探讨感情受挫后的正确态度：封心锁爱向前看，一心一意搞事业。”
顾承阳正色道，“逃避不是正确的态度。”
“哦？那欢迎来稿，展开讨论这个问题。”她把目光移向小奶锅，里面的红豆沙早已凉透了。“谢谢你送的点心。”这是要逐客了。
顾承阳的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明天想吃什么？”
乔芝安舔了舔嘴唇，红豆小圆子的味道她很中意，但主动开口讨要，有违封心锁爱的大原则。况且今天已经被搅和得心烦意乱，只要顾承阳这个人在眼前晃，她就没法平静下来。
正在纠结，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邱如雪空着手，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响亮地骂了句脏话。
邱如雪早上一进公司就发觉不对劲，同事们个个正襟危坐，气氛压抑。秘书姐姐亲自站在工位旁等她，让她立刻去高级经理办公室，带上电脑。
Jason 背对窗坐着，户外的天光勾勒出一个虎背熊腰的人影。张骏倒像个秘书一样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见邱如雪来了，他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整了整领带，“那我先出去了。”
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对她使了个眼色。邱如雪没看懂。
Jason 开门见山，“VAS 最近出了个舞弊案，你知道吗？”
邱如雪想起上周《枫桥夜话》的那篇推文。对颜晗稍有了解的人，很容易就能猜到写信人的身份。“我听说了。”
“听说？”经理很不满，“我们做的项目就是采购策略优化，供应商出问题，我们怎么没有第一个发现呢？”
邱如雪一时语塞。咨询顾问再厉害也只是外人，供应商和 VAS 员工串通，外人怎么发现得了。
“你快翻翻最终轮招标的结果，看有没有原素。”
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十分刺眼，邱如雪眯着眼睛，打开电脑艰难地翻找。经理既没有坐过来一起看，也没有替她拉窗帘。邱如雪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张骏刚才已经给过他答案了。
她指着 PPT 上的某一行字，“找到了。原素广告，线上投放类，技术评分最优，以 45.7 万的最低价中标。”
“投标文件调出来看看。”
最终轮招标由咨询公司和 VAS 采购部共同主导，供应商把加密的投标文件发到一个公共邮箱，在评标时提供密码，当场开标。这样即使是颜晗，也不可能事先了解哪家报价最低，再泄露出去。
邱如雪费了半天劲才找到当初三家供应商提供的密码。她打开原素的投标书，输入密码，页面卡了几秒才显示出来。看到右下角的数字时，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那加盖了原素广告公章的最终报价不是 45.7 万，赫然是 47.5 万。
邱如雪切换窗口对比了两遍，感觉额头沁出了汗。47.5 万并不是最低价，原素居然能成功中标，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邱如雪拼命回想当时的情形，但记忆像松掉的弹簧，再怎么拉扯都弹不回原地。
她的反应并没有超出 Jason 的预料。“Sherry 啊……我昨晚收到 VAS 合规委员会的正式沟通，说我们的员工可能牵扯进舞弊事件了。”
邱如雪的眼睛瞪得老大，“他们怀疑我故意篡改数据？我……我有病啊？！”
Jason 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你先冷静。这种事并不光彩，如果客户不是基本确定供应商有问题了，不会来通知我们的。不管是 VAS 还是我们公司，对不道德行为都是零容忍。现在证据对你不利。广告类的评标是你负责，最后的汇报也是你做的。文件放在公共盘上，VAS 的人很可能早就调查过了，有了结论才找过来。”
邱如雪感觉有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在自己身上，使她声音发虚，“就凭这些，他们最多说我工作失误，也不能证明舞弊啊。Jason，你总是相信我的吧？”
Jason 犹豫了一下，“我个人当然是……先走调查程序吧，眼看去美国借调的人选都敲定了，偏偏出这种幺蛾子。”
半小时后，邱如雪空着手走出公司大楼，高楼底下的穿堂风吹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这里往上看，玻璃幕墙组成的楼面像一柄锋利的匕首插入地面。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她头顶着西天的残月离开。此时艳阳高照，格子间却把她放逐。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骏从楼里跑出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怕你已经走远了。”
邱如雪没好气地说，“不走留这儿干嘛？”
“我刚才跟 Jason 说了，数据是我弄错的，责任我一个人承担。”
邱如雪惊呆了。
“你忘了？我帮你干过几次活……”
邱如雪挑眉，“我记得你帮我整理的是物流供应商的部分，不是广告投放。”
张骏摆摆手，“都一样。只要不影响你去美国就行。”
邱如雪大声说，“不行！你凭什么替我背锅？”
张骏耸耸肩，“这不叫背锅，叫减少损失。贴错个数字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心吧，你就当今天是放假，下周肯定能正常回来上班。”
邱如雪的心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愧疚占满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骏笑笑，没有给她答案，好像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邱如雪讲完今天的遭遇，把锅里剩下的豆沙小圆子吃了个精光。乔芝安捧着脸唏嘘了半天，又是替她鸣不平，又是感慨张骏仗义相助。顾承阳却很不以为然，盯着邱如雪问，“你不怀疑这里面有问题吗？”
邱如雪好像刚刚才发现他在这里，“咦？你来我们家干嘛？”
乔芝安解释道，“顾先生是来爆料的。关于张骏的人品，他持保留意见。”
邱如雪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不行了，我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必须去补一觉。”
乔芝安站起身，收拾了碗筷拿去厨房。
顾承阳听着哗哗的水声，陷入沉思。颜晗、原素公司、邱如雪、舞弊案……为什么这么巧，张骏追求过的女生同时倒了霉？他走到乔芝安身边，一把关掉水龙头，“你最好相信我的判断。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他一向温和。那是乔芝安第一次察觉到他身上露出锋芒。
“你以为这是剧本杀？”
“剧本来源于生活。”
“剧本杀的玩家也是单独投票的。个人有个人的看法，拜托不要影响我。”
顾承阳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明明已经不生他的气了，偏要嘴硬。
好在，他有的是耐心。
第36章 情人节不光属于情人，也属于有情人
孙悦淇前几天去把头发漂了，亮丽的紫色变成了时尚的闷青。没了抢眼的头发，她明媚的五官反而更加突出，颇有几分港风美人的味道。她站在马路牙子上抽电子烟，玫瑰色的双唇吐出一圈柔和白雾，北风也带上了荔枝味。
荔枝味沿着马路飘过去，钻进顾承阳的鼻子里，害他打了个喷嚏。他穿得像头笨重的北极熊，两只手藏在口袋里，嘟囔道，“冷死了，你怎么不进去。”
“没座儿了。今天是情人节。”孙悦淇转转眼珠，“约人前也不看看日子。”
大街上到处是甜蜜的细节：橱窗里堆了玫瑰花，商店门口竖起大红色的爱心，餐食的价格翻上一倍，再打个七折，包装成情人节套餐，卖给排着队等位的情侣们。顾承阳和孙悦淇走了三条街，还没找到一家可以坐进去的店。
顾承阳悄悄抱怨，“中国人过什么洋节……”
孙悦淇讥讽道，“单身狗。”
“你不也是吗？”
没有回答。
顾承阳转过身，脸上慢慢浮现出震惊的表情，“你不会跟那家伙还没分吧？”
孙悦淇瞟了他一眼，“我发现你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顾承阳气笑了，“对，我吃饱了撑的，管这档子闲事。”
“你上次不都听到了吗。仔细想想，Kevin 也挺惨的。”感觉到身边刀子般的眼神，她不耐烦地大叫，“分了分了！早分了！这年头傻子才谈恋爱呢！”
走在前面的一对情侣惊恐地转过头。
又走了三条街，他们才在拐角一个袖珍咖啡店门口觅到两个空位。座位是露天的，没有遮挡，冷风飕飕。孙悦淇把大衣的帽子戴起来，打发顾承阳去点杯冰美式。
“你要喝冰的？”
“嗯。”
“……”
顾承阳端着两杯咖啡回来的时候，孙悦淇正在刷手机。今天《枫桥夜话》更新的时间特别早，她兴冲冲地点开。
在情人节这个大好的日子里，你的状态是：A、单身；B、恋爱中。
她选了 A，跳出来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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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撇了撇嘴，又退回 去，选了 B：
骗人！你怎么可能有对象！在评论区留言，用一句话证明你不是单身。小编将随机抽取一位幸运粉丝，送出惊喜小礼物哦~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下面疯狂打字：太敷衍了，写三行字就来骗互动！差评！
很快就在留言区找到了和她观点一致的人，不过人家的语气温和多了。“嘻嘻，小编是不是忙着约会呢？”
孙悦淇猛地抬头，“乔芝安谈恋爱了？”
顾承阳被呛住了，大咳特咳，“……跟谁啊？”
孙悦淇漆黑的大眼睛流露出鄙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没搞定嘛？”
顾承阳嘴硬，“我……就快搞定了。”
“我看悬。她只不过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你。现在她成长了，眼光变好了，你也失去了当年的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