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阳恨声道，“借你吉言啊。”
孙悦淇舒展了一下长腿，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喟叹，“最近又觉得生活没有激情了。没有可以爱的人，也没有可以恨的人。一切都好没意思。”她喝下一大口冰咖啡，突兀地说，“我不想当舞蹈老师了。”
“你不是喜欢跳舞吗？”
孙悦淇若有所思，“可能我的阈值提高得特别快吧。别人要尝试一百次才觉得麻木，可我呢，再好玩的事情，没多久就厌了。”
“你喜欢新鲜刺激，一旦得到了就觉得没意思。”顾承阳瞟了瞟她，“对人也是一样。”
孙悦淇落寞地抱住自己的肩膀，“真羡慕那些容易满足的人。”
“不当老师了，想去做什么？”
“想得出倒好了。”
顾承阳皱皱鼻子，“趁你还没想出来，先帮我个忙。”
孙悦淇促狭地问，“帮你？有什么好处？”
顾承阳把空纸杯捏成一团，潇洒地抛进身后的垃圾箱，“说不定能挖出一个大秘密。”
乔芝安在卧室里布置了一个温馨的闺蜜谈心小角落。羊毛垫子上放了一红一蓝两个懒人沙发，中间摆个小茶几，泡一壶养生水果茶，再放几碟瓜子花生点心。她精心调整好角度，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没有情人，但有友人。没有玫瑰，但有花生。
邱如雪昨天受了那么大的打击，连电脑都被拿走了，今天想加班都没法加，乔芝安决定好好陪她聊聊天。上次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人家陪她彻夜长谈。现在轮到她安慰邱如雪了。朋友的意义不正在于此吗？情人节不光属于情人，也属于有情人。
乔芝安自我感动完毕，跑去敲邱如雪的门。
一进去她就吓了一跳。邱如雪的头冲着床尾，长发像瀑布一样垂下来拖到地板上。充电线横过小半个房间，在她手指上绕了一圈，连在调成免提的手机上。邱如雪正对着空气大声抱怨，“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啊？”
乔芝安喊了声，“邱邱？”
邱如雪伸长脖子，倒着看向她，“什么事？”
乔芝安和电话里的老吴异口同声地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邱如雪先对着电话喊了一声，“我闺蜜。”然后冲乔芝安做了个鬼脸，“老吴嗦死了，打破砂锅问到底。”接着又对着电话喊，“你要是早点认识我就好了，省得把前因后果都给你解释一遍。要不要从我去大学毕业去公司面试那天开始说啊？”
乔芝安感觉她看似在抱怨，实则在撒娇，便识趣地后退半步，“我没什么事，就来问问你想不想聊天。”
电话里传来沉稳的男声，“你也可以从上小学的第一天开始说。”
邱如雪嗤笑一声，潦草地朝门口挥挥手。
乔芝安默默走回自己房间，水果茶滚得正欢，飘出阵阵香气。朋友圈无人点赞。她捧着手机，懊丧地想，今天毕竟是情人节，不是友人节。
情人节的这通电话打了足足六个小时。挂掉以后，邱如雪倒头就睡，直到傍晚才打着呵欠走出卧室，像个饿狼似的把冰箱里的存货扫荡一空。
“老吴这人不地道。”她嘴里塞了一个巧克力饼，含糊不清地说，“聊了一整天，也不帮我解决问题。这就是异地恋的坏处，看不见摸不着。”
乔芝安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幽幽地说，“那你叫他飞过来吧。”
“要是我明天回去上班呢？他不就空跑一趟。”
“经理给你消息了吗？”
“没。”邱如雪咬牙切齿，“这次真是倒了霉，躺着也中枪。”
乔芝安替她鸣不平，“你们工作强度那么大，忙中出错也情有可原嘛。”
“你知道老吴怎么说吗？”邱如雪捏着一罐雪碧，模仿男性低八度的声音，“处理数据和滑雪一样是肌肉记忆，形成了就不会出错的。我充分相信你是无辜的，也请你相信自己。”
乔芝安星星眼，“哇，老吴真的好暖诶。”
邱如雪半真半假地抱怨，“他相信有什么用啊。说服 Jason 相信才有用啊！”
乔芝安哀叹，“怎么喜欢你的男人都那么好。”
邱如雪咕嘟咕嘟地喝掉半罐雪碧，“好什么呀。光说不练。”她突然停下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红晕，“要是九点钟还没消息，我就买张机票去 C 市。”
“什么？！”
“这样在情人节结束以前我们还能见上面。”
乔芝安目瞪口呆。邱如雪是个行动派，说话间已经冲回卧室，拿了两件换洗衣服，“早怎么没想到呢，白白浪费一天。”
乔芝安扔下电脑跟过去，“你飞走了，万一公司那边来消息呢？”
邱如雪把一堆瓶瓶罐罐塞进化妆包，“他们随随便便就要调查我，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哼，破工作老娘还不稀罕呢！”
乔芝安急了，“你又没去过 C 市！而且大晚上一个人坐飞机安全吗？”
邱如雪噗嗤一笑，从床底拖出一个银色的旅行箱，“看见这个箱子吗？这是进公司的第一年频繁出差，到了年底，用航空公司的里程换礼品换来的。本市两大机场三座航站楼，每家店的位置我都门儿清。为老板飞了那么多次，也该为自己飞一次吧！”
乔芝安按住箱子，“好好，那你先给老吴打个电话。”
邱如雪拿出手机，还没碰到屏幕，铃声就响起来。她朝乔芝安晃晃手机，“什么叫心有灵犀……”
老吴轻快的嗓音在嘈杂的背景中格外突出，“邱邱，我刚下飞机。”
邱如雪半张着嘴，如同被石化了。
老吴在电话那头笑道，“你现在出门的话，在情人节结束以前，我们还能见上面。”
高架上的车辆堵成血色的河流，一盏盏车灯像是急迫的眼睛。邱如雪头一回怨恨起这座城市的巨大，大到让人无助。唯一令她心安的是耳边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她跟随着车流，一寸寸地向那声音靠近，进一寸就多一寸的欢喜。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她不会注意到，对面车道逆向的车流里，有一辆卡宴与她擦肩而过。坐在后座的那对情侣正是张骏和颜晗。他们的情人节过得不怎么愉快。颜晗刚刚正式向公司提了辞呈。她妈妈发了话，要带她去国外住几个月，散散心。颜大小姐哭哭啼啼的，说心里很乱，暂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张骏无怨无悔地表示，无论她离开多久，自己都会在原地等她回来。老刘看了一眼后视镜。大小姐把头靠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看上去委屈巴巴的。他暗自感慨，年轻真好，还能为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流眼泪。
张骏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便把屏幕偏转一个角度，避开颜晗的视线。Jason 刚刚在群里发了消息，通知他和邱如雪明天一早去公司。算算时间，他们差不多也该发现邱如雪邮箱回收站里的东西了。那可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大礼。刚才还愁云密布的脸上闪过一丝狂喜，精心布局了这么久，终于要见成效了。他温柔地把颜晗揽在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笑意。
第37章 你污染了这里的空气
邱如雪梦见自己躺在雪地里。洁白松软的雪把她整个身体温柔地包裹起来。这雪一点也不冷，触到肌肤的部分甚至还有些发烫。雪地突然隆起一块，顶得她翻了个身。她伸手一摸，发现身下多了个雪橇，坚实好看，还自带电动小马达。它托举着她朝无边无际的山坡下冲去。
邱如雪缓缓地睁开眼睛。雪地变成了洁白的大床，那托举着她的雪橇变成了男人壮实的胸膛。
她咯咯笑着，朝老吴的脖子里吹气。
老吴低下头，“醒了？”
邱如雪的声音简直能滴出水来，“我还要。”
折腾了一夜还不满足，老吴望着天花板，“你这是杀鸡取卵啊。”
邱如雪伸指去戳他硬邦邦的腹肌。“谁让你离得那么远。看不见，摸不着的。好不容易送上门来，当然要吃干抹净。”
老吴把她的长发缠在手上，动情地说，“邱 邱，我们滑的是高级道，可以慢慢来的。不用急着把快乐耗尽。”
邱如雪直起身子，认真地看了他半晌。老吴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之前那些小男友，从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
她幽怨地叹了口气，“我跟你回去得了。”
“不是还有一场仗要打吗？”
“我现在只想躺在男朋友怀里撒娇。”邱如雪娇嗔，“女人为什么要去打仗？”
老吴不假思索，“当然是因为打赢了很爽啊。”
“可我现在身子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都怪你。”
老吴咧嘴一笑，把手掌贴在她光洁无瑕的背上，一边念念有词，“传功了传功了，你现在已经吸收了我三十年的精纯内力，足可以傲视群雄。”
邱如雪不屑，“才三十年？小时候看电视剧，大侠传功都是七十年起跳。”
手掌的颤动加速了，弄得她背上发痒，“传得太多怕你骄傲。”
邱如雪腰肢一软瘫倒在床上，老吴顺势俯下身，凝视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知道吗，美国的帕克城滑雪场拥有地球上最好的雪。”
邱如雪不笑了。
老吴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明年这个时候，我飞去那边看你。”
他说得那么胸有成竹，好像只要有足够的信心，就能撬动命运的齿轮。
邱如雪迎着晨曦走进公司大楼的时候，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空空荡荡的大厅有种难得的静谧，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脆响，像一曲激情的独奏。她以战士般勇敢的姿态，砰地一声撞在还没完全打开的电梯门上。额头传来钝痛，镜面门映出一个狼狈美人：发丝凌乱，眼神空洞，运动了一夜后，再精致的妆容也难掩疲态。精神虽然很亢奋，身体却已虚脱。
邱如雪直冲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黑咖，端着它坐进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她想好了，如果真是自己的责任，绝不要别人替她承担。如果不是自己的责任，必须据理力争，讨回清白。
张骏和 Jason 是前后脚到的。Jason 虎着脸，看上去气色不佳。张骏垂着眸，把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
Jason 连招呼也懒得打了，直接开始投屏。72 寸大显示屏上，跳出一封封邱如雪和原素公司茱莉的往来邮件，全部都是关于价格的。项目预算、竞争对手的报价、原素的报价、甚至连给邱如雪的回扣，都明目张胆、白纸黑字地写在里面。
邱如雪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内容，头脑瞬间清明。之前她还怀疑过，让原素中标可能是自己的疏失，现在，这些假证据一出现，整件事情反而清清楚楚了。
她冷静地说，“我既没有写过这种邮件，也没有跟原素有过任何形式的私下交流，这是彻彻底底的栽赃陷害。”
Jason 沉声道，“这是 IT 从你邮箱回收站里恢复出来的。”
邱如雪转向张骏。他正用严肃的目光盯着大屏幕，丝毫没有泄露内心的窃喜。
“还有一个人知道我的账号和密码。”
张骏转过脸来，与她目光相接。在电子屏刺眼的荧光下，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看清了他。
会议室里明明开着空调，她却打了个冷战，“Jacky，这些都是你的杰作吧。”
张骏脸上有几分惊讶，几分痛心，“怎么会呢？我确实帮你处理过数据，但仅限于正常的工作任务。这些邮件我是第一次看到。”
Jason 问，“Jacky 怎么会知道你的密码？”
“就是我电脑坏掉的那次！”邱如雪心中雪亮，“我把密码告诉他，好让他拿去 IT 送修。”
张骏平静地解释，“我只是拿回公司送修，没有动过里面的东西。何况这些邮件又不是在那天发送的。”
“我这几个月都没改过密码。你后来完全有可能登录我的账号，在邮箱里动手脚。”
张骏叹了口气，“你怀疑我，有什么证据呢？Sherry，你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可惜没有经受住诱惑。有些钱是不该拿的……”
邱如雪气得发抖，“我没有拿！哪怕你处心积虑的给我设陷阱，也不可能扭曲事实！”
Jason 来回看看两人，一个面红耳赤，另一个气定神闲。如果事情真是邱如雪做的，那她实在太不小心，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大概是觉得原素藏在那么多家供应商中间，不一定会引起注意。没想到，偏偏有人给 VAS 发了举报信。如果是张骏做的，那他也未免太神通广大了。
“Sherry，如果你说的是真的，Jacky 必须提前发现原素的问题，预料到 VAS 内部会有人举报原素，还得冒充你的身份和原素的人串通在投标过程中做手脚……他费了这么多周折，就是为了坑你一把？”
邱如雪咬着嘴唇，狠狠盯着张骏。
张骏耸耸肩，“我之前对 Sherry 表达过好感，她可能误以为我是那种得不到就要毁掉的人吧。”
邱如雪轻声说，“不对，你不是这样的人。”
张骏很绅士地颔首，“感谢理解。我已经向女朋友求婚了，到时邀请你参加婚礼。”
邱如雪感觉一阵恐惧，仿佛有一条毒蛇缠住了她的脚脖子，朝她吐着鲜红的信子。她想起之前的种种，张骏送了一件又一件漂亮礼物、他带着她去坐迷你旋转木马、跟她分享城市里的秘密小角落、他在夕阳下表白、他帮她承担项目上的工作任务、默默付出不求回报……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挤走了她这个竞争对手，他就能得到原本属于她的机会了。
邱如雪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愿再看张骏，转向 Jason，“邮件不是我发的，我要和原素的这个茱莉当面对质。”
Jason 脸色不豫。他并不那么在意所谓的真相。是非对错黑白分明，那是小孩子的世界。成年人的世界拼的是实力，谁又能说阴谋诡计不是实力的一部分呢？
Jacky 和 Sherry 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团队里出了这样的问题，领导肯定跟着丢脸。当务之急是要给客户一个交代，免得把公司的脸也一起丢光。至于受处罚的是 Jacky 还是 Sherry，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于是他板着脸对邱如雪说，“你想和谁联络是你的自由。公司只看证据。从现有证据来看，你的行为严重违背了员工守则。手头的活先停一停吧。”
邱如雪的手指像利剑一样指向张骏，“Jason，你小心别被他当枪使！”
Jason 往椅背上一靠，“去年年假休完了吗？没休完的话先休掉。正式的处理结果会由人事部来出。”
没有希望了。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对方伪装成友军，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她只恨自己没有早点识破这个阴险的敌人。
Jason 啪地一声合上电脑，大屏幕上的图像消失了，变为沉闷的蓝屏。他一言不发地起身，准备离开，张骏也跟着站起来。邱如雪三步并作两步，赶在他们前面冲到门口。就算是被赶走，她也要留给他们一个高傲的背影。她把头扬得高高的，用最轻蔑的眼神剜着张骏，一字一顿地说，“你，污染了这里的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