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刃——站着走路的狗【完结】
时间:2024-05-15 23:07:54

第二十三章 相觑(一)
  2018 年 6 月 29 日,星期五。农历五月十六。暴雨。地质灾害预警。
  “各位警官,这片区域,也就是现在‘荆山实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的生产厂区,是早前的昆州水泥厂开山取石的地方。这里是荆山的后山,和昆州著名的荆山公园是一个山脉,石质好,易开采。从上世纪 50 年代建厂开始,昆州水泥厂就在这一片开山取石,用作原料。老式的水泥生产工艺,石头磨成的石粉是重要原材料,需求量很大。”
  荆山实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昆州最大的国有企业。前身是昆州水泥厂,也是建国后昆州建成的第一个工厂。
  昆州水泥厂,是昆州第一个利税过千万的企业。改制后的荆华实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是昆州第一个利税过亿的企业。
  田文明 1979 年高中毕业后,特招进入当时的昆州水泥厂。
  接下来的侦破工作重点还是要争取尽快突破田文明,这也是许畅给刘余川的意见。
  不是说田文明会和 6.8,6.24 两起命案的凶手有关联,而是在田文明的身上,一定有着眼下昆州这两期凶案凶手某些特质的映射。
  两个人身上,有某种共通性。
  这一点,也是刘余川和许畅达成共识的。
  突破了田文明,让他交代自己的作案心理,动机、如何训练的杀人手法,等等。尤其是如何逃避的警方排查。
  有了这些信息,就有可能按图索骥,找到另外一个凶手。
  或者,锁定这个凶手的心里特征。
  这种思路,是和传统刑侦手段相悖的。却是许畅在协助省厅侦破云城碎尸案时证明行之有效的。这种方式叫做“心理画像”,不是传统意义上犯罪嫌疑人的人像。
  刘余川的方案是两头并进,一人居中。
  一头是卢一品负责,到荆山实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探一探田文明的历史,找找蛛丝马迹。
  重点接触人物是冯玉兰。冯玉兰长期在昆州水泥厂,荆华实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任职,和田文明接触很多,又是田文明的木工“师父”宋建军的妻子。
  另一头是刘余川自己出马,再次提审田文明,和田文明直接会面。尤其是要针对上次审讯中没有提及的那一箱子旧手机。刘余川认为,那就是田文明的弱点,软肋。
  居中的是许畅。她得到了省厅和黄业耐萍觯也得到了刘余川认可。
  两边的人在谈话时都使用摄像记录仪,许畅在审讯中心都可以看到,听到。还可以提出新的要求。
  这已经是很大的权利了。
  卢一品现在就在荆山实业,和他在一起的是聂云斌,荆山分局局长。接待他们的是公司行政办公室主任宋玉梅。
  这是一个 40 岁左右的中年女性,化着淡妆。短发,身着浅色上装正装。深色直筒长裤,半高跟的皮鞋。不论是说话的方式、语气,还是举止,穿着,都透着干练。
  “昆州水泥厂建厂伊始,就在这里开山取石。经过多年的开采,昆州水泥厂挖空了荆山后山的多处山头,‘人为’制造出大片空地。上世纪 90 年代,昆州市的国企改革开始,昆州水泥厂进行了股份制改革,工人持股,更名为‘荆华实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增强了企业的竞争力,活力。”
  “90 年代,环保意识增强,水泥生产工艺也不断提高,水泥生产减少了开山取石的原料使用。改制后的荆华实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生产厂区,也就从山脚下,搬迁到了这里。离开城区,搬进了山区。早先的生产厂区,现在是荆华物流的停车场。”
  “几位警官是开车来的,刚才到厂里来的路上,那条从环城路到厂区的四车道全水泥路面,昆州市唯一一条由企业自己出资修建的道路,全长 5.7 公里。从环城路,荆山脚下,顺山势而上,通到荆山后山的生产区。”
  “这条路的是有名字,叫‘荆华山道’。既寓意荆华公司要记住历史,不能忘记几代水泥厂职工奋斗前行的过程,要不断前进,再攀高峰。也寓意现在的荆华公司要想达到新的高度,就要有爬山登高的精神,道阻且长,不能躺在历史的功劳簿上止步不前。”
  荆华公司的党建活动室,宋玉梅站在荆华公司的厂区示意图前,饱含感情地说着,滔滔不绝。
  并没有考虑几个警察是不是对这些话题感兴趣。
  “两位警官,给你们讲这些,不是我在卖弄学问,更不是在炫耀荆华公司的历史和现在。是因为你们今天要谈话的人,和我说的这些事情,都有着极大的关系。”
  “宋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
  聂云斌问出了对方等待别人问出的问题。
  “冯兰仙,历任昆州水泥厂财务科科长,供应科科长,企业管理部部长,副厂长。是昆州水泥厂的第一位女性副厂长,也是到目前为止的唯一一位女性副厂长。担任副厂长期间,主管人事行政、物资采购,以及大额合同的谈判、审核,是厂里数得上号的实权人物,也是有名的铁娘子。”
  “当年昆州水泥厂的改制,从制定方案,到对接政府部门,向银行贷款,各项具体项目的实施、操作,都是这位冯兰仙带着人,一步步完成的。当时,冯兰仙的职务是企业管理部部长,我就是她的手下。”
  “我刚才跟你们提到的‘荆华山道’,从命名,到名字的寓意,都是冯兰仙提出,并且完成的。”
  “田 文明,我是昆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一大队副大队长顾览,这位是刑警一大队大队长刘余川。一大队,是市局主要负责重大刑事案件侦破的部门。”
  没有回答。田文明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的刘余川和顾览。特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的刘余川。
  这个负责审讯自己的刑事警察面前的桌子上,茶杯、烟灰缸都没有。寸头,穿着便服,肤色略黑,面无表情。
  胡子倒是刮得很干净。
  “我家里情况怎么样?”
  “你家老大已经返回云城。老二这段时间都在家里,他在昆州一中大门口经营的快递站和水站都在正常营业。没有关门。你孙女田璞蕊,这段时间在你妻子的弟弟家。”
  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提问,回答,都有顾览完成,刘余川负责观察田文明的变化。适时“出手”。
  就像现在,刘余川就捕捉到了田文明嘴角的抽动。这个表情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引起的。是儿子,妻子,还是孙女。
  不管是因为谁,这都是一个好兆头。
  “你们家老大在云城应该干得很不错,攒下了一些关系。他也的确在为你二儿媳的事情在忙,托关系找到省公安厅的人在向市局打听案件的进展。问得还挺细。”
  面部表情没有变化,说明不是因为儿媳妇案件的原因。
  “也托人来打听你的情况了。虽然我们一致的口径都是说你来警察局协助警方侦破案件,你手里有价值较大的线索。但是这个表达太含混了,疑点太多,你家里人还是产生了怀疑。这是正常的。”
  又是一个轻微的面部表情变化。还是嘴角的抽动。一个重点大学的教师,还能找到省厅的关系打探消息,社会应该地位不低。
  可惜这样一个“功成名就”的儿子来打探的,却是一个很可能让他身败名裂的父亲。
  莫非田文明的软肋是在大儿子田道j身上,不是老二田道巍?
  “你家老大是在云城大学做大学教师吗?”
  刘余川插话进来了。
  田文明的父亲田知S是建国前的大学生,在田文明的嘴里,是“知识分子”,还反复强调过“知识分子的风骨”。
  田文明对自己父亲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历史原因,也因为家庭原因,田文明不是大学生。田道j是,而且还是大学教师。比他爷爷还要更高一级,是真正的高级知识分子。
  “不是大学教师,是研究生导师。副教授。”
  骄傲。不加掩饰的骄傲。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刘余川期待的变化来了。
  “我家老大就是天生读书的材料,小学起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各种奖项没少拿。高考更是考了当年的昆州理科状元,全省理科第三。上了南京一所双一流重点大学,学的生物制药专业。这专业还是我定的。田家人,有读书的传统。”
  这下都不是嘴角的抽动了,是嘴角浮现的一丝笑意。
  “一路重点大学本科,重点大学研究生,重点大学博士。现在在省会云城的重点大学云城大学任教,年纪轻轻就是是副教授,研究生导师。高级知识分子。还在云城一家生物制药公司兼职,带领自己的团队,开展多项生物制药研发合作工作。”
  “钱不少挣,活做得不累。社会地位还挺高。”
  这语气,表情,和上次讲述他的父亲田知S时候是如此相似。这会是刘余川等待的时刻吗?
  “你说田道巍的水站和快递站都还开着,在正常营业,是吗?”
  等待的时刻没有出现。
  不等刘余川出言刺激田文明对自己儿子的“骄傲”,和即将产生的对儿子的“毁灭”,这个田文明却又莫名其妙地把话题转到了老二田道巍身上。
  “老二田道巍都在家里没出去,那守着水站的是浦梅吧。就是我们家老婆子,她文化水平不高,也不会用电脑,快递站那些手机拍照,填单号,看单号取件的事情,她做不来。在水站,她可以接电话,可以卖水票,还可以帮着搬空水桶。她是闲不住的。”
  “是不是这样?”
  变成田文明提问了。
  “是,我们的社区民警反馈的情况,你们家老婆子,一直是在水站帮忙。她还说了一句话:我就是要做给别人看的,告诉那些想看我们家笑话的人,天塌不下来。”
  笑意消失了,嘴角的抽动又出现了,而且是连续两次。
  “难道我判断错了?”
  一个大大的疑问在刘余川心里出现,提到老大田道j时,田文明的情绪也出现过波动,可为什么提到浦梅,这种波动还变得更强烈了呢?
  难道浦梅,是刺激田文明杀人的诱因?一个老婆子?
  “他们都说我家老大是最像我的,书念得好,字也写得好。我进昆州水泥厂的,最开始做的工作就是宣传干事,写大红纸的表扬公告,告示。年终的优秀职工名单。都是我写的。毛笔。”
  田文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在刘余川看来近乎于沉醉的表情,这是在回忆自己“光辉历史”时候出现的。
  审讯室里的局面,又一次变得诡异了。
  审讯又变成了田文明自己的自说自话。而负责审讯的刘余川和顾览,除了强硬地打断这种多少有些“自鸣得意”的陶醉感之外,竟然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刘余川。我是许畅。”
  第一次,许畅呼叫了审讯室里的刘余川。刘余川没有回答,原来都是他负责呼叫别人,给别人做出指示的。
  他抬头看向审讯室里的摄像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呼叫。
  “问他,是不是认为,其实他们家老大田道j,和他并不像。”
第二十四章 相觑(二)
  “问他,是不是认为其实他们家老大田道j,和他并不像。”
  果然不一般。
  刘余川不得不佩服许畅所表现出来的洞察力了,田文明说话的时候,刘余川自己也觉察到了不妥。
  就是那句话――他们都说我家老大是最像我的,书念得好,字也写得好。这句话很可能是自相矛盾的话。既接受别人“像”的赞誉,内心也有着不像的挣扎。
  这种漏洞,再给点时间,刘余川应该也能反应过来。但肯定是不会像许畅那么快了。
  “田文明,你是想说你家老大和你像,还是不像?”
  和上次一样,自我陶醉的田文明又被激怒了。那种愠怒的表情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这句话问得好,这个点,捕捉得也很好。
  “你们有凶手的线索了吗?”
  他马上回避了问题。脸上的愠怒却还没有消退。
  “没有。”
  刘余川迅速和顾览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问题重新变成顾览回答。他自己又退回“黑暗”里,目的已经达成,现在要选择更恰当的时机,打出下一招了。
  “我没有问你,我问这个刘队长。他是领导。”
  “没有。”
  被点名了,刘余川需要再次站出来。两个人的眼睛四目相对,从田文明的眼睛里,刘余川看到了一丝焦躁,憔悴,还有一种不甘。
  为什么会是不甘?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让你们照着我的样子去找,就能找到的。我就是现成的线索,你们就按照这个线索去找。怎么能说一点线索都没有呢?”
  又是这个死循环。
  田文明就是咬死了自己就是线索,却始终不肯说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线索。
  “刘余川,不要和他纠缠这个问题。问他,6 月 24 日晚上,为什么要等死掉的齐慧欣回来才吃饭?”
  又是一惊。
  这条线索并不明显,只是在询问田道巍,和浦梅的询问记录里提到――案发当天,家里人在等齐慧欣回家吃饭。
  这会是一条重要信息吗?
  “田文明,6 月 24 日晚上,你们全家,除了你小孙女田璞蕊,都在等着齐慧欣回家吃饭。这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读书。”
  “我孙女田璞蕊今年幼儿园大班毕业。要上小学了。联系好了学校,老婆子说,孩子读书是大事,要庆祝一下。”
  “什么小学?”
  “昆州二小。”
  昆州二小。
  昆州最好的小学是昆州实验小学,市重点小学,还是全省的示范小学。昆州市的幼升小招生,优先实验小学,它招收的是全市的优秀学生。
  昆州实验小学,可不是说想进,就能进的。
  除昆州实验小学之外,昆州各区都有自己的区重点小学。昆州二小,就是荆山区的区重点。昆州二小,也不是随便就能进的。
  作为云州省排名前三位的城市,昆州小学入学实行的是划片区招生,但又不是所有片区内的适龄儿童,都能进入片区的优秀小学。
  能够上昆州二小,是件喜事。
  “刘余川……”
  “你孙女能上昆州二小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
  就在许畅通过话筒呼叫刘余川的同时,刘余川也问出了这句话。许畅停住了,说明她想问的,也是这个。
  “当然和我有关系 。是我托关系找人,才联系到的昆州二小。”
  说这句话的田文明,脸上却没有出现那种“舍我其谁”的傲慢,或者自负,相反,却是一种悲愤,凄怆的疼痛感。
  这又是什么?
  “肖家那个小子,当年也就是个小屁孩。抬着课本和作业来找我们家老大问问题的,草鸡变凤凰,当上领导了。轮到我去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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