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球踢下来，跑动距离至少在 8000 米以上的比赛，和人拼身体，拼速度，拼技术的比赛才适合他。
“减肥为目的的老年人，才去踢小场呢。”
阮益达穿着他的西班牙国家队红色 9 号球衣，现在就在球迷天下的一块 5 人制场地上。数字 9 的上面印着“托妞”两个字。
今天如果不是得到了准确情报，宋允铭会出现在“球迷天下”的某块场地上，他才不来呢。
他要来这里和宋允铭来个“偶遇”，或者“邂逅”。
因为要等人，所以“球星”阮益达踢得有些漫不经心，心不在焉。没有尽全力。主动拉边接应后场出球，但是接球后没有及时出球，又没有完成个人突破。
对方防守球员一上身体，球丢了，被对方断球，打成反击。
1:3，输了。按照小场的比赛规则，自己这边的 5 个人下场休息，换另一拨人上。
阮益达悻悻地坐到场边，喝水。
“你的消息对不对啊。别等了半天，人家不来啊。”
金柳南凑过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一边撩起衣服下摆擦汗，一边对阮益达说道。他是阮益达拉着来的，来作伴。
有个伴，显得不是那么刻意。
“别着急。”
“我可不着急，着急的是你。是你拉着我来的，来了还不说具体目的。我可跟你说明白，我踢球可也是一把好手，不是菜鸟。如果人家真来了，你还是刚才踢的那点水平，不跑位，不接应，站着踢球。可别怪人家嫌弃你水平太差，不愿意搭理你。”
“据说他可是个踢后腰的。”
“这是 5 人制小场，全攻全守的，你这脑子是不好使，还是锈了。5 个人踢，你还想定个前锋、后卫啊！踢小场，你的 9 号，就只是一个号码，什么都不是。”
两个人说话的方式颠倒了。
嘴巴没把门的变成了金柳南。因为说“别着急”的阮益达，心里其实很着急。着急得连话都不想多说。
“来了。”
一个并不熟悉，但一定能被他迅速认出来的身影，终于还是在球场的入口小门处出现了。
身上的球衣是巴西国家队黄色主场队服。背后的号码是 8 号。除了号码，没有印字。
巴西国家队 8 号！任意球大神儒尼尼奥？
不对，儒尼尼奥在国家队从来不是绝对主力，8 号不是他。想起来了，吉尔伯托。吉尔伯托-席尔瓦，2002 年韩日世界杯夺冠时候的巴西国家队主力后腰。夺冠功臣。
号称移动的墙。
黄金圣斗士都洞穿不了的叹息之墙。
第四十四章 交手
“我们会不会选错了方向？”
这是质疑，也是迷惑。质疑自己，也在质疑刘余川、许畅的判断。迷惑的是这个判断的事实――什么样的人，成为了连环杀手？
许畅会不会直觉出错了。刘余川会不会，直觉也出错了。两个人中任何一个人出错了，方向就可能出错。
如果两个人都错了。会是什么结果？
为了求证对田文明的怀疑，才找到冯兰仙、宋建军一家。通过冯兰仙和宋建军的证词，也才找到突破田文明的缺口。可这个缺口，现在居然又出现在了冯兰仙的儿子宋允铭身上。
这是黑色幽默吗？
再说宋允铭。
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一个家庭出身算得上中产，自己的事业工作家庭也颇为顺利，很明显出于稳定上升期的青年男子，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成为一个连环杀手。
诚然，他的身上有一些疑点。
比如看上去很是“莫名其妙”的离异。更加莫名其妙的专业选择。但这些也仅仅是个人感情生活波折，个人爱好选择。
说到底，也只是疑点，远不能算作是将一个人锁定为“犯罪嫌疑人”的程度。
如果错了，那将会是怎么样的压力。
直觉，是重要的能力。但是直觉，是不是最重要的判断依据。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是要成，才能为将。有谁会记得那些失败的警察。就像很多年后，有谁会记起那些冤死的亡魂，腐烂的枯骨。
但是……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做一个刑警吗？”
这个问题顾览和卢一品都回答不了。这是刘余川自己的秘密。
“看到的，未必就是全部的真相。我们看到的，可能只是我们按照自己的想法，看到的那一部分。”
晕轮效应。不知道卢一品和顾览知不知道这个心理学名词。
“看到一个人，说这个人真高。皮肤真白。或者身材真好。再或者说这个人长得真好看，眉目传情，顾盼生辉，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情。这个人的‘高’，‘白’，‘好身材’，‘妩媚多姿’，是不是就成了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进而成为对这个人最深刻的印象。”
几个小时前，许畅的这番阐述，在刘余川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大多数人都会犯一种错误，那就是被自己的第一印象所左右。第一眼给你留下良好印象的人，在以后的接触中，或者在你的个人认知里，都会认为这个人，是好的。还会用把这种第一印象得到的‘好’的评价，扩展到认为这个人的品性，人格，学识和能力都是‘好’的。”
“但其实，你对这个人知之甚少。你就只是看到了这个人你能够看到的那一面，更直观，外显的那一面。这一面，让你对这个人的认知，产生了片面性。这种认知的片面性，可能是你主观认知的单一性导致的，也可能是这个人故意给你造成的片面印象。”
“你喜欢白的，所以认为白就是好看。你喜欢一个人灵动的眼睛，就认为眼波流动，明眸善睐的就是美人。你的个人喜好，好恶是你判断另一个人的第一标准。”
“但是你评价的这个人真实的样子，真实的内在品质是怎样的，这是第一眼的印象一定无法得到准确判断的。皮肤真白的人，可能有腋臭，可能不会说话。身材苗条可人，摇曳生姿的人，可能品性低劣，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这就是晕轮效应。是一个心理学名词，指的是人们在交往认知中，对方的某个特别突出的特点、品质会掩盖人们对对方的其他品质和特点的正确了解。这种错觉现象，除了和掌握对方的信息太少有关外，主要还是个人主观推断的泛化，扩张和定势的结果。很容易在对他人的判断中，形成成见或者偏见。”
“晕轮效应会产生三种具有欺骗性，严重误导判 断的特征。遮掩性，表面性，弥散性。遮掩一个人的其他特征、特质，品格，因为晕轮效应产生的前提就是对一个人粗浅的，前期性的认知。但如果这种遮掩和表面性，没有被好地纠正，就会从对一个人的表明判断，弥散到对这个人整体的判断，或好，或坏。”
“这样的判断，基本都是偏主观，有失公允，不够客观和理性的。”
刘余川回过神来了。
“田文明像是一个连续作案多起，杀死 10 几个人，包括一个小孩子的连环杀手吗？”
这恐怕是最让卢一品和顾览感到难看的问题。这一刻的刘余川，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不讲人情，像棱刺一样尖锐，伤人。
两个刚刚提出自己疑问的人都沉默了。
田文明的案件，他们两个人是全程参与的。从田文明背着那个样式陈旧的工具箱找到阮益达，到刘余川用“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和 11 本年册，把田文明的最后一点精神防线击溃，他们都是见证者和参与人。
田文明也不像凶手。
可他的确就是。
宋允铭也不像是个凶手。他会是吗？
“什么是压力？”
“我师父说，压力破不了案。破不了案，案件就是昆州刑警头顶一盆又脏又冷的水。不光冷，还臭，还脏。又冷又臭又脏，让所有警察都冷到骨头里，全身上下都是恶臭味，臭不可闻，让人避之犹恐不及。为了白银凶手，他等了 20 年，从中年人，等到职业暮年。”
刘余川已经不需要卢一品和顾览回答了。他自己替两个产生了怀疑和自我怀疑的同事，给出了答案。
终于有机会和宋允铭“同场竞技”了。这就是阮益达此行的目的。
上场后的“托妞”阮益达，明显兴奋得多了。不管是身体的竞技状态，还是投入程度，都有了极大的提升。
小场比赛，用的是类似篮球“斗牛”的规则。哪一方先进 3 个球，就算赢。
有时是赢的一方留下来，输的下场，换另一支队。这是表示对是对胜利者的奖励。
有的是输的一方留下来，赢的下去。这是表示对失败者的惩罚。赢不了，就一直在场上跑。
今天的规则是前者。
宋允铭一边的 5 个人 3:0 赢了。阮益达和金柳南这边 5 个人上场。
开球之后，阮益达多次积极要球。几个回合后，又主动回撤，接应金柳南的后场出球。宋允铭也快速贴上来，没有让阮益达轻松完成转身。
但是这回阮益达没有粘球，一看到防守球员，就马上横传给了插上的金柳南。
出球后也没有站着不动，迅速跑位。先是拉边，想接应传球，拉开防守。但是出球线路被封堵。又迅速跑位，到了接球后的金柳南身后。
这回成功了，在金柳南吸引防守后再次获得球权。
这时候，防守一方的宋允铭被迫位置前提，来压迫持球的阮益达。也就在宋允铭一步跨前，还没有防守落位的时候，阮益达的出球机会来了。
一脚直传，一名边路插上的队友，很好地利用了宋允铭位置前提后的身后空挡。得到阮益达的传球后，带了两步，横传。已经从另一侧插上的金柳南，面对唯一的一名防守球员，推射空门得分。
“托妞，好球啊。”
“那当然，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中锋回撤战术。”
嘴巴上是吹嘘着的，但阮益达的注意力还是在宋允铭的身上。很明显，宋允铭感受到了被挑衅的意味。
这个失球，是阮益达在和宋允铭的对抗中赢了。他利用自己的跑位，破掉了宋允铭的防守。又以自己良好的传球意识，利用了宋允铭失位后的防守空当。
这当然不会是结束。
很快，宋允铭就让阮益达见识了什么是“移动的墙”。他不再进行贴身防守，防转身，而是预判传球线路，改用上抢。
上抢一次还不完，在接球人出球后，又迅速扑上下一个持球人，不给对方更多持球时间和空间，不给对方从容寻找出球线路的机会。
宋允铭一上防守强度，其他几个人，也跟着踢得更积极主动。
果然很管用。
几番上抢后，阮益达一方一个脚下技术一般的队友，停球停大，被宋允铭断球，迅速传到前场，得分。然后宋允铭又再次高位逼抢阮益达一方的后场出球，导致后场长传失误，又被中场断球。
3:2。“托妞”阮益达和金柳南还是输了。
“这是个不服输，有股子狠劲的人。”
“这人还应该是个自律的人，你看他的那种逼抢强度，上抢力度，几轮下来，呼吸都还是很均匀的。说明他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工作、应酬垮掉。小肚子也还没有。刚才我和他对抗了一下，下盘很稳，上肢力量很好。不轻易吃动作，出现误判以后的第二反应也很快。”
阮益达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能够用刘余川思考的方式来看待一个人了，开始看这个人隐藏的“点”。
“你这是……”
金柳南也不习惯了。
“你看到的，未必是一个人的全部。你要看他对待事情的态度，处理事情的方式。你以为这位宋允铭只是个会踢足球，喜欢锻炼身体的人吗？身体结实的人，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身体健康的人，心理未必也是健康的。”
“你是说……”
熟悉的阮益达又回来了，只是变成了升级版本。还是话多，但已经不是逻辑混乱的一通乱说。
场上，宋允铭又贡献了一次后场长传直接助攻，队友接他的长传球，直接头球吊门得分。刚刚接替阮益达一边上场的那 5 个人，也被赶下场了。
“走吧，再去会会这个人。”
金柳南看到了阮益达嘴角的那一丝狡黠的笑容。
那张明显发黄的旧照片，又回到了刘余川的手里。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任何一个人，在情感的亲近性上，都更愿意选择和自己相近的人，或者和自己相反的人。这是人的动物本能。”
生活圈子相近，爱好相近，性格相近。是的，大多数人选择交友，情侣的原则都是这个。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形影不离。
倒是那些“臭味相投”的人，很容易“沆瀣一气”。
另一种则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要么是自己需要仰视的人，要么是需要自己俯视的人。两种人都可能是自己永远成为不了的人，都充满了“神秘感”。
同自己的生活圈子，爱好，性格都迥然相异。
就好像看到了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
可这张照片上，看大部分女生，都是一样的。分辨不出谁可能会是和宋允铭相近，或者相反的人。
另一张。另一张就不同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同？”
顾览和卢一品也都发现了刘余川的异样。
“你们看这个人。”
顺着刘余川的手指，看到的是一个女生。在照片里，所有的女生都在前两排。
因为女生个子矮，蹲，或者半蹲在前两排都更自如。女生站前排，也是集体拍照的基本原则。男生，普遍身高更高，自然是要站后排的。露出个脑袋，看得出是谁就行了。
可这个女生，偏偏就站在后排。
看身高，她倒是也不矮。接近，或者超过了 170cm。在一排男生面前，也不显得个子小，还能露出肩膀来。
关键是她站的位置。宋允铭已经站在了最边上，她一个女生，偏偏在一排男生里，又站在了宋允铭的身边。
第四十五章 回忆（七）
“为什么人总是喜欢寻找和自己相近的人。不是相貌相近，是兴趣爱好，个人思想，精神追求。再细一点，就是阅读习惯，喜欢的体育项目，喜欢的电影类型，电影导演，等等，相近的人。”
“这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镜子效应’。”
“就是说，每个人都更愿意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和自己更接近的人。另一个‘自己’。这面镜子不是简单的个人影像，是放大镜，投射影像，还会放大照镜子的人。”
“当然不是放大这个人的影像，是放大了这个人身上最闪光的品质，最引以为傲的才华，最让自己感到自负和骄傲的能力。”
“在那个和你相近的人的身上，你也能看到这些你对自己最满意的部分。这些优秀的‘品质’，‘素质’，也在你的身上不断闪现。但你是个谦逊，内敛的人，不可能抬着一张嘴，到处去炫耀，张扬它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