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刃——站着走路的狗【完结】
时间:2024-05-15 23:07:54

  但是这个安排,又是让肖颖哭笑不得的。
  许畅明白了。
  “他把你安排走了,让你回学校,回宿舍。”
  “真聪明。不过不是直接把我安排走的。是打电话把他足球队的一个队友叫出来,让那个人守着他输液。他还说了一句话:等人来了,让他送你回学校,不安全。”
  那种带着笑意,却是满脸苦涩的表情,就挂在肖颖的脸上。之前那些美好的回忆,最后也只能用着悲伤的表情作为终结。
  这种只属于一个人的感情,注定了只能是一个不圆满的结局。因为只靠一个,是无法完成的。
  想到这里的许畅,也不禁神伤起来,却说不清伤的是什么。
  谈话的两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已经流出泪水的肖颖端起面前的咖啡杯,抿了一口。
  那咖啡,大概已经变温。
  “那时候在准备考研,他要考的是南京大学的研究生。我要考的是南京师范大学的研究生。他想学哲学,西方哲学,我想学心理学。他是在学校外租了房子,全力备考的。我都想好了,我守着他打针,晚了再和他一起回他租住的地方。”
  “反正他病得像滩稀泥,也做不了什么。反正我也想好了,他真要做什么,我会配合他的。第二天好了,也行。可是他,竟然拒绝了,而且拒绝的方式那么特别,是让他的队友来接替我,还让人把我送回去。送回我的诺曼底。”
  肖颖笑了,笑得很真切,也哭了,是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苦,不是失声痛哭的悲伤。哭得,也很真切。
  这一瞬间,许畅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在失去她深爱的男人时候那种痛彻心扉的伤痛,那种看着爱情从自己的指尖消失,而无能为力的无助感。
  这种感情,一直就深埋在她的心里,时间流逝也丝毫改变不了。十年,二十年,都还在。记忆犹新。
  就好像刘余川在说起他的“祝心蕊”时一样。
  这是真心付出自己的情感之后,才会感受到的。
  “什么是诺曼底?”
  许畅感到自己说话的时候,喉头也有一点哽咽的感觉。
  “诺曼底登陆。他那个人,跟我说了很多好玩的东西。他说学校,是他离开高中以后,成功登陆的地方,胜利就在眼前。所以,大学校园,就叫诺曼底。教室是井冈山,因为井冈山是革命根据地,要想胜利,就离不开革命根据地。”
  肖颖又笑了。这对于她一定又是一段无比美好的回忆。脸上挂着笑容,眼睛里闪着泪水。
  听着她的话,许畅都能想到那些阳光明媚,无比美好的时刻。
  “这些话,我都记在一个本子上,锁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没有人知道。”
  泪水,从肖颖的眼睛里流出来,花了她的妆容。
  这眼泪丝毫没有作伪,是她自己的讲述打动了她自己。
  这是一个中年女人,在回忆她清纯少女心事时的情难自已。许畅也被打动了,她自己好像也被这种描述带到了一个新的感情体验中――纯真的,真挚的,爱。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递上一张纸巾,或者说点什么劝慰的话。
  “我以为,他那是爱我,尊重我的。所以我的心里是满满的甜蜜,我以为,他就是我要托付终身的男人。一个让我倾心的男人。”
  默默的流泪,还是变成了轻轻的抽泣。这十几年的时间,她可能是第一次有机会向别人倾诉这些心事,讲述这段感情的故事。因为许畅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来找肖颖的原因,又是因为这段感情的另一个“主人翁”。
  “可最后,都不是。大学毕业,他就消失不见了。从班级群里消失,从同学们的视野里消失。他跟我说过的,毕业时 候没有考上的研究生,我们回去复习一年,继续考。南京再见。”
  “我留在云城,他要回昆州。因为他是家里的独子,而且在云城,杂务太多,会影响复习备考。我也认可这个观点,我和他都在云城的话,恐怕真实没什么心情复习备考的。可是他一走,就不在了,什么也不说,就这样不见了。消失不见。”
  这样的场景,许畅见过,也经历过。上一个这样表达个人情绪的,是被刘余川“击溃”的田文明。
  “毕业那年,我和他的考研都没过。我是因为跨专业考心理学,专业课太差,拉低了总分。如果不是跨专业,就考本专业,如果不是非要考南京师范大学,就考省内的学校。我是有很大希望的。”
  “他也是一样的。如果不是神神叨叨非要考什么西方哲学这么冷门的专业,还非要去念南京大学。就选择一个正常的专业,就在省内,或者就选一个档次差一些的学校。也是很有希望考上的。他的专业成绩很好,很优秀。我的成绩也很好的。”
  那种凄怆,哀怨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在肖颖的脸上。这种痛苦,表现得更为彻底,不加掩饰。
  这表情,像是一柄利刃,也深深地扎在了许畅的心里。
  这种哀恸是不能作伪的,就是她内心的深处隐藏的情绪在某一时刻的真实释放。同样的情绪,田文明也出现过。
  那是他是时隔多年,“吐露心声”的情感宣泄,第一次真实地表现他自己。
  肖颖,应该也是。
  可是田文明情绪宣泄之前,选择的方式是杀人。肖颖肯定没有杀人,杀人的可能会是宋允铭。
  那宋允铭杀人的原因,又是什么?
  “他的目标不是考上北京的大学吗?为什么会改成南京了?”
  尽管受到了肖颖情绪的影响,许畅还是很快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他说他普通话说得不好,去了北京,会被人笑的。还是到南京这种南方城市去,大家都有方言口音,谁也别嘲笑谁。”
  这算是什么理由?太草率了。
  “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失去联系的?”
  是,这个时代,手机普及程度已经很高,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不难。而且两个人都在同一个省份,还是两个距离并不遥远的城市。
  “他心里其实早就盘算好了,要和我断了联系,让我找不到他。不再眷恋他,不再依靠他。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也从来没有问过他。我知道,他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你告诉我的,未必就是真正的原因,你不是他。”
  这真的是相思入骨的爱,到这个时候,肖颖选择的还是维护自己心中的爱人。
  “他消失的方式很决绝,决绝到让人绝望。他变更了电话号码,新号码只告诉了少数几个人,还都是男生。班级 QQ 群,他也退出了。我的 QQ,他删掉了。念书的时候,他是班级足球队的队长,在男生里威望很高,是男生的领袖。”
  “他不是那种籍籍无名,身无长物的人。那样的人,我也不会喜欢。可就是这样,他还是做到了,从同学的大圈子里,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几年,还没有微信,也没有智能手机。他就这样消失在人海里了。”
第五十一章 随烟
  看着眼前的肖颖喝咖啡的样子,许畅也能想象得到她当时的伤心,绝望。那是看不到任何希望,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的绝望。
  “毕业的头半年,我想尽办法,在同学里寻找他的电话,都出了名了,他们都笑话我疯了。但还是找不到,有的是的确不知道,有的是知道了不方便告诉我。可能是我表现得真的是疯狂了,疯狂的人,谁也不愿意接近。”
  “我都动了好多次念头,去昆州找他。我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父亲和母亲的工作单位,这些都是他当时告诉过我的。我还知道他喜欢踢足球,踢得还很好。还知道他高中就读的学校。我还有他的照片。我相信,是完全可以找到他的。我甚至都在网上认识了好几个昆州的网友,他们也都知道我提到的工厂。”
  “有了这些条件,找到他,应该不难。”
  应该不难,找,就一定能找到。肖颖的心里,一定就是这么想的。
  “可你最后,还是没去。为什么没去。”
  当然没去,要是去了,就不会有现在坐在这里和许畅面对面谈话的场景了。
  “我知道,不能去。真去了,就彻底失去他了。只会把他推得离我越来越远,永远也找不到。还会反目成仇。我害怕那个局面。”
  沉默,又是两个人同时沉默。
  这样的道理,许畅和肖颖都是知道的。越是想得到的,越容易失去。抓得越紧,失去的可能越快。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反目成仇。
  还是肖颖,重新打开了话题,打破了沉默。
  “我大学毕业时候,用的是一部诺基亚 5200,红色的。大三上学期买的。那部手机里,一直留着和他的各种短信聊天记录,那时候他的手机尾号是 0604,是当年在大学生里,很常见的‘动感校园’移动卡。”
  “短信太多了,看起来很不方便,需要清空一些,又不舍得删,就用笔记本把它们抄下来。有厚厚的一本。在那些聊天记录里,有他说的‘诺曼底’,‘井冈山’,‘中途岛’。还有尼采,还有他写的诗歌。不是写给我的,是真的,纯粹写出来的诗歌。直到那部手机不在了。”
  “它丢了吗?”
  许畅努力地想让自己参与到肖颖的回忆里去,努力想让肖颖说出更多的内容,而不是只按照自己的回忆去表达。
  只是这种努力,显得很疼痛。
  像是一个旁观者,在不断刺激讲述者的伤口,像是一个严酷的行刑者,在不断把已经结痂的伤口挑开,让它们重新暴露在日光下。
  “有一天晚上,我下班晚了,回家的路上,被人抢劫,手机被抢走了。那时候只能租住在城中村里,没有灯光,到处都是小巷子。那个抢劫的人恐怕都被我吓住了,他一定不会想到我一个女的,敢撵着着他,还大声叫着。真的像是疯了。他不会知道,其实我只是想要回我的那部诺基亚手机,我最美好的记忆,都在手机里。但是它最后,还是丢了。我最宝贵的东西,都丢了。”
  最好的,最后的一点关于一个人的记忆,就这样都不见了。这的确是极其残酷的一件事,残酷到都没有时间去感受它的残酷。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像是一堵高墙,向着许畅扑面而来,让她感到藏无可藏,躲无可躲。几乎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开。
  而她对面的肖颖,脸上的泪水还在,人却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
  “你结婚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愚蠢,像是单纯为了转移话题而转移话题。许畅发现,自己就是想知道肖颖结婚了没有,是一种强烈的好奇心。
  “我是全班女生里,第一个结婚的人。工作后的第三年,就结婚了。我的丈夫大我 5 岁。结婚后一年,我就生了孩子,然后换到这个公司开始新的工作。”
  “和他有关吗?”
  又是一个明知故问的愚蠢问题,许畅发现自己在连续犯错误,还都是一些低级的错误。自己的情绪,好像受到了严重的干扰。
  一瞬间,甚至有些恍惚――自己所说的这个“他”,到底指的是宋允铭,还是刘余川。
  “是的,和他有关。我丈夫追求的我,但是那时候我的心里只有宋允铭,所以我和我丈夫完整地讲了我和宋允铭的事情,包括那些像暗号一样的名词,包括那次试图‘献身’而‘未遂’的输液,包括我对他的深深的爱。就因为这个,我的丈夫向我求婚了。”
  “你看过金庸的武侠小说吗?这是我最开始喜欢宋允铭的原因,我想也是他愿意和我说话的原因之一。因为我们都喜欢看武侠小说,还是一个喜欢武侠的女生。”
  “看。说不上特别喜欢。看过大部分”
  许畅要搜索这自己的记忆,揣测肖颖想要说的是金庸小说里的哪一个人物。但这的确不是她熟悉的领域。
  “知道就好,那你应该也知道‘笑傲江湖’。在绿竹巷里,令狐冲隔着帘子,和被叫做‘婆婆’的任盈盈吐露自己对小师妹岳灵珊的相思之苦。可偏偏就是这份痴情,打动了任盈盈,让魔教妖女,江湖上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对他情根深种。”
  “这是不是悖论。那个听你讲述对另一个人刻骨相思的人,却因此爱上了你。”
  是,的确像是一个悖论。
  求婚,在那个男人看来,心里对另一个男人有着深深的爱,却又能在彼此间保持着纯洁关系的女人,是可靠的,是温情而懂得感情的。她的心里可以一直住着一个人,但不会 影像她对另一个男人的感情和家庭。
  因为她对自己的感情和选择,是无比忠诚的。
  “直到我孩子一岁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份快递。那是当时全套的几米绘本。不是标准的套装版本,是把几米的绘本,一册一册分册购买,放到一起快递过来的。不知道是寄快递的人特意的安排,还是寄件时候随手调整的。最上面的那一本,是《向左转向右转》。”
  “他送的?”
  应该是宋允铭。《向左走向右转》,或者几米,也许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另一个秘密。
  “是啊,我找不到他,他却能找得到我。几米的绘本,是他向我推荐的,他说这是他心里不为人知的,柔软的部分。”
  “你不知道,他最迷人的时候,不是踢足球的时候,是和我讲哲学的时候。他最喜欢的是‘唯物辩证法’,朴素唯物论,机械唯物论。他讲得很透彻,深入浅出。就好像已经研究这一个专业很多年,对一切都已经烂熟于胸。”
  “就是在他的嘴里,我才系统地知道了什么是螺旋式上升,什么是动态平衡。什么是事物的质变和量变。什么是对立和统一。他讲哲学时的样子,像一个全情投入的演讲者,物我两忘。那个样子,那么迷人。”
  “他说中国哲学把思辨的目的,局限在了自身。是思想者自我的思辨,希望通过思辨实现个人思想的不断超越。西方哲学,则是希望通过自己的思想阐述,影响和改变一群人。改变一个时代。这是民族特性造成。所以,他要选择西方哲学。”
  改变一群人,一个时代。这是什么意思?
  许畅迷惑了。
  “他在各方面深深地影响了我。从足球,到摇滚乐,历史。我都是在他的影响下,才接触,了解,和热爱的。英阿马岛战争,和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新裤子,声音玩具,窦唯,都是他告诉我的。”
  漫长的回忆终于短暂地告一段落。肖颖的情绪也终于彻底恢复了平静。她甚至可以停下来,扭过身,背对许畅,给自己补了妆,擦干了眼泪,重新梳理了头发。
  这表明她的情绪宣泄,已经结束了。她想说的,也已经结束了。
  但是许畅想问的,却还没有。
  “有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什么?”
  “2016 年,你和宋允铭见过,是吗?”
  “是,见过。”
  卢一品,刘余川,两个人个子带着几个警察,面前都堆着一堆文档资料。这是按照宋允铭的高中毕业照学生信息,通过户籍档案查找到的部分人员信息。
  人多,时间又紧,刘余川提出,只找女生,不找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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