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林花几时重——仲晶昕【完结】
时间:2024-05-15 23:15:26

  “不行。你这个蠢女人,他要是给季远凝通风报信,我们谁活得了?我看你唣得很,小心我对你不客气。”领头的大汉呵斥道,“乖乖闭嘴,到了就知道了。” 林宁看向遥远的聚贤茶社大门。门边似乎挂着鸣凤班的大幅海报,大概是《梁祝》哭坟的选段,依旧是张慧清的拿手好戏,她脑海里浮现出慧清戏妆白衫的俏影。 林宁想呼救,早有人捂住她的嘴巴,连同王司机和菊蕊一道似乎被人架起。
第六章 寂灭(4)
  林宁回头看了眼菊蕊和王司机,两个人都感应得看向她,她忽然想到,既然对方自称是薛家人,当年她林家和薛家素有交情,不妨走一步看一步,见到薛伯父再说。 她定下心,那辆斜停着的黑色汽车等着他们这群人,他们把林宁等人推过去,打开车门准备命令林宁上车。 林宁背对着人面向车门,准备抬腿跨上车。只听后面几声“砰砰”的枪响,押着她左右两边的男人瞬间倒了下去,一声不吭。
  还不待她转头看清来者是谁,大惊失色的壮汉们连忙把她往车里推,紧接着又听见几枪,只见身边数人倒在血泊里,地面上一片红,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 林宁惊魂未定,但她已经不是曾经稚嫩的她,趁这个档口,她晃晃手腕,绳子似乎有些松动,她一边解绳子一边眼光逡巡寻找是谁开的枪。 根本等不及她去查看,剩下的几人匆匆忙忙把菊蕊和王司机往车里塞,林宁抄起旁边死人腰上插着的一把枪,双手握住直接瞄准推菊蕊和王司机的大汉,喝道:“放开他们!” 在场人都愣了。趁此机会,路旁隐蔽处闪出一个人,一个飞踢打掉强迫菊蕊的男人,一把把她带到林宁身边。此刻剩下的人把王司机弄上车,慌慌张张启动车子倒车开走了。 “傅管家,是你。”林宁终于看清救自己的那人样貌,呼出了口。 “嗯,夫人。”傅石还是单调话不多,恭谨地拱手,像在季园一般,单膝一跪。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莫非你在跟踪我?”林宁问道。 “说来话长,这里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夫人若信得过我,且等我先给你们安顿下来,傅石一定知无不言。”傅石谨慎望了望四周,他把他们的行李从车上拿了下来提在手里里。 “好。左右我也无处可去,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林宁真诚看着傅石,“当初你被季远凝从季园赶出来,我很难受。你是受我牵连的,若非我让你瞒着远凝送我到泰禾上班,你本该在季园呆得好好的,你走得匆忙,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没事,夫人快走吧。”傅石道,他到草丛里扒拉下,一手提一个箱子,猫身钻进了一人高的草里,林宁和菊蕊瞟了一眼,默默跟上他。 走了一小段路,慢慢已经离开了刚刚被劫停车子的地方,忽然听到“蹦”的几声炸响,又是一连串蹦蹦声,惊得傅石拉林宁他们都抱头趴在地上,傅石生怕林宁出事,情急不由自己伏在林宁背上保护她,把她护在胸膛处。 声响过去,似乎听见远处闹闹哄哄的声音,更见到东西燃烧升起黑黢黢的烟尘,烧灼的气味汽油的味道全部绞在一起,是什么东西着火了。 林宁这才注意到傅石的以身相护,顿时红了面庞,闻着空气里飘来的焦味,似乎是他们来的路上,她心情紧张,顾不了和傅石什么礼数姿势,一直没动,直到傅石面色凝重起身,扶起她道:“夫人请恕傅石无理,我们快赶路吧。” 林宁正色点头,带着菊蕊继续穿小路而去。 三个人不知走了多久,尽挑些荒无人烟的小道,天快黑了时才看到远远山脚下有处庵舍,此时升起袅袅炊烟,应该是晚饭时分。 “到了。”傅石此时脸上才浮起 些轻松。他停在庵舍门口,轻轻扣了扣斑驳脱落的朱漆大门锈蚀的门环,“惠净师父。”
  林宁听他唤着一个出家人的名字,猜测出大概是个庵堂,只是傅石越发给她神秘的气息,他被逐出季园后去了哪里?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位师父? “哐当”山门开了。 借着天幕微微发蓝的天光,林宁隐隐约约看到面前是位身穿灰布僧袍头戴僧帽的年长师太。 她看到傅石,柔和笑道:“小石,你来了?” 然后看到了傅石身后站着的林宁和菊蕊,不由一惊,道:“这……”
  “师父,她们是我的朋友。今天天晚借住一宿,明天白天我就送她们回江城去。”傅石诚恳道,双手合十,“不会太麻烦师父您的。”
  “既然是你的朋友,请进吧。”惠净师父打开门,把三人让进去,又吩咐徒弟多准备几份斋饭。 身着直掇的惠净师父打头把他们带到客房。看来傅石是常客,来往的小师傅们都认得他,纷纷目视合十念弥陀。林宁四顾,这是沿着山势修建的庵堂,没想到山门破败,里面纵深延展,山坡的沿廊拾阶而上,正是客房。 惠净师父带路到房门口,林宁道声感谢,惠净师父合十还礼兀自去了。 傅石帮她们把行李拎进房里,林宁叫住他道:“现在是说话的时候了吧。” “夫人请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从季园出去后,去了哪里?” “我是莫五爷的人,自然得回他身边。”傅石道。 “季远凝他知道吗?”林宁问道。 “当然。”傅石点点头,“我是莫五爷派到季爷身边保护他的,他当然知道我的底细。记得当初莫五爷派我的时候,我是发过誓忠于季爷的,我始终没有违背誓言。” “季远凝的确很信任你,论起来都是我害了你。”林宁低下头,坐在榻边。 “不,是我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想想也是如此荒唐不切实际,我早该放弃的。”傅石叹道,“只怪造化弄人罢,不谈这个了。夫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知道今天抓我的是什么人么,他们说是薛家人。你可知道季远凝和薛家的恩怨始末吗?”林宁想了想,傅石为季园的管家,自然收藏了许多季远凝的机密。 “细节我并不清楚,但我知晓大概,这件事容我从头说起,帮里皆知莫五爷曾经是云城薛家的老管家。薛夫人想把她的表哥弄来薛家里顶替莫五爷管家的位置,故意诬陷说他偷宅院里的东西,结果真的搜到了,这也还罢了,听说还言辞凿凿说他和人通奸。 薛老爷大怒,要人把他拉到后山打死,因为他是他家养的奴才出身,生死都归主人的命。也合着莫五爷命大,那天晚上狂风大作雷雨不止,他们只把他打晕了,因为有一道闪电把不远处的一颗树劈了,那些薛家的仆人害怕,莫五爷才捡了一命。 但是莫五爷妻子身怀六甲,不日就要生了,居然在风雨之夜撵出门扔在大街上,她那时动了胎气,难产出血死在了街头!所以他和薛家的仇可谓不共戴天。”
第六章 寂灭(5)
  林宁疑惑道:“我曾听远凝说过,莫五爷手中也算有权有势,为何这多年他自己没有向薛家报仇?”
  “夫人你有所不知。”傅石道,“这里大有文章。薛老爷生有两位小姐,大小姐薛明桦可是我们闵舵主的正牌夫人,这可如何能报仇。”
  林宁点点头,对拘谨的傅石道:“你不用张口闭口唤我夫人。我和季远凝已经离婚了,我现在是林小姐。”
  “是,夫……不,林小姐。”傅石改口道。
  “那就难怪了,倘若说季远凝帮莫五爷报仇,确实有合理的理由。当初远凝说过,莫五爷对他有知遇之恩。”林宁推测道,“这样就说得过去了。只是你,你怎么得到消息救了我,又如何能与庵中的惠净师父相识?”
  “林小姐你有所不知,其实你被休今天要回江城的事早就被散布出去了,帮里人尽皆知。而且你要走的几条线路,可能也都有人守着。我猜测你定要和张小姐道别,特意在这里等着想见你一面,不巧发生了这些事。
  至于我为什么会和惠净师父相识,某种程度上说,惠净师父堪比我的生身母亲。我是惠净师父捡到抚养的,之前后来年岁渐长,惠净师父到底是主持不方便,便把我送去了育婴堂。后来我长大了在云城瞎混,惠净师父教我些拳脚,从此我投奔了天门山,逢莫五爷赏识,便跟着他一直到派我至季爷身边。”
  “没想到你还有这段曲折的身世。”林宁感叹抱怨道,“也是个可怜人哪,季远凝真的不对,他不应该因为我的事情迁怒于你的,我最不喜欢他这一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牵连别人吓唬我。”
  傅石听了这话,想到她这话是为自己打抱不平,不由心中一暖。但她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又苦笑一下。
  季远凝曾经暗暗检测他的忠心,他还蒙在鼓里,一心都向着季爷。后来临走时季远凝把话同自己说开的时候,他心中虽有些想法但也是坦然。
  他们这些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人,哪能真正信任别人,若自己处在季远凝的位置上只怕也会如此。
  傅石想起他离开时,季远凝同自己的一番谈话。
  当时季远凝背着手立于门边看他收拾东西,忽然开口问道:“你喜欢阿宁多久了?”
  惊得傅石噗通跪了下来,道,请季爷责罚。
  “你起来吧。”季远凝一双眼睛通透又明晰,傅石的心意他一瞬间了如指掌,“当初我还只是个朝不保夕的小喽,多亏得你保护。这么多日子我还不曾感谢你,我来是想同你聊一聊。”
  季远凝接着道:“我曾经有意试探过你,我完全相信你对我忠心耿耿、别无二心,从此视你如腹心,没料到……是我大意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你可能没觉察,你每次看她用餐时候的眼神,我是过来人,读得出来。”
  “……”傅石没有答,只是低头答道,“傅石自知无脸留下,请季先生罚,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只一点,我确实喜欢夫人,但傅石从来知晓分寸,从来没有向夫人透露一句,更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情。”
  季远凝听他言辞凿凿,盯了他半天,没有说话,看傅石说完话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他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下跪算得上一个男人搭上了所有的尊严吧,季远凝对傅石的感受很复杂,他是他忠诚的手下,也是他忠心护卫,怎么处置,很棘手。
  季远凝当时叹了口气,让傅石起了身,但是却留不得他。傅石是当天离开的,他最后看了眼林宁紧闭的房门,失魂落魄提着包裹离开,回的正是现在这座玉溪庵。
  惠净师父为他开了门,什么也没有问,只在头前默默掌灯带路,留着他在客房歇宿。 是他自己奢求了,奢求这份不该产生的情感,奢求不会有的回应,他本来想自己彻底断了念想,哪里会知道帮里传得沸沸扬扬林宁被休又远走江城,他甚至主动向莫五爷请求,得到亲自探问消息的差事,就想同她见一面。 他还是放不下哪! “傅管家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菊蕊插嘴道。 “哦没有,你们早点休息吧。这边只能暂避一时,你们迟早会被人找到,我明天必须把你们送上火车。”傅石眼里满是坚定。 “好。一切听你安排。”林宁笑道,“现在我别无长物,只能把回去的希望全部交给你了。麻烦你了,多谢。” “你别这么说。”傅石反而羞涩起来,一个大男人面上忽然热热的,“我出去了。” 他带住门,夜晚山间的空气湿润起来,凉风送来水汽,这是秋最舒服的时节,他站定舒了口气,回看林宁这紧闭房门的屋子,内心和当初升起不一样的感觉,她需要他,她需要他!这一念他觉得很安然,接下来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惧。
  林宁和菊蕊对坐客房里,林宁望着煤油灯爆出的灯花,拧着眉道:“明天我们要小心些。”
  邢涛亲自把消息送到季远凝处。他附耳对季远凝说,小季,大事不好,车子被烧,里面空无一人,林小姐失踪了。
  季远凝的眼眸顿时变得墨黑,一只手狠狠撑在桌子上,他的手指节压得泛白,面色冷厉没有言语。
  “薛家简直太不把小季你放在眼里,看来上次亏吃得不够。”邢涛感叹道,“夫……哦不,林小姐他们也敢动。”
  “……”季远凝起先沉着脸色没有开口,旋即想了想道,“他应该有所求,不妨等等,接下来一定会有消息的。”
  他说完这些话,自己先不慌不忙坐了下来 。邢涛见他如此镇定,便自己在桌上取了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果然如同季远凝所言,坐不了一会,来报说礼户部门前来了帮人。
  还不等传,那群人押着王司机就往里闯。
  “这是何意?……”季远凝坐在桌前没动半分。
  “为我们薛少爷讨个公道。”为首的魁梧大汉把王司机向前一推,“看到没,季先生,你的司机在我手上,至于你的夫人嘛……”
  “我已经休了她,今日晚间就会登报,是生是死由她的造化,与我季远凝有何相干?”季远凝极淡的语气截断话头,自如喝茶,习惯性去摸手指上的戒指,才发现手指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对于女人,季先生真是无情得很。现在你的司机我们手上,这个你总得考虑吧?”大汉的脸上流露着得意洋洋。
  “你要跟我谈什么条件?”季远凝这次反而抬起头望着来人。
  看王司机被人反剪双臂痛苦不堪的模样,季远凝皱皱眉。
  “我们少爷再难复生,老爷说用你的司机换你五万现大洋,你和薛家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买卖不亏吧。”几个大汉故意把王司机的手往后撇了撇,疼得王司机忍不住“嗷嗷”叫起来。
  “五万!”邢涛先替季远凝叫起来,“你 tmd 狮子大开口,真是异想天开。”
  “我答应你。”季远凝思考半分,慢悠悠应了,说着去了电话让郑管家准备银票,惊得邢涛睁圆了眼睛。
  “先生!”王司机自己也没有想到季远凝一口答应对方的要求,五万大洋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由惊感交加,脱口而出。
第六章 寂灭(6)
  “今天下午三点在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记着,这是为了赎回我的司机。至于你们也要展示诚意,想拿钱得写点文书字据给我,烦请你们薛老爷签字画押,不再找我们天门山的麻烦。”季远凝的话有理有据,而且即刻备下文书。 对方应了。 下午马不停蹄,花钱换王司机回来。季远凝安抚好王司机的情绪,把文书收了,派心腹送给莫五爷,他凝视着送信人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过了一日,山里的天亮得好像早些,林宁菊蕊傅石和众人一起用过简单斋饭,便简单化妆动身赶路。时日还早,山间里有雾气缭绕,日头淡淡得悬挂在两山之间,林宁只觉得有些氤氲的湿气打湿了裤脚。 今天为了保险,她和菊蕊换了衣衫,特意打扮成刚来云城时粗布衣衫的模样,菊蕊则穿了套林宁的衣物,特意戴了顶帽子,帽沿拉得低低的,她乍一穿夫人的衣物,还有些不适应,有些扭捏。 倒是傅石说,你尽可以大方自然,这样别人才不会起疑。 菊蕊慢慢赶路,才放开自己,也顾不得情绪上的扭扭捏捏。 她们一路上跟着傅石,捡些僻静小路走,由傅石探路,向火车站走去。 火车站里似乎汇聚了云城“全城”的人,大都提着藤箱或背着行囊,行色匆匆,在木头长椅上或坐或站。云城是小站,份属西北要冲亦可谓要道,但线路不多,抵不上九省通衢的江城,所以很多线路都会经过江城的大智口火车站,再发往其他地方。 想这些长袍土布或是洋装大褂的人们,大部分都是前往江城哩! 林宁一直觉得这里和气派的大智口车站没法相比,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走过长长的车站通道时,她听着车站鼎沸的人声,脑子里画片一样过着身处云城的点滴,桩桩都与季远凝有关,恍恍惚惚仿如一梦。 梦就是梦,不论南柯一梦抑或黄粱美梦多么璀璨瑰丽,醒来时,都给寻梦人带来无比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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