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使不得!”梅夫人心中急推门进来,连声说道使不得!陶家若知晓明柳的事情,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亲事要黄?
梅氏的提醒让薜老爷冷静下来,他颓然坐下,这就是所谓打落牙齿和血吞。梅夫人平日心思活泛,此刻也没有说话的心情,而陪他默默枯坐。
“老爷,陶少爷到了。”管家来报。
薛老爷和梅夫人相视一眼,万千情绪都藏在这个眼神里。
“请他到我书房里,你去关照下人们,不要让陶大少知晓明柳的事情。”薛老爷道,说罢起身,踏着软步子顿了顿身,毅然开门出来。
“伯父我是来领罪的。”陶正礼一进书房门看到背身而立的薛老爷,躬身作揖道,“今天和明柳小姐同约午餐,约定时间人不见了,我找了附近都没有找到,她是身体不舒服么,是我疏忽了。”
“她在家里,先回来了,贤侄不必担心。”薛老爷听到陶正礼的话,断了他的话头,也没有告诉明柳的近况。
“那就好,那我就告辞了。”陶正礼见没事明显松了口气,就往书房外走。
“我送送你。”薛老爷把陶正礼送出来。
第十一章 重聚(1)
陶正礼刚出书房门,见管家带着医生慌慌张张来到,薛老爷给管家使个眼色,后者就往楼上快步走。
“这是……”陶正礼敏锐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细细听楼上还有人吼叫的声音,不禁抬眼也望楼上看去,却见薛夫人抹着泪在走廊的栏杆处往下望着,一双含水的秋眸就凝视着面前的年轻小伙子。
“没,没什么。”薛老爷这时心里恨住了薛夫人,早不出来晚不出来,更在陶正礼面前泪眼婆娑的像什么样,关键是这暴露了他一心想隐藏的事情。
陶正礼心下一沉,他直接道:“是不是贵府里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伯父如果不把陶正礼当外人,我能帮忙的地方您尽管说。”
话意明着有所指,薛老爷脸上越发挂不住。此时房门忽然打开,明柳披头散发穿了身晨衣,不顾一切跑了出来,她的眼神充满恐惧,丫鬟一时都愣着,薜明柳爆发出一股疯劲,谁也拦不住,还想打砸东西。
医生泄了气在和管家说着什么,双手一摊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去试试吧。”陶正礼来不及多问,当务之急是把明柳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朝楼梯口快步走去。
带起一阵风。
他算得不错,薛明柳果然从楼梯下来,陶正礼在楼梯口猫出来抱住她,箍她在怀里软语温存道,别害怕没事了,我是正礼,我在你身边,你看一眼好吗。
他说着,拨开她额头脸上挂住的发丝,让她惊恐万状的眼睛对焦自己。这一招果然管用,薛明柳愣住了,加上陶正礼不停在她耳边呼喊她和自己的名字,唤起她自己暂时封住的记忆。
“陶……正礼?”薜明柳的眼里有了聚焦,她蹙眉回想着,又念了一遍,陶……正……礼。突然反应过来,抱着他呜咽着,继而吐了一口血,再次晕了过去。
管家和一众仆从把薛明柳接了过去,薛老爷什么也瞒不住了。
医生在房里施救,陶正礼在门外问着薜老爷。后者只得把事情始末原委告知了陶正礼,最后收结道:“这桩婚事贤侄考虑清楚,如果你要退婚,我也只能说我们明柳没这个福分。”
陶正礼望去,薛老爷低眉哀叹,话意满是认真诚实。他听到十分震惊,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掂量再三,忽然起头说了一句令薛老爷意外的话。
他说,我愿意继续我们两家的婚事。明柳小姐这个状态,于情于理我反而不能在她危急的时刻抛下她,我做不到。
这次换薜老爷微微愣住,他意想不到面前的男人会平心静气说出这样的话。他再次问道:“明柳她……是被人坏了的。你能忍受?尤其是这辈子你得把她当做你的妻子珍惜她、爱护她?”
“这不是她的错。这是……意外。”陶正礼正色道。他下定决心,有各色复杂的情绪藏在眸子里。
“好吧。你想好就行。我只有一个条件,无论你以后娶几个妾室,爱上了谁。你得记住:我家明柳都是你今天亲口承诺愿意娶进门明媒正娶的妻子。另外明柳出嫁,为了补偿你,我想了想,我愿意拿铁厂的一些股份换得她以后的衣食无忧,至于份额我们可以谈。只是若你敢不对她好,我薛家就算付出任何代价都不惜。”
薛老爷的话音很重意更重,是深思熟虑的,不是信口开河,还加上一些条件。陶正礼垂下眉眼,没有说话。他还是做不到无欲则刚的圣人,还是那个有感情有心的凡人。
他闭了眼睛,捏紧拳头,须臾恢复了如常的神态,他答道:“我想好了,我会对薛明柳好,决不后悔。至于股份,薛老爷您看着给,为了以示公平,我们签协议。”
薛老爷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好小子,有种。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薛老爷重新审视着面前体格并不算高大的清秀男子,他的外表这样文隽,心性如此坚定,是做大事的料。
薛夫人有心探听陶正礼的谈话。薛明柳出了这样大事,陶正礼的心意她不得不查。
直到听到房间传来那四个字:决不后悔。薛夫人的眼泪再次滑下来。她捂住了嘴,之前听到薛明柳出事都没有如此尖锐的痛感。而陶正礼的回答就好像拿把带刺的棒子往她心上捶打。心脏的部位果真隐隐作痛着。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似乎薛夫人是为了明柳的事情而难过,实际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真正心痛那个结在哪里。
求仁得仁,此刻她心里恨着朱秉德。
薛老爷带着几个家丁,站到金兵部的门口。他们望着这块匾额,一声令下带着人冲进去。
“谁如此大胆,敢闯天门山金兵部?”邢涛听报生气道。
“莫五,你个混蛋给我滚出来。”薛老爷趁着薛明柳清醒时,问出害她的人来自天门山金兵部莫五爷手下。
果然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他不顾门口帮众阻拦,带着家丁闯来质问。
莫五爷还因伤在自己宅中休养,薛老爷闯进来时,邢涛正坐阵其中维护日常事务。
“薛老爷,别来无恙。”邢涛拱拱手,客套道。
“你把莫五那混蛋叫出来,今天是我和你们清算的时候。”薛老爷大吼道,“你们都给我等着,帐我要一个一个的算。”
“薛老爷息怒。莫五爷他并不在这里,他身体不舒服已经大半个月都没有管事了。现在金兵部掌事的是季先生。”邢涛道,“我这就把他请过来。”
说着他忙命人请来季远凝。
须臾厚重的门帘一响,进来的是穿着一件厚棉布衬衣和马甲背心,毛呢洋装裤的季远凝。
季远凝本着手处理林宁的事情,没想到邢涛来人传报,金兵部出事了。
他一进来见到薛老爷,只一眼便读出他眼底的愤怒,他目视邢涛,邢涛对着他极轻摆头,刚刚他如何盘问,薛老爷只说掌事的既然是季远凝,无论如何要见到季远凝再谈。
“薛老爷找我何事?”季远凝问道。
第十一章 重聚(2)
“我家薛明柳她……是不是季先生你派人下的手?我已经失去了小宝,就算一命抵一命,还不够吗?”薛老爷越提越愤怒。
“薛明柳?薛二小姐?她怎么了?”季远凝反听糊涂了。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女儿亲口说明,就是你们金兵部莫五爷的手下把她前天下午诓到陶家商号附近的御城巷的废宅里。你们的人……这么多人哪,生生把她……”薛老爷不忍说下去,但他既然要讨说法,定然要说清楚,“你们生生把她坏了。你们都是一群禽兽、畜牲!我肯定要让闵舵主主持公道。”
“我们没有。”季远凝听了大惊,他心情瞬间变得复杂,他能体谅薛老爷的痛苦,为薛明柳不幸遭遇同情,更因为此事诬陷到莫五爷和自己头上而直觉不对头、同时还有一种很棘手的感觉。
“我们没有做这样龌蹉的事。”邢涛为听出来问题,“我们虽然是天门山,但欺男霸女的事情违背我们的家法,我们断断不会如此行事。请薛老爷您相信我。”
“我女儿听那些畜牲口口声声自报是你们的人。你们肯定要维护他们,我告诉你,此事我绝不善罢甘休,给我砸!”
“薛老爷您不必生气,我对薛小姐的遭遇很同情,这件事确实不是我们所为,邢大哥说得对,我们断不会做这 种腌H事情。请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查清楚这件事,给你薛家一个交代。”
“我不信你,我薛小宝怎么死的,都是因为你,我听说出自你的谋划,你这个伪君子,尽在这里说些便宜话。我告诉你,莫五根本不是个好人!”薛老爷被愤恨冲昏头脑,“我薛家和莫五是旧仇,和你季先生更是新恨。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多说无益,还不动手!”
说着他便吩咐家丁们动手,大家一哄而散,砸的砸,打的打。邢涛亦不是吃素的,带了帮打手加入战局,奈何薛府家丁们都像敢死队似的,加上薛老爷挑选的都是会功夫的,大家一力向前,金兵部没有留太多帮众在帮,一时之间邢涛和打手们竟然落于下风。
“给我去调人,我们金兵部没有做这些事,示弱反而给人口实。能调多少来多少,不够去我礼户部调人来。”季远凝迅速判断形势,逃避退让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许是季远凝的话起了作用,他有条不紊安排调人。既给薛宅家丁们起了恐吓作用,也对自己帮众撑腰,邢涛明显觉得手下人精神一振,逼退了薛家家丁。
“请薛老爷你罢手。”季远凝见薛老爷等人且战且退,不想逼他太甚,也是言和的时机。
果然薛老爷一摆手,停了攻击,恨恨而走。
薛府人离开,季远凝反皱起眉头,他对邢涛道:“薛老爷一定会告到闵舵主那里。以舵主和薛家的关系,只怕又是一场硬仗。我们需要现在就着手查这个案子。”
“唉,每件事情都咄咄逼人。”邢涛道,“这件事着实不容易。我们见不到薛小姐,不知道害她人的模样,这从何查起?”
“先内部自查,金兵部和我的礼户部每个人都要查到。”季远凝道,“刚刚薛老爷无意中透露了时间地点,你我分头查。”
“好,听你的。”邢涛心服道,“我马上亲自去做。”
“还有件事情麻烦邢大哥你,否则夜长梦多。”季远凝依旧神思凝重,走下来轻声对他道。
“什么事?”邢涛亦轻声问道。
“林宁。”季远凝走过来附耳只对他说了这两个字。
季远凝打算从玉溪庵带回林宁,他已经先让郑管家在季园准备。
这次东西两苑都不能住,郑管家提供个思路,说能住的只有季园靠近祠堂偏远的杂物间,因为祠堂在旁,还单有厨房厕所等,虽然废弃,倒可以清扫出来使用。另外平素祠堂除了几个洒扫的,没有任何人会踏足这块地方。
季远凝把这件事交办给郑管家。
郑管家借着为季先生筹备婚礼的名义,说是清理杂物间,反而布置归置,把床桌柜搬进一应俱全,硬生生布置出一间卧房,更把洒扫的换成自己的心腹。
郑管家听林宁没死,反而回季园居住,心中欣喜。他知轻识重,闷在心里不敢妄言,更求万事妥帖,不得怠慢。
房子已经清扫腾出来,只是如何从玉溪庵中弄出林宁呢?首先必须让她自己能出庵门才行。
说来也巧,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
林宁跟随惠净师父修行,她静坐禅修、跟着上早晚课、经行和抄颂经,甚至一些力所能及的劳作,心境已经和之前大不同。
她对人生亦看开许多,不再设目标,只求顺其自然、万法由心。这些天她的药石亦开始慢慢断掉。
惠净师父唤来林宁道,你不属于这里,总要出去面对世事,不能躲在庵里不沾染世尘,从现在开始可以慢慢出庵门经行。
还有一句话送你,红尘俗世才是真正的修行之所。置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而后存,才是真勇敢、真般若。
林宁双手合十受了,心中有些隐隐不明。
惠净师父言后,林宁可以迈出庵门,于是由傅石陪着她,在庵门不远处经行。
经行一法,在《杂阿含经》中,佛陀对目b连提及:“目b连!若此比丘,昼则经行、若坐,以不障碍法自净其心;初夜若坐、经行,以不障碍法自净其心;于中夜时,出房外洗足,还入房右胁而卧,足足相累,系念明相,正念、正知,作起思惟;于后夜时,徐觉、徐起,若坐亦经行,以不障碍法自净其心。目b连!是名比丘殷勤精进。”故经行乃是精进修行增强身心的妙法。
经行以后,林宁感觉越发好些。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梭动。
直到季远凝决心接回林宁的下午,正好有暖和的冬日耀阳,傅石陪着林宁经行,在她身后不远处默默跟随。
第十一章 重聚(3)
邢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出草丛,三两下劈晕了没有防备的傅石,拉起林宁就走。 傅石忽然一个鲤鱼打挺,拦住了邢涛的去路。原来看起来他没加防备,只是卖了个破绽给邢涛,后发制人。 “邢涛,放开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虽然我们同属于莫五爷手下,我并不想对付你,可是你不要欺人太甚。”傅石提足中气吼道。 他虽没带兵刃,但拳脚极好,足够应付。邢涛知道傅石是个硬点子,他不得不一扯林宁,她转个圈,稳稳落在接应人怀中,流畅迅捷。 傅石猜到邢涛不会一个人单独行动,他没看清接应人的脸。他索性问道:“要带走林小姐的是谁?知道林小姐活着的人除了你我还有谁?” “是我。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揽住林宁的男人说话了,不是季远凝又是谁。 林宁一直在挣扎,季远凝不得不紧紧搂住她,看起来他从她背后环住她,仿若一撒手就消失不见般紧拥着,从傅石的角度看,两人别有一番暧昧。 林宁忽然想起惠净师父的话,深觉她是世外高人。她说自己不是属于庵里的人,迟早回红尘俗世中去,应在今天。 她虽然持续修行,到底根基尚浅,如今看到季远凝,心中又有情绪的浮动。 “你放开我、放开我,季远凝,我不再是你的季夫人,我现在是自由身,请你不要这样。”林宁道,义正辞严。 “就算你是季远凝又如何?林小姐说得对,她是独立的人,选择谁不选择谁是她的自由。请季先生你尊重她,也自重身份。”傅石听到是季远凝时一惊,听了林宁的话,强调一遍。 “她,独立?哈哈。”季远凝突然冷笑起来,“她不过是死而复生,有何身份?谈何独立?只有我可以庇护她,让她过得安全无忧。傅石,你不可能永远让她呆在玉溪庵里,也不可能带着她还行打杀之事,出了这山门你能给她什么?你打她的主意这么多天,我都容忍了,该到今天为止了!” “他是不能。可我不是你们的玩物,不是你们男人可以交易的商品。就算你要抢我,也要我愿意。季远凝,请你放开我。”林宁再次强调。 “如果我不呢?”季远凝狡黠笑道。 林宁看好他的脚,狠了心就要踩下去。然而季远凝更快,他低低含住林宁的耳垂,伸出舌头舔她的耳珠,激得林宁身体敏感发热、满面通红。其后更沿着她耳后寸寸吻下来,林宁想跺他脚的事顿时抛在脑后。 他清楚得把话送进她的耳里:“阿宁,我说过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或是孤独终老。现在就算你想孤独终老,我也不允许。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随你。我知道你身体的敏感点,这是对你身边有别的男人的惩罚。” 他贪馋嗅她的体香,还有庵里清修染上的香火气味。她又扎扎实实在他的怀里,跑不脱逃不掉。他的心终于安稳了。 傅石被季远凝说得突然无言以对。看到她对他的自然反应而心酸。夜深人静时他在脑子里幻想了无数次自己和她的情形。比如,她在灯下为自己缝衣衫、她在家里留下一盏橘红色灯火的灯、他甚至设想会让她生自己的娃娃,围着自己叫爹,该有多么幸福! 然而今天他才明白,这些不过是幻想罢了。他想娶,她会嫁么?他想娶,可前程又在何处?季远凝说得对,以自己今时身份地位,他想给她最好的,却不能凭空变出一座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