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末然的妈妈出国结婚之后,三十七岁那年又重返大学读了硕士,后来还有了自己的事业,她自己也没想到蒋末然也会想去读同一所学校,也算是机缘巧合,母女俩靠着这个契机开始了互相了解的过程,蒋末然对她妈也有点刮目相看,她妈也不再觉得蒋末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蒋末然给她妈看了她发表在期刊上的文章,她妈让她暑假去夏令营的时候住在她妈家里,也可以去参观她妈工作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对你和我的关系不会抵触了,这样你就不会为难,我不希望你将来做出的选择受到我的家人的影响。”蒋亚君说。
就像蒋亚君的小心思一样,他觉得齐盼愿意帮忙修复蒋末然和她妈之间的关系是因为齐盼觉得和蒋亚君之间的关系还有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这倒是人之常情,但没了蒋末然这个“难题”,就说明齐盼和蒋亚君之间是一马平川双向奔赴了吗?也不尽然。
中午大家在山间小溪边野餐,表姐弟俩一直在斗嘴。“他俩从小就这样,见面就掐,俩暴脾气。”蒋赛漫不经心地说,“我家儿子随我,性格直,说话不咋好听。蒋末然也不知道随了谁。”
李唯倒也不生气,笑笑说,“后天养成一样重要的,不能都归因于先天。”
蒋末然听见了,立刻接道,“我奶奶说了,侄女像姑,”她看着蒋赛,故意凑过去笑嘻嘻道,“姑,我也随你。”
“去去去。”蒋赛嫌弃地把她赶走。
下山的时候,李唯走在齐盼旁边,说,“你知道那天蒋末然跟我说了句什么话吗?”
“什么?”齐盼好奇道。
“她问我,我是不是永远最先考虑自己,如果十八年前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选择离开她。”李唯说,脸上神色很平静,“我说是的。虽然现在对她的亏欠和弥补也是真心的,但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还会这样做,否则就不是我了。人总是这样嘛,性格决定命运,永远会在同一个岔路上做同样的选择。当然,不管选择了哪一边,下半辈子可能都会怀疑人生。”
齐盼笑笑,“是的。不管怎么选都难免有怀疑人生的时候。”
“蒋末然说,虽然作为女儿,她还是怪我,但除了妈妈以外,她觉得我还算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如果以后她做了妈妈,可能也会是个像我这样不怎么靠谱的妈。”李唯笑道。
“可能这一点才随你吧。”齐盼也笑。
“不管以后你和蒋亚君要不要在一起,我都祝福你们。”李唯说,“如果当初没有他,没有蒋末然,说不定我也会像你这样,拖个小半辈子才做选择。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节奏,还能选择的时候都不算晚。蒋末然遇到你这样的老师,我也很开心。”
“谢谢你。”齐盼说,“她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我相信她肯定会走好她想走的路。”
“你也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李唯说,“我相信不管你怎样选择,也一样能走好你想走的路。”
有的时候齐盼想,即使内心锤炼得再强大的人,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有突如其来的因为某一个执念而拧巴的时候,也是很正常的,何况是她这样内心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强大的凡人俗子。不管是当初选择了放弃婚姻和孩子的李唯,还是独身到现在犹豫是否继续独身终老的她,还是一个人扛起生活把心血都花在事业和孩子身上的蒋赛,还是担起维系一整个家庭的责任的向亦文,都难免有对当初的选择产生怀疑的时候,也可能即使重来一次也没有选择另一条分岔路的勇气,更可能蹉跎半生都还不知道选择到底是否正确,怎样才算正确。但那又怎样呢,选择的,就承担该承担的。放弃的,可以遗憾,但不后悔。
工作日的傍晚,齐全和向亦文都还没下班回来,向亦文今天开车上的班,齐全的车限号,不过六环外倒是无所谓,向爸开车去幼儿园接了小琪。到家的时候齐妈在做饭,齐爸去卖他的破烂了,向妈在家里带二宝。向爸就让向妈接手小琪,自己转身出门溜达去了,平时都是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
这边向妈正在给二宝喂饭,看见小琪进屋来就躲自己房间里闷不吭声不知道玩着什么,想起来向亦文今天叮嘱她,看着小琪弹会儿钢琴。“你在旁边盯着她都耍赖,我还能让她乖乖弹琴?”向妈忍不住说。“多少弹一会儿。”向亦文说,“要不我每天都回来太晚了,根本没法盯她。你也不用管她弹什么样,你坐旁边盯着就行。”
正好二宝快吃完了,坐在自己的座椅里把蔬菜泥抹得满脸都是,玩得挺高兴,向妈索性就让他自己再抹一会儿,过去问小琪,“姥姥想听你弹钢琴了,你给姥姥弹一会儿,好不好?”
很意外地,小琪竟然点点头,爬起来自觉地去了楼下钢琴旁边,还自己把谱子翻开了,虽然向妈也不知道她翻的哪一页弹的哪一首,但至少弹着呢,向妈就满意地在一边坐了几分钟,听见楼上二宝叫唤了,就又匆匆上楼去。“继续弹呀小琪,让姥姥听见哈。”她不忘叮嘱道。
二宝吃了自己一身,又该换纸尿裤了,她只好把他拎出来进卫生间去洗。等洗好换好出来,正想把他放床上,发现楼下钢琴声停了,她就抱着二宝下去。
“怎么不弹啦?……”
话音未落发现小琪并不在钢琴旁边,谱子还是一开始翻的那一页。
“小琪?”
向妈又抱着孩子回到客厅,想着可能小琪自己去洗手间了,就过去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人。
齐妈的厨房里锅正开着,向妈过去问了一句,“看见小琪了吗?”
“啊?”抽油烟机的声音大,齐妈高声说,“没看见啊,你去小屋里看看。”
向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推儿童房的门,一下子没推开。平时这个屋门从来不锁的,小琪自己也知道,向亦文教过她万一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怎么办,家里房间通用的普通门把手她也会开。
“小琪?”她又推了一下,还是没推开,又拍了两下,“宝宝,你在里面吗?怎么锁门了呢?”
里面没人应,又没找到小琪,向妈有点着急,就把二宝放到客厅的大通铺上,开门到院子里去。因为儿童房就在客厅边上,窗又低,只要不拉窗帘从外面院子里就能看见。
向妈跑到窗边往里看,隔着放在窗边的床,能看到小琪坐在床边地上,但是只露出一个脑袋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答应也不开门。
向妈就返回客厅,也来不及叫厨房里的齐妈帮忙,径直去了主卧床头柜,里面有个小箱子是装修完工的时候向妈保存好交给向亦文的,全家每个门的备用钥匙什么的都在里面。
她拿了钥匙过来,两下就开了儿童房的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的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拼命坚持住才没有晕过去。小琪坐在床边地上,右手拿着一把剪刀,是齐妈厨房里剪食材用的,左手掌上糊了一片全都是血,流到了床单和地毯上。
顾不上慌张,她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夺下剪刀,看一眼孩子手,都看不清伤口有多深,只能抱着孩子就往外跑。
齐妈从厨房出来,也吓傻了。“愣着干什么啊?”向妈喊,“带孩子去医院!”她扯了条毛巾,胡乱系在孩子手上,也不知道能不能止血。齐妈一时慌乱,说,“谁带孩子去医院?二宝还在那呢,我我我给老齐打电话,给齐全打电话……”
“打电话也得现在立马去医院,哪能等他们回来?孩子命要紧!”向妈说着就要出门。
“你怎么去啊?”齐妈连忙问。他们这个小区,晚高峰时期根本打不到车,像齐全和向亦文那样用手机叫车,他们又不会。
“齐全的车是不是在家?”向妈问,“他钥匙呢?给我拿来!”
她拿了齐全的车钥匙,告诉齐妈在家看好二宝,抱着小琪就出了门。小琪一直在浑身发抖,眼里噙着眼泪,却一声不出,死死咬着嘴,也不喊疼。
“宝宝啊,不要怕,姥姥带你去医院。”她说。其实她比孩子还怕,孩子越不出声她越怕,甚至连小琪到底为什么拿剪刀弄伤了自己她都没敢问,只想着万一伤严重了,她可没法跟向亦文交待,向亦文到时也会自责,孩子更是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不要怕啊,你乖乖的,一定要坐好了,按住手,不要动门窗,姥姥给你系上安全带。马上到医院了,就止血了,就没事了,啊。”
齐全的车向妈连方向盘都没摸过,连坐的次数都很少,平时出门她坐向亦文的车比较多。但她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坐进了驾驶座,发动了车,挂挡起步,慢慢地开出了车库。
离家最近的能挂儿童夜间急诊的医院,她们带小琪和二宝都去过,开车只需要二十多分钟。向妈脑袋里什么都没想,就想着要尽快到医院,给孩子止上血,检查清楚伤口有多深,否则要出大事。
向亦文接到齐妈电话,听到小琪手被剪刀弄伤了,向妈一个人开车带孩子去医院,吓得魂都没了,急忙请了假就往医院赶,一路上手里的汗出得方向盘都抓不住。
直到向亦文冲进急诊,看到正一只手拉着姥姥一只手让医生阿姨检查的小琪,心里的石头这下才落了地,凑近了还没开口,就看到孩子手掌豁开一道狰狞的伤口,从手心连到手背,还带着角度,不知道她拿着剪刀怎么下得去手的,心又悬了起来,眼泪哗地就涌了出来,浑身发软,整个人跪坐在地。
小琪看到妈妈来了,眨巴着大颗的眼泪,仍然反常地没有哭出声。
“……宝宝,你怎么搞的?”向亦文哭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一旁的向妈这时也才稍稍缓过神来,浑身都是冷汗,小声说,“是妈不好,没看见她把自己锁屋里……”
向亦文突然又反应过来,哭着冲她妈吼,“你疯了吧?你怎么敢自己带她来的?你拿驾照才几天啊?路上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办?!……”
几句话把向妈也吼哭了,“我,我着急啊,我不会叫车,你爸也没在家……我看孩子出这么多血,我怕耽误了……”
眼看着妈妈和姥姥都像疯了似的,小琪突然瘪了瘪嘴,哇地大声哭了出来,可能也是因为处理伤口太疼,那么小的孩子忍疼忍了一路,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伤口很长,打了破伤风,缝了针,万幸口子虽然吓人,但因为孩子使剪刀使不上劲,剪得不深,没有损伤手部神经。孩子哭得差点晕厥,两个大人也哭到脱力。晚上齐全来接她们的时候,祖孙三人已经连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向妈来时忙着带孩子进急诊,又不懂停车,车违章停在路边被贴了条,但她竟然停得也挺规矩的,也没刮到两边的车。
出了这么大的事,回到家安顿孩子睡下之后,才开始大人们的追责时间。向亦文心里还在后怕,她没想到她妈那么莽撞,敢自己开车带孩子去医院,但向爸说了向妈几句,她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你说她不该开车,那你去哪儿了?没人送孩子去医院,那她害怕也得去啊,她能不害怕吗?怪谁?怪咱们都不在家,反正不能怪我妈。”
向亦文伸手过去,握住向妈的手。“妈,没人怪你。今天这事,我后怕是因为我担心你俩的安全,我怕你第一次自己开车紧张。但是你看,你不是做到了吗?也没什么难的。”向妈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自己也在后怕和难过,一个字都没辩解,向亦文说了话之后,她才又抹起了眼泪。
“小琪到底是怎么拿的剪刀?你不是说她在楼下弹钢琴吗?”向亦文又问。
齐妈只得检讨,“我真没注意,我剪刀没用完就放在旁边,她什么时候进过厨房给拿走了我都不知道,这是我不对。”
可是再追责大人们都搞不清楚小琪为什么会拿剪刀弄伤自己,这个可怕的行为加上孩子最近的情绪问题,让向亦文心里更加担忧,又不知道怎么跟家人说出口。就在全家都沉默不语陷入僵持的时候,小琪突然醒过来,因为一只手裹着厚厚的纱布,失去平衡,歪进被子里两次才站起来,走向妈妈。
“宝贝怎么了?”向亦文连忙过去抱她,“手还疼吗?怎么醒了?”
“妈妈我饿了。”小琪小声说。
“好好好。你想吃什么。”向亦文哄着她,索性让其余人去睡觉,自己进厨房给孩子弄吃的。孩子一只手不方便,她就端起碗一口一口喂。
“宝贝。”一边喂,她一边轻声地说,“手手这几天肯定会疼,你要是疼的话,有任何的不舒服,一定要跟妈妈说,好不好?”
“手疼可以不弹钢琴吗?”小琪突然问了一句。
向亦文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弹了不弹了。”刚说完,她脑子里突然某根弦敏锐地跳了一下。她仔细端详小琪的脸,试探地问,“妈妈答应你不弹钢琴了,你跟妈妈说说,是不是谁告诉你手疼可以不弹钢琴的?”
原来这几天在幼儿园的时候,小琪看到安妮的大拇指包着纱布,安妮妈妈送她上学的时候跟老师说,“安妮手被车门夹了,还好没有骨折,唉,这两周的钢琴课和网球课都耽误了,真是的。”
小琪在自由活动的时候坐在安妮旁边。两个小朋友虽然理论上不再“一起玩”,但小孩子也没有什么深切的仇,小琪就没头没脑地问她,“你手疼吗?”安妮说,“疼。”小琪说,“手疼就可以不弹钢琴了?”安妮说,“对。我可高兴啦。”
平时幼儿园上手工课剪纸,剪刀都是儿童用的安全剪刀,即使安全,为了防止孩子们伤手,老师也讲解过剪刀的危害,手手如果剪到会受伤流血。家里没有儿童剪刀,小琪看到了奶奶在厨房做饭时用到的剪刀,看起来也是一样的。
“啊――”小琪看妈妈愣住了,喂她的勺子停在碗里没动,就又张开嘴巴啊了一声。
向亦文回过神来,拿起勺子继续喂,看着孩子哭肿了的眼睛和无辜又单纯的表情,心像是被什么沉重的力量狠狠地揪成一团,扯得浑身都疼。
第30章
收到夏令营录取通知的蒋末然来齐盼办公室跟她分享喜讯。齐盼看她雀跃的样子觉得好笑,故意说,“这有什么值得特意跑来告诉我的?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一会儿上课不就见到了。”
“你别想打消我积极性,小齐老师。”蒋末然说,“这招对我没用。我这个人啊,只听夸,不听别的。”
“那你还来跟我说?我懒得夸你。”齐盼拿起教案,离开办公室往教学楼走,蒋末然就跟在她身边。
“你又不是没夸过我。”蒋末然笑嘻嘻,“爬山那天,你跟我妈夸我了,我可听见了。”
“你听错了。”齐盼笑。
“那不管,我就当你是夸我了。”蒋末然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蒋末然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小齐老师,你的备胎最近有没有来学校找过你?”
“你问哪个?”齐盼一头雾水,“……好像哪个都没有。”最近学校很忙,她又要趁周末去陪奶奶,不管是跟陈彼得还是于锐都很久没见面了。
“就是我见过的那个。”蒋末然反应了一下,“不对,我见过两个呢。你到底有几个备胎啊小齐老师,我爸还能不能转正了?”
“……”齐盼无语,“你有话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