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宋沉烟和林言回国。
虞春飘雪,天色暗沉寒冷。
返程到达时是深夜,宋子浮亲自去接机。林言见他来,主动离开。
宋沉烟面色阴郁冷漠,穿黑色羊绒长款大衣,茂密长发随意披散腰带紧束,黑色羊绒披肩将半张小脸围得严严实实,露一双清亮含情的美眸,长睫毛映出一片烟青鸦色,神情冷淡疏离,拒人千里的大小姐模样,和去年机场接他时一模一样。
也有微妙的不同,一举一动间,似乎多了些女人的妩媚骄纵。宋子浮的思念化作汹涌目光,几乎定在她脸上,没有挪开过。
那目光烫人,她视而不见与他保持距离,不发一言坐上轿车后排,转脸看向窗外,到家换了鞋就往楼上走,他紧跟在后,被她砰一声关在门外。
“你总得让人解释吧?法官判案也有律师辩护,天下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人?”宋子浮苦笑拍门,这脾气被他惯得属实不像话。
房间内没动静,宋沉烟压根不理他,完全当没听到。
宋子浮摇摇头下楼,亲自准备了宵夜端上来,又敲门:“小祖宗,饭总要吃两口吧,都是你喜欢的,吴妈弄了整整一天。你再这么没礼貌……”
宋沉烟突然拉开门。
她刚洗过澡,穿着浅粉绸缎睡衣,另一只手还在擦头发,面无表情要接他手中餐盘。
宋子浮不放手,二人拉扯间,餐盘里碗盘滑动,险些跌落。
宋沉烟皱眉,终于开口:“你干嘛?”
“给你送宵夜。”他跟进房间,反手关上门,还落了锁,将餐盘放在床尾矮柜上。
“送完了,你走吧。”宋沉烟离他两丈远,警惕看他。
“谈谈?”他试图靠近。
“不谈。”她往后退,“我不吃了,你出去。”
宋子浮不管不顾将她揉进怀里,吻她侧脸和雪颈,“还生气?”
“不关你事。”宋沉烟推不开他,抬腿踢他要害,他躲开,越发用力抱紧她,她只得踩他脚尖。
宋子浮吃痛倒吸凉气,报复般掌住她后脑,狠狠吻她的唇,任她怎样掐怎样闹腾,他也不肯放开,胸膛手臂稳稳禁锢住她。
宋沉烟放弃抵抗,眼泪无声流淌。
宋子浮终于放开她,“好好听我说话不行吗,非得这样?”
“你想说什么?铁证如山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宋沉烟委屈垂下眼睫,眼圈红红,鼻尖也是红的。
“哪有什么铁证?你信外面的谣言不信我?”
“我亲眼所见。”她气恼揪住他胸前衬衣,绞成一团,不知怎的就崩开一粒纽扣,飞到她脸上又弹开,她一时望着那粒乱跳的扣子呆住。
她的感情不加掩饰,连这吃醋恼恨的模样,也格外可爱。
宋子浮忽然心中柔情万千,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她红唇,忍住笑意打趣:“你还学会跟踪捉奸了?这么紧张我?终于将我当男人了?”
宋沉烟羞臊别开脸。
“亲眼看见也不是真的。”宋子浮揽着她在床沿坐下,握住她的手,“那房子是借她住的,那公司本来就是她的,车也是临时借用。我之前也是看江孝娴可怜才施以援手,她被江氏除名赶出门,身无分文处境艰难。”
“你怎么能帮她?她坑过我那么多次。”她皱眉,眼眸泪光充盈。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一码归一码,她迟早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她如今是个孕妇,男人总不能去为难老弱妇孺,家里也不缺这点钱,更何况,你手中的宋氏慈善基金不就是为了帮助妇女儿童吗,难道还对特定的人除外?”
宋沉烟低头,又摇头,“当然不是。”
“你手中握着的是慈悲,不是天平。你不需要去审判谁,也不要弄脏手,公理正义交给法律就好。”宋子浮将她搂进怀里,“我不希望你心中有恨意,你的人生应该皎洁无瑕,恶人恶事,都交由我处理。”
他吻她发顶,话锋一转:“你要实在介意,我现在就赶她走。”
宋沉烟抬眼看他,犹豫再三才问:“那孩子真不是你的?”
“你信我。要真有什么,我哪敢让你知道?”
宋沉烟心软,勉强道:“那好吧,但是你不许去见她。”
女人实在难哄,宋子浮长舒一口气,横抱起她放到腿上,俯身亲吻,修长手指勾入衣襟,细细密密的吻一点点落到内侧。
濡湿滑腻,他情难自禁。
“我只爱你,想将这世间美好都送到你手心。”他亲吻她耳畔,低声问:“英国的房子喜欢吗?”
“不对。”宋沉烟脸色一变,抬起双臂挡住他。
“又怎么了?”
“那房子你十月就准备好了?你早就想让我走是不是?”她柳眉倒竖质问:“你刚说什么?什么叫你让我知道?江孝娴那事也不是你主动告诉我的,是她来找的我才知道,宋子浮,你还有多少事瞒我?”
“祖宗,你还在想那事?刚不是都翻篇了?”
“这事儿没完!”宋沉烟推开他,唰地站起来,娇斥道:“你给我出去!”
宋子浮揉了揉太阳穴,刚才半天算是白哄了,无奈道:“小祖宗,你到底要怎样?我都依你行不行?”
她涨红了脸,气呼呼瞪着他,“我要离开你,这次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你这种金玉其外的败类渣男要配渣女,别缠着我。”
宋子浮厚脸皮,“你不就是渣女吗,翻脸无情天下第一,我付出多少都捂不热你。骄横霸道,动不动还打人。你数数,你打我多少巴掌了,我还过手吗?”
宋沉烟眉毛拧成毛毛虫,“你还想还手?”
“我哪敢,哪次不是你打完左边,我还要送出右边脸让你打,打完脸,我还要关心你手疼不疼。”宋子浮说着说着,就往床上躺,那话里话外还委屈起来,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不要脸!滚出去。”宋沉烟双手叉腰,居高临下。
“不滚。”宋子浮在床上翻滚一圈,爬起来要抱她,却被推开,“怎么又不让碰了?抱抱也不行?多久没见了,你不想我?”
宋沉烟快速爬上床被子一卷,拾起枕头砸他,“脸皮比城墙厚!”
宋子浮接过枕头抱着,顺势又想躺上床,宋沉烟黑着脸瞪他,还抬起腿作势要踹人。
他只得抱着枕头横躺在床尾凳上,没话找话,“你知道床尾这长凳还有个名吗?”
宋沉烟不理他。
他自顾自说道:“这长凳又唤作春凳,知道是干嘛用的?”
“闭嘴,再闹就出去。”
宋子浮果真就闭上嘴,又过了会儿,装可怜缩了下鼻子,“这么冷的天,我又给你开车又给你做饭,你就真忍心让哥哥躺这儿受冻?”
宋沉烟不耐烦踹过去一床绒毯。
这小东西心里有他。
宋子浮勾起唇角笑了笑,看着这无边的夜,一点点从床尾往中间挪,睡到半夜干脆爬床钻进被窝。宋沉烟长途飞行累得不行,睡意正浓不想折腾,睁只眼闭只眼准备算了,不想他得寸进尺解她睡衣,她只好一怒之下将人踹下床。
“这小东西,没良心。”宋子浮又躺回床尾长凳,一夜未眠,眼底乌青。
第72章 新年礼物
一月中旬,宋沉烟收获剑桥录取通知书。
宋子浮反应平淡,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按常规进度秋季入学,宋沉烟可在年中赴英,宋子浮却让她提前离开,最迟春节后就要动身。
两人沟通无果,不欢而散。
这年春节在一月底,大雪飘飘洋洋,宋家文放寒假住回家,除去功课学习便是缠着宋沉烟,他已长高许多也壮实不少,以前才齐宋沉烟肩膀,现在比她还高一点。宋沉烟看着他的变化倍感欣慰,亲姐似的带在身边,出门逛街购物见朋友,就是忽视宋子浮。
宋子浮心里不是滋味,要维持家长形象,又不好死皮赖脸钻被窝,宋沉烟成日对他冷若冰霜,他恨得磨牙,却连个沟通的机会都找不着。
除夕这天团圆饭在暮雨楼,严镇邀来林言林婉周乐语一众朋友,为给她庆祝,私心也想让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他想表白,在她离开之前。
席间,严镇奉上黑色古朴木盒,里面是江诗丹顿女神月相全钻表,白金表盘满镶钻石,奢华优雅,十分璀璨夺目。
这一套房戴在腕上,何等扎眼。
众人啧啧有声,看看这只表,又看看他。
宋沉烟摇头拒绝,“这太贵重,我不能收。”
“大小也合适,很衬你。”严镇捏过她莹白纤细的手腕,替她戴上,语气轻松平常,“只是身外物,当作入学贺礼。”
“可是……”她本能看向宋子浮,贵重礼物收与不收,过去都要经他允许,毕竟人情往来由他操持。
宋子浮俊颜冷冽眸色深沉,不表明态度,只是目光灼灼定住她,好像在等她的反应和决定。
严镇言语温和,“月有盈亏,时光永恒。让它在异国他乡陪伴你。”
宋子浮这时侧过头,脸上挂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嘲讽道:“销售顾问教你说的吧。”
严镇面色坦然也不介意,“是,我文化水平一般,在美国认识子浮时,我还在野鸡大学混吃等死,所幸有他,我能好好活到现在,对你们俩,我将一颗真心放在这里,予取予求。”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闻者动容。他的话没有说透,留足余地不让人为难,也让人无法拒绝。
宋子浮面色沉静,收敛神色不再讲话,只看着宋沉烟,他目光里有一丝慌乱,仰起头,抬手松开领带和衬衣领纽扣,胸腔微微起伏。
她刚想开口,话头又被堵住。
“先不要急着拒绝我,你还要出国念书,来日方长,只是我的心意想让你知晓,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在这里。”严镇神情认真,郑重其事。
宋沉烟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宋子浮划清界限,但这也不代表立刻就要投入某段感情,她还有自己的人生,不想陷在这种虚妄的,捉摸不透的情感世界中,更不想在男人与男人之间打转。
爱情易逝虚假,也不长久,更像是种幻觉,让你飘在云端,又让你登高跌重,最后摔得四分五裂尸骨无存。所有追求爱情永恒的女人,最后结局都很凄惨,无一例外。
这种抓不住的流沙,让人恐慌,让人变得不像自己。无意识中产生占有欲和嫉妒,都会刺痛人心。
宋沉烟低下头,不知道如何作答。
宋子浮这时将准备好的红包尽数递给阿文,去年这红包是宋沉烟发的,今年由宋家文发给大家,也是间接在众人面前承认他宋家幼弟身份。
红包照样金额随机,人人都有,得了好彩头,氛围热闹起来。
严镇做人老成持重,永远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暮雨楼后院水榭亭台,他招待大家烹茶赏雪,寒夜煮酒闲话家常,五彩烟花和灯火燃起,苏州评弹助兴,猜灯谜抢红包,之前表白那事一并揭过,没有人刻意提起,也没有人催促结果。
是啊,并没有人逼她当下就给答案。
宴席终需散,大家团聚后各自离开。
宋家兄妹三人一同站在暮雨楼门前,宋沉烟面容清丽素净,眉眼疏离冷淡,长发随意挽在脑后,耳珠上戴一对祖母绿镶钻耳坠,雪颈上是那串古董红宝石项链,穿一件样式简洁复古的黑色羊绒斗篷,宽袍大袖露出纤细皓腕,肤白滑腻如脂,腕上名表格外碍眼。
宋子浮抓起她手腕冷笑,“这土大款的品味一言难尽。”
“你能懂点礼貌吗?”
“敢教育我?反了天了?”宋子浮神情语气都在述说,他不爽。
宋沉烟看了他一眼,抽回手,转身就走。
她自己开了车来,想去哪都自由,不想吵架也不想回家,她驾车往以前租住的老洋房去,房子一直空置,没有退,她也懒得搬,可想继续交租又诡异得找不到房东。
宋子浮单手叉腰站在暮雨楼外竹林旁,身姿俊逸清雅,神情愠怒,他望着那跑车远去的尾灯,气急反笑,磨牙霍霍,对着宋家文没好气道:“瞧瞧她,翅膀硬了就要远走高飞!”
“大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情绪不外露,装也得装出成熟稳重的家长模样,可宋子浮到底也不是父母,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他从没有任性过,只是对着宋沉烟时,会不受控制冒出几许少年心性。
宋子浮俊颜黑沉,冷哼道:“你懂什么?”
阿文赶紧闭嘴,他以前在山里长大,很多事情的确不懂,后来进了国际学校,身边有同学恋爱,争吵追逐和大哥阿姐还挺像,就是木头见得多也该懂事了。
美丽善良的阿姐谁不喜欢,他也喜欢,可这喜欢也只能藏在心里,那是他连仰望也不能的人,至于是非对错,他没有资格评说。
阿文想起上次玫瑰岛度假,亲手将大哥从床上拖下来,当时还不懂他们在做什么,现在明白过来脸红低下头。忽然后怕,怕大哥掐死他。
宋家文在夜晚寒风中肩膀一抖,打了个寒战。
“你站里面去等着司机来接你。”宋子浮瞥他一眼,丢下句话匆匆离开,他可没闲工夫搭理这小子,他这会得去追那个满世界乱跑的小东西。
这家里就没一个省心的。
宋子浮打开手机定位,看着里面宋沉烟那个红点移动的方位,慢下性子驾车跟上,和她前后脚到达老洋房楼下。
这老洋房在市中心,居住条件老旧,好在片区位置便利,大都是毕业不久的年轻人租住此处,逢年过节返乡,方圆百米连个人影都没有,梧桐道树冠张牙舞爪,只剩路灯孤零零亮着。
整栋楼静悄悄没有一户人,每扇窗都是黑的,直到顶层灯亮,宋子浮轻笑着从容步入楼道,楼道漆黑还堆有杂物,步梯砖石坑洼,扶手尽是灰尘,他面上难掩嫌弃,不紧不慢走到顶层,敲响那扇老旧的木门。
门缝里还透出一丝昏黄光亮。
宋沉烟靠近门边,警惕问:“谁?”
“你男人。”这声音沉着冷静,透着理所当然。
“不要脸。”宋沉烟没好气,不肯开门。
屋内脚步声远去,她竟然真的狠心将他关在门外,宋子浮气到咬唇,又忍不住低笑,他摇了摇头,慢腾腾从大衣内袋摸出钥匙。
笑话,关得住他?这栋楼都是他的。
他进屋后习惯性地关门落锁,径直往阁楼卧室走去。
小阁楼光线昏暗,陈设简单,小床靠墙,旁边书桌上水壶正烧着开水,咕噜咕噜往外冒热气。
屋顶小窗有白雪积盖,夜晚风吹过房梁缝隙,有风雪呜咽的声音和飘雪落地时的沙沙声响。
这声音幼时听着只觉得无助凄凉,如今听来却有归家的暖意。
宋沉烟正弯腰铺床,忽然身姿凝滞,慢慢转身,见到是他时,眼眸中那丝紧张害怕才消退下去,僵硬的肩膀随之放松,低呼道:“你想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