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相依——隐倾云【完结】
时间:2024-05-17 17:21:14

  宋家文在真皮软榻端正坐好,想起自己刚才的闪念,又想抽自己。
  宋沉烟收拾完,自然地在一旁坐下,酝酿了会,直说道:“我要杀沙吞。”
  宋家文没说话,他早就想到这层。
  “我要你做青衣门话事人。”宋沉烟站起身,踱步窗前,“等事情了结,我会让你抽身,你还是宋家文,将来宋氏交给你,丰江也给你。”
  情感上她不想让阿文涉险,但理智告诉她,能联络上沙吞的最快方式,就是利用青衣门这条线。
  既然瞒不住阿文,不如同心协力胜算更大。
  她不会让自己人白忙,该给的奖赏只多不少。
  “阿姐。”宋家文起身站在她身后,慢慢握紧拳头,“我为你生,为你死,都心甘情愿。我什么都不需要,你给我的已经足够多。”
  宋沉烟转过身,神情坚毅语气肯定,“我不会让你死。”最后关头,她会想方设法推开他。
  “阿姐,我一个人做就好了,你等我消息。”
  “不行,你必须听我指挥。”
  “阿姐?”
  宋沉烟仰起小脸眼神凌厉,单手叉腰,指尖点着他额头,连声质问:“长大了?翅膀硬了?敢不听我话了?”
  “听,我永远听阿姐的话。”宋家文认输。
  宋沉烟满意点头,“今天这些话不许外传。”要是让孟棠知道,姐弟俩就真的哪儿都去不了。
  宋家文以宋沉烟安全为由说服孟棠,独自一人先去香港。
  没过多久,青衣门在港地几间酒楼大摆宴席,流水席足足办了十五日,舞狮舞龙隆重庆祝。
  大五哥原姓霍,阿文认祖归宗。
  宋家文摇身一变,成了青衣门太子霍文,人称霍小爷。
  霍小爷混了好几个月,不知怎的,不招大五哥待见,两人也没半点亲生父子的情分。
  大五哥年迈,讲究排场,尤其喜欢干儿子们每日上门磕头跪拜,献上贡品,再喜滋滋听人喊一声干爹,魂魄都像泡在油里,飘飘欲仙。
  但干儿子们渐渐不巴结大五哥,转头和阿文打得火热,表面上亲兄弟般热闹非常,暗地里又铆足劲勾心斗角。
  阿文做壁上观看戏,顺便打探沙吞的消息。
  他原以为凭着亲儿子身份,再加上信物寻龙杖,理所当然接替话事人位置,哪知亲爹不仅舍不得放权,还视他为眼中钉。
  他不想让阿姐等太久,耐心逐渐用尽,起了杀心,有时轻飘飘扫一眼大五哥,那眼神好像要杀人。
  大五哥一生混迹江湖,对杀机格外敏感,时常觉得胆寒,不由生出英雄迟暮的悲壮。
  要是早些年,他挥舞菜刀斧头名扬天下那会,阿文早被他剁了!
  如今手下忠心的那帮人老了,挺他的前辈仙去大半,一帮小辈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大五哥越想越生气,手上拄着拐杖使劲跺地,脑袋上仅剩几根白毛随风飘扬,脸上褶子随着脚步晃荡,脑满肠肥颤颤巍巍,穿着大红蝴蝶花衬衣,围了条格子裤衩,松紧带绑到胸,他以前也不这样穿,但年纪大了就喜欢花的,老来俏好看!
  “文仔,过来!”大五哥年近七十,中气十足。
  已是夏季,气候炎热,海风带着浪潮的咸湿,黏黏答答,甚是难受。
  阿文将不耐烦挂在脸上,白衬衣解开几粒扣露出蜜色胸膛,肌肉饱胀肩宽腿长,往面前一站,桀骜不驯扯了扯嘴角,“干什么?”他每根头发丝都在昭示:我看不起你。
  这对男人是种侮辱,特别是对一个过去风光如今垂老的男人。
  阿文的年轻健壮,凸显出他日暮西山。
  大五哥气急败坏,命令道:“给爹地磕个头!”干儿子们每天磕头,亲儿子还没磕过,这传出去不是笑话?大五哥威名何在?
  老人恼怒地跺着手上的棍。
  阿文鄙夷地笑了笑,也不忤逆他,慢条斯理从香案取出三支香,点燃并在指中,恭敬向大五哥鞠躬,拜了三拜,烟雾缭绕间诚心祈祷:“妈,你在天有灵,保佑我早日报仇雪恨。”
  他面色隐忍,平静又虔诚。他已见过母亲,在泛黄的老照片里,年轻不起眼的女孩因为生了他,惹祸上身。
  照片已被他烧成灰,如父母亲情化作虚无,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连一丝恨意也无。
  大五哥浑身哆嗦,颤悠悠举起拐棍指向他:“孽障!我让你磕头,你腿都没弯一下,烧香瞎拜什么?”
  他心虚啊,手上血沾多了,夜夜噩梦。文仔的亲妈长什么样,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唯记得那堆碎肉,分散在城市下水道的各个角落。
  阿文不搭理他,转身就走。杀一个老人容易,如何勾出沙吞咬饵才是问题。
  大五哥越发害怕,觉得阿文是回来取他性命的,便挑唆几个干儿子对付亲儿子,放话出去,谁弄死阿文,谁做话事人。
  宋沉烟一直在想法脱身,知道情况后,心中着急,面上不动声色。
  她得有所准备,如今虽有权限动公账,名下资产也可随意取用,但每动一次账,林言就会来询问钱款去向,唯怕她受骗上当或投资惹祸,更怕她沾染恶习挥霍生命。
  宋沉烟一举一动都受关注,总觉得背后还有一双眼睛。
  左思右想,她从严镇那里得到当年沉船位置,又托孟棠雇人打捞沉船启出五吨黄金,这笔资金原应交由林言代为处理,但林言人在境外,孟棠与严镇不和,她利用这三人之间的信息差,迟迟未交接,将大量黄金掌握在自己手中,飘在公海,神不知鬼不觉。
第95章 化名甜云
  这日风和日丽,丰江集团总裁办来人请示,有一场跨境合作商务会议在港召开,需要请宋董出席签约,以表重视。
  宋沉烟欣然应允,她正愁找不到借口脱离孟棠视线。
  如今万事俱备,就差两套得体正装,她在衣帽间翻了半晌,才想起宋子浮定制西服时,也给她定过几套。
  那应该是在隔壁房间?
  宋沉烟穿戴整齐端肃姿容,到隔壁叩门,无人应答。
  孟棠在虞春有私宅,也不是每日都住在这里。
  她心下一松推门而入,目不斜视走到衣帽间翻找起来,宋子浮的衬衣西服都在原处,整齐排成一列,挺括顺滑香气清冽,就好像他还在身边。
  宋沉烟睹物思人心里发酸,揪住一只衣袖不想放手,神情有些愣怔。
  低下头看见配饰台内一副金丝眼镜,鬼使神差地取出来戴上,意外发现,这眼镜竟是平光的?
  她换好正装对镜皱眉,翻了个白眼。
  高定西服配金丝眼镜,相似面容与冷淡表情,这不就是女版宋子浮?真是装模作样一把好手。
  这时孟棠站在衣帽间门口叩响门框,宋沉烟转身,两人对视,皆是一愣。
  孟棠表情有些复杂,斟酌道:“要不,你多带些人?”
  “签约而已,大小刘和我去就够了,人多了招摇。”宋沉烟如常应付,又取了两套西服搭在手腕,神情自若往外走。
  孟棠跟在她身后出去,于她房间门口止步,在二楼书房来回踱步,他今日原要返回盛京处理要事,考虑再三,百般不放心道:“这样,我陪你去。”
  宋沉烟想了想,出来一本正经道:“你要是去了,别人会推测丰江被盛曼控股收购,万一传出风言风语,影响签约得不偿失。”
  她又强调,“这是我的工作,丰江还有团队同行,你跟着去,到时候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林言走后,包含丰江在内的所有宋氏国内产业,都由孟棠暂为打理,最终都要交还宋沉烟手中。
  孟棠颔首,心下也认同,又见她气色红润,言谈间优雅冷静,身体也比以前圆润,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她能够重拾生机焕发光彩,他很高兴。
  孟棠轻轻吐出一口气,略微放下心,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在那边的人,需要任何资源,都可以找他。”
  宋沉烟接过名片道谢。
  他抬起修长手指轻敲额角,恍然笑道:“找我也是一样,我忙完手上的事就过来。”
  “两天而已,不必担心。”
  孟棠听懂言外之意,挑眉笑笑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二人同去机场,飞往不同的方向。
  商务会议一切顺利,应酬交流结束后,宋沉烟辞别团队返回酒店换了身装扮,带着大小刘去了一间老字号海鲜酒楼。
  天宝海鲜舫原身是一艘大船,船身盘着一条巨龙,入口是那巨龙大张的嘴,吐出的鲜红信子搭成桥梁,通道是巨龙咽喉,尽头红光幽幽。
  大红招牌雕梁画栋,墨绿织花的地毯配朱红宫墙,顶上是明黄的宫灯,装修明艳艳金灿灿,极尽奢华。
  奢华已有六十年,如今四处残败斑驳,生意冷清,停靠在维多利亚港对面。
  老酒楼像座废弃的宫殿,有种浓妆艳抹的萧索,与对岸璀璨灯火将时代长河割裂成两个世界。
  晚风拂面,夕阳挥洒。
  海风潮湿温热,吹乱女子发丝。
  她穿黑色丝绸衬衣西裤,丝带束起紧致纤腰,领口微敞袖摆宽松,华丽飘逸随风而动,凭栏看风景,偶尔拍个照,游客模样。
  宋沉烟戴一副宽大墨镜不时转身,墨镜后的眼睛在宾客中搜寻。
  阿文传来消息,今晚沙吞和大五哥谈生意,就在这条破船上。
  宋沉烟的想法很粗暴,绑住沙吞,制造混乱将不相关人等全部吓跑,船开到公海,然后,砰!
  鱼死网破,一了百了。
  “宋董,人来了。”大刘低声提醒。
  宋沉烟回过神。
  远远走来一帮花花绿绿的大花臂,簇拥着一个颤巍巍老头,肥胖油腻,拄着拐棍一走一顿。
  一帮人吵吵闹闹在厅内靠窗圆桌坐下,那里面只有穿白衫的阿文最清新脱俗,他遥遥望过来,眨眨眼,细长眸子里亮晶晶的。
  宋沉烟面无表情,装不认识。
  阿文聪慧,低下头,面上浮起一点笑意。
  等了半天不见沙吞踪迹,那张脸毫无特色,别人认不出来,可是宋沉烟见过一次便不会忘记。她指甲划过锈蚀的栏杆,握入掌心,就猜到沙吞没有这么容易露面,除非诱惑足够大。
  宋沉烟破釜沉舟,决定自己做饵。
  她靠近青衣门那桌,在大五哥背后坐下,酒楼上菜时,她突然站起身,胳膊撞到服务生,一份生滚鱼蓉粥正正盖在大五哥头顶。
  哇的一声惨叫。
  一桌花臂壮汉连接站起,踹开椅子恶狠狠看向宋沉烟,身边大小刘警觉起来,已摆好架势准备开干。
  宋沉烟眼神示意稍安毋躁,抽起桌上的大红餐巾盖住大五哥脑袋,一口字正腔圆普通话:“实在是抱歉,可赔偿您洗衣费,或为您购置新衣……”
  她声线温柔悦耳动听,身段窈窕姿容艳丽,面上浮起一个甜笑,天边的晚霞似乎也更红艳了些。
  那桌大花臂看清红颜绝色,有人倒吸凉气为美貌倾倒,又听见美人道歉诚心诚意,竟都豪爽起来,蹩脚普通话讲得溜起,纷纷向她招手。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啦,下回小心不要烫到自己啦!”
  “靓女来这边坐,请你尝刚捞的肥美海鲜……”
  阿文眼神阴沉扫过众人,手里握着双筷子,手臂青筋一跳,筷子啪地断了,想刀人的心情藏也藏不住。
  大五哥脑袋已经烫红,后背烫起大片水泡,痛得龇牙咧嘴,这群龟儿子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痛苦。
  他愤怒地扯下帕子,拄着拐杖站起来就要杀人,忽然整个人呆住,浑浊的眼珠子在美人身上滚来滚去,咽了咽口水,问道:“哪来的北姑?”
  大五哥对人的印象停留在二三十年前,认为北姑都是从穷山恶水中来讨口的,给两块钱就能打发,他心思一转,自知已经没有几年活头,美色当前不能放过,口水垂到下巴又吸溜回去,说道:“靓女,今天起跟我喽,我为你买车买楼,让你做全港最风光大嫂!”
  宋沉烟羞涩腼腆低头微笑,扭捏道:“您衣领撒上粥,不如先去洗手间清洗干净?”
  这回答似是而非,大五哥顿了顿拐杖,心花怒放,“好!好!这就走!”
  干儿子们轰的炸开锅,有长吁短叹的,有喊大嫂的,不知道谁不怕死喊了声“干娘!”一桌人喝酒砸瓶乱成一团。
  大五哥身边有保镖护卫,阿文不声不响跟在身后,没人起疑。
  几人往洗手间方向去,转弯进了过道,大小刘反应迅速,打晕大五哥的保镖捆成一团,塞进卫生间隔间。
  宋沉烟站在镜子前笑意温和,抬手抓住大五哥脑袋按进洗手台,打开冷水一顿猛冲。
  洗手间没有窗,灯泡晃悠光线忽明忽暗,瓷砖破损开裂,比外面的环境更老旧,弥漫一种难言的臭味,凉水从台盆漫出来,淌到地上四处溅撒。
  她皱皱眉,觉得欺负老人违背社会道德,忽然松了手退开一步。
  大五哥呛了水,老眼昏花年事已高,半天直不起腰,怒喝道:“你找死?”
  阿文掐住他脖子,又将他脑袋泡进水里,等人挣扎了一会不动弹了,才将人又扔回地上。
  大五哥咳了几声,指着他道:“你个孽障想谋杀亲爹?”
  阿文慢条斯理在洗手台放水,洗起手来,透过镜子鄙夷看他,“杀你?我嫌脏手。”
  宋沉烟也不客气,双手抱胸朝大刘道,“把这人捆了。”
  大五哥从地上爬起,急得想跺拐杖,那拐早滚去了远处,他骂道:“死八婆,你知道我是谁?给你十万个胆子敢动我,外面儿子们立刻进来剁了你!”
  “聒噪。”
  他又好言好语,“你知道这里的房价有多贵,我买楼买车供你,让你做大嫂,有什么不好,你放过我啊!”
  “你半截入土,就别做春秋大梦了!”
  宋沉烟揽住阿文走到大五哥面前,轻笑道:“你让他做大哥啊,我照样可以做大嫂。”
  阿文俊脸染上一抹绯红,耳尖艳似滴血。
  大五哥一口老血喷出来,“你嫌我老?”
  宋沉烟理所当然,“不然呢?”
  大刘从设备间找出捆粗绳索,三两下把大五哥捆了,又用擦马桶的抹布堵住他的嘴,拍他脑袋,“安静点,我老板说你聒噪。”
  宋沉烟安排小刘守在此处,让大刘去找酒楼包船清场。
  阿文通知青衣门其他人各自散去,毕竟亲儿子说大五哥回家了,那就是回家了,众人已有几分醉意,没有人怀疑查问。
  一切办妥已是半夜,破船离港。
  酒楼清空得连厨子和服务生都没留下,鬼屋似的飘在海上晃晃悠悠,房间多得是,大五哥和他三保镖还是关在那密不透风的洗手间里,不见天日,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处。
  青衣门话事人莫名其妙失踪,都以为他被仇家灭口。
  阿文要接棒,可小头目们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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