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读张爱玲的小说《金锁记》,被迫嫁给残疾富少的曹七巧在欲求不满的情欲挣扎中过了三十年,最终人性扭曲,亲手毁掉一双儿女的幸福。
读到这里,郝嘉又觉得秦芳芳没曹七巧没那么扭曲,她只不过是自私,对秦芳芳的憎恶又减少几分。
郝嘉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也是一种病态,她跟谁都没说过。
第42章 离家出走
陈牧来北京了,休息日约郝嘉见面。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很长时间了,再见时陈牧已经成为博士,他努力向上的攀爬在寒门难出贵子的当下,显得更辛苦了。
“没办法,医生就这是这样的职业特性,活到老学到老,没完没了的考试。”陈牧自嘲。
“活到老学到老,多好,很纯粹。”郝嘉羡慕的说。
“没什么纯粹不纯粹的,别把我说得那么不接地气,都一样的。”陈牧说。
第一个给郝嘉带来秦芳芳消息的就是陈牧,亲历陪伴过郝嘉青春期的也是陈牧。
她对陈牧说:“秦芳芳回东港了,我爸前几天告诉我的。”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陈牧说。
“你早就知道了。”郝嘉不意外。
“你们见过面了吗?”陈牧问。
“没有。
我告诉她不要联系,她没有和我联系过。”郝嘉悻悻然。
“秦阿姨不想打扰你,其实她很挂念你。”陈牧说。
郝嘉听到这话,心里没有波澜,眼泪却止不住涌上来,泪簌簌下。
她哪里敢相信秦芳芳会挂念她?
想要和秦芳芳见一面的冲动突然克制不住了,郝嘉想和母亲面对面的坐下来,问问她,这么多年,她在哪里,在干什么,是否想起过她。
她有成千上万的疑问,委屈凝结在心里。
“是吗?”郝嘉屏息,眼泪止了回去,冷静的问道。
陈牧沉默,他知道说什么都无力。
“你知道,我以前和你说过,我妈走了之后,我一直在幻想,她有一天回来,和我爸争抢我的时候我该怎么选择?直到我成年,直到我三十岁了,都没有这个画面呢。”郝嘉说。
“说出来心里好受一些。”陈牧认真的听。
被抛弃感紧紧的萦绕着郝嘉,她已经不止一次的逢人就说,对金驰,对王希地,今天是对陈牧。
喋喋不休的哭诉之后是自我厌弃。
郝嘉暗下决心,这是最后一次跟人哭诉关于秦芳芳。
自从郝运来匆匆来北京又回老家之后,郝嘉格外关注父亲的心绪变化,二十年杳无音信的旧人重新出现在生活中,哪怕是一个名字,都像是吹进眼中的沙粒。
几次联系简单问候两句还没等郝嘉说完,电话就被郝运来草草挂断。
以往郝嘉很少主动和刘香单独联系,她们之间不存在私聊,因为郝运来反常,郝嘉才想通过刘香了解父亲的近况,又不能透露其他。
刘香的电话没人接,一下午过去了,刘香才回电,问郝嘉有什么事。
郝嘉局促的问:“刘姨,我爸最近还好吧?我几次给他打电话……”还没等郝嘉把话说完,刘香抢断:“嘉嘉,我没在家。”
“哦哦。”郝嘉连声应和,没再多问。
“我走好几天了,不知道你爸啥情况。”刘香补充道,想跟郝嘉多说几句。
郝嘉这才反应过来刘香说没在家是真的没在家,刘香的娘家在外地,除了过年,平时很少回去。
郝嘉第一反应是刘香娘家有事,关切问道:“您在老家吗?家里没啥事吧?”
刘香先是欣慰郝嘉对她的关心,刚想说没事,话又咽了回去。
郝嘉问话的意思除了关心之外,是否还有问她为什么回家的弦外之音,她的娘家她想回就去。
她跟郝嘉交代不着回家的缘由,脑中思忖,又生出一丝难解的不快。
“刘姨?”郝嘉迟迟没听到回音,以为信号出了问题。
刘香回过神来,还是应声道:“没啥事,我可能要在外面多待一段时间。”随即挂了电话。
刘香态度的冷淡,让郝嘉猜测郝运来和刘香之间产生矛盾,刘香挂了电话之后也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把对郝运来的不满撒在他女儿身上。
怕郝嘉多打听,刘香没说清自己的去处,她没回老家,此刻正在自驾游的路上,距离东港已经百公里之外了。
“离家出走了。”电话里,郝运来忿忿地跟郝嘉说。
“她的事被她知道了?”郝嘉问。
她知道郝运来明白两个“她”的清晰所指,秦芳芳回东港的事被刘香知道了。
郝运来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郝嘉转头又给金驰打电话,问他最近什么时候回东港,叫她一起回。
“巧了,我今天就想开车回去一趟呢。”金驰听得出她有事,顺势说自己要回去。
“那捎着我吧。”
“等着,我去接你。”
两人见面时已经是中午,这一路开回家,要奔着日暮了。
幸亏现在天长,天黑之前能赶回家。
金驰看得出郝嘉脸上愁雾,试探了几次,终于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今天怎么有时间回去?”
“刘香阿姨‘离家出走’了。”郝嘉学着郝运来的说话重复着。
“准是郝叔跟人家闹意见了。”金驰说。
郝嘉侧头看了金驰一眼,问道:“你也觉得他俩闹意见会是我爸挑事儿吗?”
“你不觉得吗?”金驰反问。
“以前是吧,这次感觉不像。”郝嘉说。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你没必要这么紧张赶回去的。
因为秦……女士吧。”金驰目视前方缓缓地说。
被金驰言中,令郝嘉语塞。
她确实有些反常,以前她几乎从来没有关注过郝运来和刘香的关系,他们爱怎么过日子,是他们自己的事。
一提到秦芳芳,郝嘉还是会乱,还是会气,她只是远远的存在,搅得父女俩心神不宁,这大概是被抛弃者久久无法释怀的不甘。
郝嘉越想越气,甚至想冲金驰发火,忍了忍又压制下去。
夕阳时分,回到东港。
又是落日归巢,郝嘉看着离家越来越近,心里闪现出原先住平房时的袅袅炊烟。
郝嘉下车,金驰没有要下车的意思,郝嘉也没有邀请他,只是说:“今天就不留你在家吃饭了,我和我爸说点事。”
“好好说。”金驰调头走了。
郝嘉上楼,走到门口叩门,郝运来打开门,屋里漆黑。
“怎么不开灯啊爸?”郝嘉顺手打开灯,晃得郝运来眼睛直躲闪,说道:“下午睡觉了。”
“奶奶呢?”郝嘉问。
“嫌家里闷得慌,去老姊妹家玩去了,我一会去领她回来。”郝运来说。
郝嘉往厨房里一看,残羹冷炙不知放了几天,说道:“刘姨不在家您先饭都不吃了?”
郝运来坐在沙发上假寐,低沉的语气说:“一个人没胃口。”
郝嘉没理他,进厨房打开冰箱,捡现有的食材准备做饭,两根茄子切丝,炝锅下了两碗面条。
“先吃饭吧。”郝嘉招呼郝运来。
郝运来挪步过来,坐在餐桌,没精打采的神色缓了过来,见到女儿还是面有喜色,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更想吃了。
像是几天没吃饭似的,郝运来吸溜吸溜吃了一大碗,酒都忘了喝。
“这不是不喝酒也能吃饭呀。”郝嘉边吃边揶揄她爸。
“没有下酒菜,主食哪有下酒的?”郝运来吃饱了。
“说说吧,和刘姨闹啥矛盾了?”郝嘉直截了当的问。
家里就他们爷俩,秦芳芳走后,刘香来之前,也只有他俩。
“爸这次找你回来,让你帮我照看几天奶奶,周末郝帅从学校回来。
我要出去几天……”郝运来交代道。
“去刘姨娘家?”郝嘉问。
“她没回娘家,自己开车出去玩了,说是自驾游。
你说她多大胆。”郝运来希望女儿帮腔自己,郝嘉领会意思,但不说,故意说反话:“出去玩多好,刘姨挺潇洒,在家呆着不也是成天伺候您吃喝?”
郝运来一挑眉,又耷拉下来,说道:“她那是跟我生气呢!自己跑那么远,我担心。”
“我下午给她打电话了,她没说出去玩,我以为回娘家了。
没事您别担心。”郝嘉安慰着。
“没告我状?”郝运来窃窃的问。
“她不好意思向我告状吧。”郝嘉说完,心里几分尴尬,告状要找亲近信任的人告。
这么多年她别说没有把刘香当亲人,亲戚也谈不上。
只是郝运来把她们两个陌生人扯上没有关系的关系,亲是亲不起来的,躲也躲不开,虽然刘香对她客客气气,但她刻意的疏离,谁都感觉得出来。
“您怎么去啊?车都让她开走了。”郝嘉提出疑问。
“要不找你帮忙呢?你给爸想想办法。”郝运来有点耍赖。
“你不会又想找金驰吧?”郝嘉问。
郝运来笑着说:“你第一时间就是找他啊?我可没说。”
郝嘉顿时脸上发烫,推脱道:“总麻烦人家干嘛?”
“我都看见了,他送你回来的。
我看他对你挺好的,什么人对你这么无事献殷勤啊?再考验考验,这小伙子不错。”郝运来频频点头。
两人已然好了很久了,郝嘉还像是早恋一样遮遮掩掩,突然就觉得自己顾虑过多,扭捏极了,脱口而出道:“嗯,我俩已经好了。”
郝运来瞪大眼睛,不知是惊喜还是受到惊讶,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又挠挠头,像是年轻小伙的模样。
“咋了?吓着了?”郝嘉问。
“那你爹我还客气啥了?你现在就告诉他,让他开车带我去找你刘姨,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她听了一高兴也就不生我气了。”郝运来难掩兴奋。
“她到底为什么生你气?”郝嘉忘了正题。
“就是,她知道你那个不讲亲情的妈回来了,听人说了些闲话呗。”郝运来简单解释道。
“真是因为这个。”郝嘉喃喃自语。
“嗯,问东问西,嫌我跟她坦白的不彻底,说离家出走就走了。”郝运来还有些委屈。
“那您就好好解释呗,掰开了揉碎了好好表忠诚,她能走吗?”郝嘉越说越向着刘香,可惜刘香没能亲自听到。
“这不是找她回来吗?见着面再说。”郝运来起身准备收拾东西。
“这就走吗?”郝嘉不解的问。
“你先问问金驰有没有空,抽他时间。
我先预备好,随时。”郝运来说。
“爸,有个事您还不知道吧?说出来您可稳住,秦芳芳现在是金驰的老板。”郝嘉一口气说了出来。
“什么老板?他俩怎么搅和到一起去了?”郝运来十分错愕。
“就无巧不成书,奶奶之前住的那个养老公寓,秦芳芳给注资了,他俩现在是合作关系?应该是。”郝嘉说。
“那不会影响他合作吧?可别因为咱们家的私事影响他的发展。”郝运来有些忧心。
“您为别人想得挺周到。
难道秦芳芳知道金驰和我谈恋爱,会为难他?撤资吗?”郝嘉不屑地说道。
“那不至于,她这人还是很公私分明的,主要她以赚钱为重。
不讲人情。”郝运来笃定地说。
“行,您早点休息吧,奶奶在谁家,我去接吧。”郝嘉穿上鞋准备出门。
“旁边楼栋 301。
你去吧。”
郝嘉下楼后先给金驰打电话“明天有时间吗?带我爸出趟门,找一下刘姨。
我在家照顾奶奶。”
“行,几点我过去接他。”
“上午九点吧。”
“行。”
刚走到楼门口,奶奶步履蹒跚的走出来。
“奶奶!”郝嘉搂住奶奶,奶奶捧着郝嘉的脸,好好的看了看她,琢磨这是谁,又忘事了。
“嘉嘉,嘉嘉呀。”郝嘉提醒。
“嘉嘉,乖孙女,你不是上学去了?”奶奶喜笑颜开。
“放学啦!回家吃饭吧。”郝嘉搀扶着奶奶走进夜色的家里。
第43章 交换秘密
金驰和郝运来独自上路,金驰专心开车,按郝嘉给他的定位一路往南。
郝运来待他如子,越看越亲,但因为这次出行是帮他寻妻,多少带着几分让小辈帮忙分担父辈情感纠纷的羞耻感,郝运来不好意思。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路上沉默许久,郝运来终于吐露心声,把他这么多年的经历倾泻给金驰。
和秦芳芳离婚后,本来没想再娶,一心只想着把郝嘉抚养成人,后来认识刘香,她和秦芳芳是完全不一样的女人,让他感受到了温柔体贴,也就沦陷了。
原本他和刘香商量好,等郝嘉考上大学之后再考虑两人结婚的安排,没想到刘香怀孕了,这让郝运来陷入两难,备受道德拷问,为了给刘香一个交代,两人很快结了婚。
和刘香再婚十多年,却只有一纸结婚证,没有风光大办,是对妻子的愧疚。
中年再娶,是对女儿的愧疚。
郝运来觉得自己很失败,越说越丧气,在金驰面前的长辈威严也不顾了。
金驰听了没说什么,只是连声表示理解。
还是男人理解男人,郝运来心里好受多了。
郝运来话题一转,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祝福你们年轻人。”他说话向来让人突然一怔,听起来既严肃,又充满喜感。
一时上头说多了,冷静下来之后,郝运来心里犯起嘀咕,不该跟金驰说这么多,他是真心希望两人能修成正果,那金驰以后就是自己的姑爷。
老丈人把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跟姑爷都坦陈了,以后还怎么立威,还怎么给女儿撑腰?
“我这一激动说多了,哪说哪了,别告诉别人。”
后悔不该说也为时已晚,郝运来的脸色不自觉的凝重起来,那是一种对自己嘴上没把门的,失控后的自责,还有一种敞开心扉后的失落。
他还不能被金驰看出来,正了正身,坐直身板,暂时不说话了。
微妙氛围中,金驰感觉出郝运来的不适,聆听的一方得知倾诉者的秘密与苦衷,有种得到信任的认可感,也有要保守秘密的自觉。
这时他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能拿自己的事与之做交换,金驰在脑中搜刮着,贡献自己的什么事去倾诉,才能让两人之间达成攻守平衡。
实在搜刮不出自己经历中能与之匹配的事件,又不能跟未来的老丈人说自己的情史,再说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