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女主骨子里哪怕是个狠辣之人,但对百姓始终都是仁慈的。
*
何县令得到消息,带着官兵匆匆赶到虎豹山脚下,现场可谓触目惊心,一片狼藉。
鲜血将土壤染红了,到处都是烧焦的尸骨残骸,焚烧尸体的火尚未熄灭,空气里漂浮着尸油的焦臭味以及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极其恶心难闻。
何县令及一众官兵差点熏吐了。
地上还有几具尸首,其中一具满身血窟窿的是豹寨的悍匪头子雷豹子,另外四具尸体是雷豹子的亲信,也是雷豹子拜把子的兄弟,分别是二三四五四位当家头目。
恶贯满盈的悍匪,就这样死了。
众人不可谓不震惊。
豹寨留守的小喽知道下山抢劫的人全死了,全都犹如惊弓之鸟,纷纷做鸟兽散,逃离了豹寨。
令何县令头疼的悍匪就这样被人轻易解决,何县令看着满地的尸首,有些反应过来。
天刚蒙蒙亮之际,何县令尚在被窝里睡觉,就被有客来访的消息惊醒。
何县令有起床气,直接让管家将人赶走,结果管家说,来人是工部侍郎顾打人嫡女的护卫,他家主子突遇悍匪劫掠,为民除害,亦是为保自己,现已将其全部诛杀,请县令大人前往事发地处理后续事宜。
何县令当时惊得从床上跳起来,立马点齐官兵赶至现场,见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让人又震撼又惊惧的场景。
至于顾家的车马护卫,早已不见踪迹。
随行的林师爷见何县令震惊得说不出话,眼珠一转,上前恭贺道:“大人,小的祝贺大人剿匪成功,大人在祁县多年,该往上升一升了。”
何县令转头看向林师爷:“你让我做这种抢夺他人功劳的卑劣事?”
林师爷谄媚道:“不是抢夺,是送上门的机会。”
何县令道:“林师爷,你可知杀了这伙悍匪的是何人?”
林师爷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一个内宅女子的家宅护卫,女子最怕同悍匪搅合在一起有辱清闺名誉,尤其是顾家嫡长女这种官家女子,更怕惹得一身腥,就算大人将功劳揽于自身,她也不会到处乱说。”
何县令的确想升官,做梦都想升官,但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如果当真害怕有损女子名声,杀了悍匪就该悄然离去。可是,却自报家门,让他过来处置。
这就说明,此女不怕同悍匪牵扯在一起。
如果他真的将功劳据为己有……
何县令看了一眼雷豹子惨不忍睹的尸体,猛地打了个寒颤,高声道:“不可,本官岂是如此卑鄙之人,断然不可。”
何县令警告性地看了一眼林师爷:“此事,休要再提!”
……
以雷豹子为首的豹寨悍匪被歼灭的消息,如平地一声惊雷,在祁县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被这伙毒蝎祸害压榨已久的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尤其是世代生活在虎豹山附近的村民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没能力搬家的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被悍匪荼毒过,家中有女儿的更是惨上加惨。
为首的悍匪死绝,剩下不足为据的小喽被官府下了通缉令追杀。
村民们至此得以见光明,总算不必每日担惊受怕,也不必诞下女婴就将其送走或者溺毙。
当地官兵剿匪无能,让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听说灭了悍匪的人是来自燕京城的贵女,雷豹子等悍匪劫持到了这位贵女头上,不止要打劫财物还要抢人,贵女哪儿受得了如此欺辱,扬言要替天行道,遂命护卫拼死抵抗誓要反杀这伙作恶多端的杂碎,没想到平日面对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耀武扬威的恶徒,在贵女的护卫手下,竟是不堪一击,反成了弱鸡。
百姓们没想到让他们摆脱欺凌的不是官兵,而是一位远行探亲的贵女。
贵女顾九卿的名字跃然成为百姓嘴里的传奇。
至于死相极惨的悍匪,百姓们则觉得死的越惨,越是大快人心,谁都没往残忍上面联想。毕竟,这伙悍匪行事才是真的天怒人怨,惨绝人寰。
护卫忠心护主,对敌人仁慈,就是置自己的主子于危险。
至于焚尸之举,则是贵女为了避免在当地引起疫症,恐危及百姓。
“要我说啊,姑娘家倒底还是心善,是我的话,非将其大卸八块不可。”
杜乘风隐匿在人群中,做书生摸样打扮,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面带愤怒地引导舆论,力求将顾九卿留下的不利影响全部消除。
对于引导言论,杜乘风可谓驾轻就熟,手到拈来。
一语落,激得众人越发义愤填膺。
“就是,五马分尸、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被祸害的姑娘何其悲惨,就该剁了子孙根,让这帮子猪狗不如的畜生下辈子投胎做太监。”
“呸,还做太监,干脆下辈子投胎做畜生,任人欺凌吃其血肉。”
“……”
雷豹子被灭的消息由祁县传开,不只当地震动,就连远离祈县的其他匪寨全是大为震惧,颇有些闻风丧胆之味。毕竟,匪寨之间消息互通,谁不知道雷豹子的凶悍杀名。
随之越传越远的,还有顾九卿的名字。
顾桑自然耳听了一路顾九卿灭恶匪的传奇事迹,其传播速度比之车马行驶速度更快,顾桑不禁有些困惑。
古代不是交通不发达,消息闭塞吗?怎么传的如此之快?
马车进入青崖山地界,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老大老大,来货了!除了前面一辆坐人的马车,后面几辆全都是货物。”
盘踞青崖山的悍匪头子扛起斧头:“弟兄们,走,去收买路钱。”
“老大老大,还有貌美如花的女眷!”
悍匪头子色眯眯地摸了摸下巴:“如花、女眷?”
“对啊,小的用千里望看见了,特别漂亮的小娘子……”
悍匪头子一边兴奋地点人,一边问道:“带了多少护卫家丁?”
“不多,五个,还不够小的们塞牙缝。”
“五、五个?”悍匪头子惊得手一抖,手里的斧头哐当砸到脚,痛得他跳脚嗷嗷吼,“都给老子猫在窝里,让他们走。”
灭了雷豹子的一行人,好像就是五个青衣护卫,随行护卫女眷出行。
自己可是连雷豹子都打不过。
第78章
且说燕京这边, 经过民间口口加工过的‘顾九卿反杀悍匪’之事传回后,大街小巷都沸腾了。
康王退婚的昏头举动,着实被燕京百姓骂惨了, 原本已有被吴国舅刺杀残疾齐王的事掩下去的趋势,而今因顾九卿灭匪事件, 再次成为百姓们口诛笔伐的对象,又被拉出来鞭斥。
“康王有眼无珠,连顾九卿这种果敢有担当有魄力的女子都能抛弃,简直就是瞎了眼。”
“听说康王退婚是怕委屈了北嘉郡主,哎, 北嘉郡主什么德性,成亲后怕是够康王喝一壶的,真是丢了珍珠捡鱼目, 说他瞎眼还真是没错。”
“谁说不是呢,明眼人都知道,北嘉郡主和顾九卿该选谁,谁才是宜家宜室的贤妻?偏偏康王昏了头,非要选择嚣张跋扈的郡主。”
“听说北嘉郡主去岁被人牙子卖入青楼,也不知是真是假……”
流言猛如虎。
坊间百姓茶余饭后之闲暇,最擅长捕风捉影拼凑出自以为是的真相与缘由,百姓们对皇族权斗不感兴趣, 无人相信康王是因为太过深情才会退婚,就连北嘉郡主听多了坊间风言风语,也生出康王是为了她退婚的错觉。
北嘉郡主尚沉浸在康王为自己退婚的惊喜中,转眼就听闻顾九卿灭匪的英勇事迹, 甚至拿她和顾九卿做对比,讽刺康王丢了顾九卿这颗明珠却捡了她这颗烂鱼目, 北嘉郡主登时被刺激得大发脾气,拿起鞭子就要冲到大街上打砸乱嚼舌根的人。
“可恶!本郡主非撕了这群贱民的嘴,顾九卿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被骁哥哥退了婚的弃妇,她有何好得意的?不就是杀了几个土匪,有什么了不起。”
“指不定早就被悍匪辱了清白!”
北嘉郡主红着眼就往府外冲去,却被一群侍卫阻拦住。
“郡主,夫人有令,让您在府中静养。”
北嘉郡主被承显侯夫人强制拘在府中,上月春猎也没让她去,已经被关了几个月,连门都没出过,北嘉郡主早就被憋疯了。
北嘉郡主一鞭子狠狠甩在为首侍卫身上,柳眉倒立,怒红了眼道:“下贱东西,滚开!这帮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贱民,都欺负到本郡主头上,你们不帮本郡主出气就算了,竟还敢拦本郡主?”
侍卫面色扭曲了一瞬,随即恭敬道:“郡主息怒,属下们都是奉命行事。”
“滚!”
“都让开,让她出去。”承显侯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冷声道,“康王连顾九卿的婚都能退,难道还不能退你的婚?”
北嘉郡主尖声叫道:“不可能,骁哥哥是为了我才退了顾九卿的婚。”
承显侯夫人气得冷笑连连:“还真是魔怔了,百姓们胡乱编排的话,你也信?母亲是拼着同陛下的情分以及你父亲的救驾之功,陛下才勉强同意将你许配给康王,康王如今顾不上你,你非要在他跟前找存在感,让他有借口退你的婚,请便!”
“但是,婚事作没了,就算你要死要活,母亲也无能为力了。”
承显侯夫人扬手撤掉府中侍卫,任由门户敞开,但北嘉郡主却退缩了,怎么都不敢踏出去一步。
“明欢,你对康王的痴心苦恋就是套在你脖子上的无形枷锁。既然自己不愿挣脱,就滚回屋子,好生呆着。”
承显侯夫人对女儿的所有耐心,都在北嘉郡主为了一个男人无止尽的疯闹中逐渐消弭殆尽。
至于康王本人,则是化悲痛悔恨为仇恨权欲,在朝中与太子斗得如火如荼。
……
“夫人,大姑娘和三姑娘途径祁县路遇悍匪……”
“什么?”施氏惊得眼前一黑,急赤白眼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就遇上了悍匪……”
许嬷嬷赶忙道:“夫人莫急,大姑娘和三姑娘平安无事,有事的是悍匪。”
施氏脸上不相信道:“真的没事?”
许嬷嬷给施氏倒了一杯人参茶,回道:“夫人且放宽心,老奴哪敢用两位姑娘的身家性命欺骗您。祁县的悍匪不长眼意欲劫财劫色,尽数被府中的护卫反杀,两位姑娘分毫未伤。”
说罢,又将坊间关于顾九卿的传言仔细讲与施氏。
施氏听后,彻底放下心,但心底却隐隐升起一个疑惑:“护卫的身手竟这般厉害?”
许嬷嬷想了想,道:“府上的护卫都是精挑细选,且经过正规训练,身手必不弱,那些落草为寇的悍匪哪儿是对手?”
施氏皱眉:“是吗?”
语落,忽然想起昭南院的护卫似乎是顾九卿亲自挑选,并非施氏与顾显宗为府中选的那一批。
为顾九卿挑选的贴身丫鬟也曾被换过,连同院中的小厮也换了好几个。施氏为顾九卿挑选的仆婢皆是做事稳重伶俐的人,极守规矩,初到顾九卿身边却频频犯错,顾九卿嫌弃用的不顺手,便提出更换一批新的丫鬟小厮。
诸如陌花陌上,都是后面新选的,一直服侍顾九卿至今。
顿了半晌,施氏呢喃道:“九卿丢失的那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
车马一路通行,再也没有遇见任何悍匪。
只是越远离燕京,越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百姓们的生活越不怎么安稳。
在燕京看到的尚是一副繁华盛世景象,远离都城之地,却并非如此。所见有流离失所的难民,老家突发大水,家毁人亡,侥幸存活者则奉朝廷命前往青、麓两州逃荒乞食,朝廷严令禁止灾民往燕京方向涌入,否则一旦过界便会被乱箭射死。
遇到过暴力征税的酷吏,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压得面朝黄土的泥腿子小商贩喘不过气,辛苦刨食营生还不够交赋税,遇到过青天白日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遇到过卖儿卖女的穷父老母,也遇到过卖身葬父的孤女,以及随处可见的乞儿,黑皮寡瘦像个豆芽菜……
见识了地方官吏的欺榨腐败,也见识了民生的疾苦与艰辛。
大燕并非乱世,地方尚且涌现出层出不穷的苦难,如果生逢乱世,岂非是更加难以想象的苦。
哪怕顾桑不是这个书中世界的人,哪怕她曾经觉得书中的人物都是npc,却依旧有所触动。毕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就是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冷了要穿衣,受伤了要流血,哭了要流泪,会痛会生病,有善恶之分,并非书中寥寥数语的纸片人。
高坐庙堂的皇帝可知他的江山之下,苦苦挣扎求生的百姓?一个杀兄夺权、血腥镇压残害过诸多无辜人的魏文帝,怕是不会真正在意。
顾桑转眸看了一眼顾九卿。
顾九卿正看向马车外,远处一批多达上百人数面黄肌瘦的流民,他的黑眸幽深似海,面上看不出多余情绪。
一路所过,但凡落至女主眼前,举手之劳的事,女主能帮的便随手帮了,但没到眼前的事,女主是视而不见,也可以说有心无力。
毕竟,天下不平之事何其多。
顾九卿收回视线,突然说道:“曾经有个傻子,希望天下每一个百姓皆有衣可穿,有食饱腹,有屋遮挡风雨,手有余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寒门农户皆可读书明理,百姓安定富足,官员清明公允,天下无酷吏无不公之事。”
这是他的傻子父亲,在他稚子懵懂时期,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念叨着他的治世理念。先帝尚在,父亲束手束脚不便大刀阔斧的改革,只能遥想未来继承大统,如何如何治理天下。
这番话自然不能被先帝知晓,父亲就一遍遍说给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他以为他不记事,殊不知他记忆力惊人,想忘都难以忘记。
顾桑抿了眯眼:“谁啊?”
顾九卿说:“你不认识。”
顾桑问:“大姐姐认识吗?”
顾九卿道:“自然……不识。”
“其实,愿景是真的美好,只是有些虚幻,但努努力,应该大部分能够实现。”
顾九卿看她一眼:“你认同这个傻子?”
水至清则无鱼。
天下任何事、任何人并非单纯的能以‘非黑即白’判定,太过绝对的美好向来难以实现。
顾桑想了想,认真道:“也不算认同吧。”
她生活的世界已经够和平,实则看不见的地方依旧暗藏着各种黑暗恶心的事,哪儿有什么真正的岁月静好,这种静好都是在相对的环境之下。
“大姐姐,我是这样理解的。衣食无忧,有银有屋,可是,衣分粗布麻衣与绫罗绸缎,食分糟糠粗粮与山珍海味,银钱有多有少,屋舍有简陋与奢华之别,茅草屋是为屋,楼阁院落也是屋。如果按照最高规格,想要实现这样富足的生活那定是艰难无比,不可能人人穿华衣住美屋,银钱多的使不完。人的本事有高低之分,创造出来的生活条件自然也会有差别,朝堂为百姓们提供安稳的生活环境以及良性竞争的营生环境,其余就各凭本事。穿衣吃肉,有房子住,大部分还是能实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