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很多土豆和胡萝卜,最近她也会炒一点小菜,只要火开小点,她心里的惧怕就会少很多。
下午六点左右,人陆陆续续地来,她已经买好东西,大包小包地走出喧闹的市场。
街道很窄,来往的人少,墙上灰脏了一片,脚印章印混为一体,她的手腕被勒得有些疼,于是换成手指提着。
街道的尽头是小区的入口,人更少了,能清晰得看清每个人的面孔。
突然,她的脚步放缓,两秒后,又恢复了正常速度,眼神没有偏移地直直往前走。
尽头的林凉全身都是黑色,不嫌脏,肩膀靠在墙上,黑发打在额头,深沉的眉眼和微抿的嘴角,抬头时仿若一幅画卷,俊目星眸。
她一步步走着,提袋子的动作都没换,准备和他擦肩而过。
肩膀和他的肩膀平行时,他圈住她的手腕。
“轻轻……”又是那种语气唤她。
她垂了睫毛:“……放开。”
他聋了般,像少年那时般笑着:“回家吗?我也没吃饭。”
不放是吧……好。她狠狠踩着他的皮鞋,用尽力气,他皱着眉也不松。她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全砸在他身上,砸他脸上时他才下意识地缩了手想盖住脸,一挣脱他,她便迈开了双腿往小区里跑,跑得喘气。
他腿长,回神过来几个大步便追上她,握住她的手便往最角落里走。
她不愿地停住,却被他拉得一动一动地往前,左手用劲抵着他的手,终还是停在角落处,被他的身影掩住。
她的手臂抵住他的靠近,偏着头,话冷得像冰:“离我远点。”
握着她的手更紧,像没听见她说话般,话却温柔:“轻轻,我们真的好好聊聊。别闹脾气了。”
闹脾气?或许吧。
她偏过头正视他:“别靠,我这么近。”
轻轻抬头,话说得缓。“林凉,你需要,我再说一遍吗?我可以说……很多遍给你听。”
他握住她的手缓缓放开,右手转了转左手的戒指,脸上的阴郁才渐渐收回,声音犹豫:“轻轻。你……变了。”
她收拢被他放开的手,沉默很久。
她说:“你说得对。时间……会让人脱胎换骨。是我之前的纠缠……让你觉得……我又傻又呆。你可以变,为什么……我……只能留在原地?”
人的变化,一个念头,便可以完全推翻从前。
高大的树木笼了一层黑影在地,树叶轻轻扫过她的马尾。
“知道吗?”她说,“我现在,连火都不怕了。”
骨头像被打碎了,他的身子发软。
“轻轻,那都是误会……”
“林凉,你知道……我话说得慢,你耐心……等我说完。你应该……也能明白。”她咬唇。
那一段长话,她憋了太久。
“以前……我总把你的话当宝。你说什么……我都信,我都去听。以前……你对我太好,所以……我一直都在……忽略你对我的不好。我只做了……一件错事,却用了八年……去等你。我跟你说……无数遍的……对不起,我放任……你对我的粗暴……和冷漠。”
她抽抽鼻子:“可是现在,我发现……我好像真的,不喜欢……这样的你,也讨厌……委曲求全的我。”
“轻轻……”他抹去她眼角的水,“对不起,当时的我……”
她拍开他的手,双手推开他的肩,低头,径直擦过:“别追了。这是你……以前对我说的。我现在,还给你。”
他转了身,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动了动脚,最终还是没去追上。
5
宋轻轻的林凉哥哥应该去了远方。
现在这个人她不要见。
林凉哥哥说:轻轻,这以后就是你的了。
她的心愿。一个不足三十平方米的小卖铺就能让她记一辈子。
曾声如清泉般抚平她的燥意,少年的稚气使她难忘怀。
她曾是他手掌里的一片羽毛,被抓得很紧,生怕一点风息就没了。
现在呢?
林玄榆从宋轻轻的黑名单被拉了出来,隔了两小时,她才拨通他的电话。
一声轻轻的“喂”后,
宋轻轻说:“林玄榆……我想见见,那个你说的什么龙。”
“嗯?!”他皱眉,“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吗?!还想着相亲?还是……”他想了想,声音疑惑,“表哥……他没找你?”
“我觉得……那个人的条件,你说的挺好的……我想试试……”她没回他。
“……”
对面的人很久没有说话。
很久后,宋轻轻舔了舔唇,打破沉默:“我说……”
那方突然出声,凌厉地打断:“宋轻轻。你想也别想。”
电话瞬间挂掉,她茫然呆滞地低下头看着屏幕。
……是林凉的声音。
她将手机握得紧紧的,垂下头。
之前大方地给她卡,让她睁大眼睛好好嫁人,现在却跟个流氓似的缠她。她凭什么不能想,他可以有妻子,凭什么她就要一个人,以前是觉得嫁谁都无所谓,那是因为还没决定放下,现在她是应该好好找个人过下辈子。
宋轻轻觉得自己想得很对。
只是后来,林玄榆的电话再也打不通,后来再打,就成了空号。
林先生用实际行动告诉她。
想也别想。
宋轻轻狠狠地将手机摔在床上。
十六号,宋轻轻骂了一天的林凉。
十七号出门想查看附近有没有准备出租的商铺,她要开小卖铺了,空闲太久总觉得空落落的。走了一周却没有消息,因为病毒蔓延的趋势加重,人流也少了,有些商店直接关了门。
黑夜,她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休息,呆呆地望着天空,没有星星。
有人轻轻在她身旁坐下,她只瞟了一眼他的鞋子,不作声地瞬间起身。那人便一直跟在身后,也没说话。
走在一条湖上的短桥上,他开口了。
“轻轻。”哀求藏在话里,“别躲了,好不好?”
这一点也不像八年后的林凉。
她转身看着他,他站在湖边,离湖水很近,稍退一步就有掉下去的危险。
她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利落地转身走了。
“轻轻!”呐喊声震着耳朵,随后伴着一阵扑通的水花声,震耳欲聋。
宋轻轻惊得立刻回头,看他落进湖里挣扎呼救。
她动了动手指,没有迈步,转身,下一刻……
“轻轻,我不会游泳,救救我……”他快被淹没,神色苍白惊慌。
烦人烦人。宋轻轻握紧拳头,愣了半分钟后,跺个脚,又急急跑到他身边,蹲在地上,伸出手:“你快……上来。”
他得逞地笑,又隐去,握住她的手,艰难地借力爬上去,喘着气坐在地上,抬头看她,笑着。
“谢谢。”
宋轻轻低头,看着他不放的手,扯了扯:“……放开。”
他没放,握得紧了些:“你在意我。”
“是个人……都不忍心见死不救。”宋轻轻低眸,“林凉,你真的别来了。你结婚了……你已经,推开过我了……”
心狠狠揪了下。他握她的手一紧再紧,神情低落,却还在笑:“轻轻。我真的离婚了。你看微博就知道了。”
缓了会儿,他说:“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在等我。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哪些?
是你别跟上来了,我未婚妻会介意,我挺现实的,你只是我年轻时做的一个梦,还是好好嫁人……太多了。
她数不完。
“你以前……说的那些话,没错。”她没有神色。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他不放。她便狠狠咬着他的手背,他也不放。好,不放是吧。那她咬自己的手背,牙齿碰到肉的第一秒,他惊慌地一下便放了。
宋轻轻转了身:“……你从来,不是林凉哥哥,你只是林凉。”
月色渐渐吞没她的背影。
躺倒在湖边的林凉,右手转了转左手食指的戒指,望着天,神情莫名。
宋轻轻只喜欢八年前的林凉。
不能奢望任何人爱你的阴暗、锋利、偏执。
他认输了。
十八号,徐嬷跳广场舞时中了旅游大奖,听她说是和一群的老太太一起中的,在国外玩几天,于是打包了行李已经出发。
她下了微博,看了那条离婚通知很久。看到十一号,是他来找她的前一天。
她仰头,天花板漏了小缝。
十九号,病毒形势加重,小区专门设了管理人员,登记出入信息,还叮嘱必须戴口罩,不戴口罩必须待在家里。
快过年了,但为防病毒传染,大家都闭门不出。宋轻轻也不出门了,准备在家看电视一个人好好过这个年。
这天中午正看着电视,外面突然一阵吵闹,过了会儿,竟有人敲她的门。她警惕地看了看猫眼,外头是围在一起的两三个人,看不太真切,但蓝色的志愿服挺惹眼。
其中一人开口:“我是社区管理登记的。”
她疑惑地打开门。
胖胖的阿姨笑道:“你家老公死活不肯戴口罩,社区人员说他几次了。他说是你不让他进门他就不戴,让我过来调解一下。哎呀,夫妻俩好好过,别动不动就吵架嘛。疫情期间,大家都多多体谅啊……”
老公?
她看了看他们身后一脸无辜和委屈的林凉。
他轻轻歪了歪头。
“最近比较严是不允许出门的。小区门这几天都不会开。”那人又说。
“可是我们……并不……”
她话说得慢,一下被某人抢先。
“谢谢。实在是麻烦您了。”
林凉朝阿姨挥挥手,很快走进门里,拉着惊愕的她,关上了门。
他自然地走到厨房,找了找挂在墙上的围裙,低着头系上:“轻轻,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出去。”她瞪着他。
他又聋了,走到冰箱处,打开,笑着:“那就做炒土豆丝吧……我看你冰箱里有。”
他还好意思……
那天把东西摔在他身上,回来后觉得不对劲,便偷偷看他人已经消失了,才跑回去蹲在地上把那些土豆、胡萝卜,拍拍灰,一个个捡起来,被周围路过的人当成是捡别人不要的。
丢脸死了。
他已经背过身洗土豆,削完皮,正在切成丝。
她轻轻走近,扯着他身上的围裙,咬唇:“你出去……”
他没动,她又扯了扯。
“嘶……”他痛呼一声。
她的手一僵,偏头:“怎么了?”
林凉摇摇头,抽出纸巾将左手食指的血抹去:“没事。可能好久没切菜了,一时间不太熟练……”又开始切。
她深深地望着,看了他一眼。
是那根食指。
心悄然酸了下。她收回扯他围裙的手:“哦。”转身离开。
林凉低眸,没说话。
三分钟后,他的围裙又被人扯了扯,于是停下菜刀,转了身,温柔地问:“怎么了?”
一张防水创可贴伸到他眼前,偏着头不看他,声音别扭:“给。”
林凉的笑容加大,拿过后慢慢贴上:“谢谢轻轻。”
菜下锅时,油水四溅。
“做完饭你就回去。”她提高了声音。
“轻轻……”他翻炒的动作没有停,“可是小区不开门,我只能睡外面草丛。我什么都没带……”
烦人!宋轻轻狠狠瞪着他的背影。
她也曾在外面睡过一夜,知道地有多硬,有多脏,害怕别人对自己做坏事,于是得缩在最角落最隐蔽的位置,闭着眼,惶惶不安地抱紧身子睡去。
更何况现在是冬天。
烦人!
“你有钱……”像说服自己。
“我有钱也出去不了……小区里没有宾馆。”他转过身,看着她,“你放心,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只是想和你待着,和你好好说些话,我们之间,有误会。”
误会?他对她的冷漠排斥只是误会?一句误会就能抹掉吗?她在意从来只是他的态度。
“可是……我不想和你说。”宋轻轻涩着眼角,“等……小区开门……你就马上离开。”转身,立刻回到自己的卧室,紧紧关上门。
她没有出来吃他做的菜,他也没有吃,只坐在沙发上,看着紧闭的卧室门,看了一个下午。
晚上闭眼前,他摸了摸创可贴。
苦肉计蛮有用的。风水轮流转。当初他心硬着也心疼她。她也一样。
她放不下,不过因为别扭,心不敢放在嘴上罢了。
林凉承包了早中晚的餐食,拖地,做家务。他们偶尔说一两句话,多数是林凉在说,她有时回有时沉默。宋轻轻一开始不吃他做的饭菜,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避不见他,后来实在饿了,只好厚着脸皮趁他睡着了的时候吃。
他发现了,睡前给她又热了一次饭菜。
这几天,宋轻轻对他没有那么排斥了,偶尔还会理他一下。两人有时还会一起看电视,看到搞笑处笑得不小心跌进他怀里,又急急地坐回,让他坐得离自己远点。
他当然听她的话。
宋轻轻看着他离自己起码有两米远的距离,心头不知怎的,又不是很乐意了。
一旦林凉又回到八年前,温柔细心呵护的样子,宋轻轻发现自己老把持不住。看着他的身影在自己这小屋子里来来回回,荒谬得像瓶子装了水般满足。有时梦里竟然还会梦见他亲自己,醒来便骂自己没骨气。
“轻轻……你有短裤没?”
“干吗?”她瞥了瞥。
“我已经好几天没穿……”他看了看下面,一本正经,“第一天换掉后就一直没穿,裤子磨得我……疼……”
她沉默,没回他。
林凉叹了口气,豁出去般,手扯着她的衣角,摇了摇。他学她以前求他的模样,在她耳侧喃喃:“轻轻,好不好?我快臭死了……臭坏你可怎么办?”
哪来的狗尾巴草,一扫一扫地痒着,让你不得安心。
心酥了下。她的声音急促:“好好好。”立马离他远远的。
她回到卧室随意拿了几条绵绸宽松的短裤给他当四角裤穿,捏着衣料,靠着墙又骂自己没骨气。
让这个男人撒娇……
难怪十六岁,她那么轻易就原谅他。
二十四号,大年三十。
城市安静,屋里热闹。宋轻轻怎也没想到会和林凉过这个年。
他特意学了过年菜,早早起床便在厨房准备着,打开电视,给宋轻轻剥好橘子,嗑好瓜子放进小碗里,又热了袋草莓酸奶,轻轻敲了她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