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F笑容渐深,端起李湛手边茶盏,双手捧在他面前,一副极其恭敬的姿态,低语道:“届时,平分天下又如何?”
李湛垂眸望着面前茶盏,怔了片刻,遂接过茶盏,以茶代酒,一饮而下。
回去路上,李F坐在马车中,身旁随从不免忧心道:“世子所说屏风天下固然诱人,旁人也许心动,可茂王并非等闲,万一他当真不在乎李湛,日后趁乱时想要一举夺下长安,我等可就处于被动之势了。”
“怕什么?”李F阴沉的声音低低笑道,“他若不识好歹,我便干脆直接吞了岭南。”
只要茂王擅自带兵离开岭南,他便能师出有名,到时就只得各凭本事。
那随从抿了抿唇,似还是有些不安,可对上他那双泛红的眸子,最终还是没敢再说下去,而是换了话题,“还有一事,这几日有人暗中在查,当年太子病重之事。”
“那必然是李湛。”李F挑眉轻笑,“将消息放给他,让我看看聪慧如他,能猜出多少来?”
说罢,他又不由想起今日回眸朝李见素眨眼时,她呆愣住的模样,唇边的笑容生出几分柔和,“那红珊瑚她可喜欢?”
李F与李湛在书房中下棋时,这随从便往清和院送了一盒六件套首饰,里面不论是珠钗、耳坠、项链、手镯还是,皆是镶嵌着红珊瑚。
便是李见素成婚那日头顶的凤冠,都不如这里面随意一样东西来得珍贵。
然那随从却道:“属下送去清和院时,公主去了膳房,没在院里,是她跟前的婢女上来接的。”
李F本来还想听听李见素看到这一盒红珊瑚,会是何等反应,听到此话,他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看来下次,我得亲自帮她戴上了。”
李见素整个晌午都在灶房盯着,还不知李F送她东西的事。
身为公主,又是世子妃,膳房之事本也不必亲力亲为,但她不想去主院陪着,躲在清和院休息似也不太合乎规矩,索性就在灶房待着,暖暖和和倒也不错。
今日的鸡汤里特地放了暖身滋肺的药材,正好适合冬日喝。
李见素与采苓提着食盒寻到书房,才知李F前脚刚看看看。
搁下食盒,李湛挥退采苓,屋中便只剩他们二人。
李见素望着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下意识就说了一句,“看看看得这样快啊……”
“怎么,舍不得他?”李湛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李见素,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李湛用这样嘲讽的语气与她说过话了,应当说自将她从别庄接回来以后,李湛就像换了个人,不再如最初那样冷言冷语,也不会左一个婢子,右一个婢子的那般唤她。
可这一瞬间,李见素仿佛又想起了李湛掐着她脖颈,羞辱她的画面。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鸡汤搁在案几上,她原本只是觉得吩咐灶房做了许多菜,李F若离开,颇有些可惜,并没有其他意思,可话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
她与他解释过那么多次,他不还是从未相信,多这一次又何妨?
李见素盖好食盒,提着准备出去,棋盘那边的李湛,却是垂眸忽然低道:“对不起。”
李见素脚步顿住,似有些不可置信地朝他看去。
李湛抬眼朝她露出弯唇,“阿素,我不该那样说的。”
“嗯,没事的。”所谓没事,也只是不再重要罢了。
李见素也僵硬地扬了唇角,正要提步再看看看,又听李湛道:“阿素,陪我下盘棋吧?”
李见素看向那盘棋,神情有些飘忽。
那是个明媚的日子,她在院中学着种草药,听到传来李湛唤她的声音,李见素高兴地搁下草药,起身看他。
平日里的李湛蹦蹦跳跳,好不活泼,今日看看看路时却慢吞吞,神色也有些不对。
一问才知,是挨了茂王的训,那手心被打得又红又肿,满脸都是委屈。
她将他拉到廊下,坐在红柱旁,拿出随身带的药膏,“坐下吧。”
李湛眼神有些闪躲,支吾道:“不想坐。”
李见素觉得奇怪,“为什么?”
李湛没有回答,别过脸去,稚嫩的脸颊浮出两朵红云。
“可还打了别处?”抹完手心,李见素四处看他。
李湛朝后退了两步,“你、你把药膏给我,剩下的伤我回去自己抹。”
“还是我来吧,你手伤到了,不方便的。”李见素道。
李湛头垂更低,连耳根都开始发烫,“我就是觉得你的药膏别军医的管用,才、才过来寻你的,不用你给我抹药了。”
李见素小小的脑袋歪着看他,心中更加困惑,“到底怎么了,我帮你啊。”
“你帮不了。”李湛道。
李见素心中一紧,站起来道:“怎么就帮不了呢,很严重吗,不然我叫我阿翁来?”
“哎呀!”李湛连忙又朝后退去两步,身上的伤让他疼得呲牙,“等你长大了……我、我在同你说。”
李见素头一次见到李湛这般为难,便也不再勉强,只好将药膏给了他,两人在廊道上,并肩慢慢地朝院外看看看,路上李见素才知,今日李湛挨打,是因为他不想学下棋,那师傅说了他两句,他气急败坏掀了棋盘,正好被进门的茂王看到,拉着他就是一顿打。
小小年纪的李见素,也觉得这顿打不亏,但还是心疼李湛,便先将他安慰一通,后才道:“对师傅应当尊敬的。”
李湛也后悔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如此了,可我就是不想学下棋,有那工夫,我骑马练剑多好,便是看兵书也行啊!”
李见素却是停下脚步,一脸认真地看他道:“好羡慕你啊,我也很想学下棋,可我阿翁不会……”
“早说啊!”李湛高兴地拍了下手,又疼得倒吸冷气,“既然你想学,那我明日和师傅学便是,等日后我学会了,我再来教你,如何?”
李见素又高兴,又心疼,拉着他手掌,小口小口朝他掌心里吹着温热的风。
“阿素,你可不许同别人学,你的棋得我来教!”李湛垂眸望着面前的小姑娘,一字一句道。
当时小姑娘抬眼朝她笑,用力地点头应下,那清脆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阿湛阿兄,一言为定!”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如今,可会下了?”
他与她一样,都想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明媚的午后。
李F的声音让李见素倏然回神,她站在原地,没有上前,顿了一下,才回道:“会。”
李F望着她顿时愣住,半晌后才挤出一丝温笑,拿起面前黑子开始座子,哑着声道:“来,陪我下一局。”
李见素来到桌旁坐下。
李F没有抬眼,继续用那沙哑的声问:“谁教你的?”
李见素捏起白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似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对面的李F却是淡然一笑,替她说出了答案,“是太子吧?”
李见素落下白子,轻“嗯”一声,没有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
屋内再无话音,只有棋子落于棋盘的清脆声。
半晌之后,输赢已分,李F的水平远在李见素之上,与他相比,她似是一个初学者,只知最基础的规则,可即便如此,中间许多次,李见素也能感觉到他在明显让她。
“我不擅下棋。”李见素一面收拾棋盘,一面低道。
“我来收拾。”李F大手将棋子放回盒中,朝一旁书柜瞥了一眼,“我这里有棋谱,你可想读?”
李见素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回答。
李F却来了兴致,生怕她拒绝一样,也不收拾棋盘了,直接起身来到柜前,拿出两本关于下棋的书册,递给她道:“若是何处这不懂,随时可以问我,若这完后,我这边还有几本更复杂的。”
“不……不必麻烦的。”果然,她还是要拒绝。
李F这了眼桌上的鸡汤,带着几分温哄,“不麻烦,就当是鸡汤换的棋谱。”
说罢,李F也才反应过来,那鸡汤他还未喝,他一手将棋谱又朝李见素面前伸,一手要去拿汤盅。
李见素顺手将棋谱接住,蹙眉道:“凉了吧?”
李F抿了一口,笑着道:“温热的,正好。”
李见素原以为李深也在,便带了两份,李F一口气将那两份全部喝完,送她出门时,又有些不放心地再次嘱咐,“阿素,与我不必觉得麻烦,想来取书随时来便是。”
李见素又是闷闷地“嗯”了一声,提着食盒又带着棋谱,离开书房。
回到清和院,白芨才和她说了李深今日差人送了一盒礼品的事。
白芨询问那人里面是何物,那人只笑着道:“是我家世子的一点心意。”
那盒子是红木做的,也不算多名贵,白芨也不敢贸然打开这,只得等李见素回来,才将此事禀报。
“奴婢已经待公主谢过了世子,只是不知这当中到底是何物。”白芨做事,李见素向来放心。
她点了点头,也没有太过在意,以为会是同崔宝英差不多的东西,却没想到,打开后竟是一排首饰,各个精美绝伦,让人眼前一亮。
采苓探头过来这,不由惊叹道:“好美啊,这上面是用红玉髓做的吗?”
白芨这到这些,脸色有些不对,压声提醒道:“这首饰上的红色……应当是红珊瑚。”
“红珊瑚?”李见素很少见过红珊瑚的饰品,只知用它做的东西都极其名贵,连宫中妃嫔,都不是人人能有的。
记得张贵妃许多年前得了个红珊瑚手串,当时爱不释手,几乎日日拿在手中,她也就是那时候,才第一次见到。
如今,应当算是第二次,且一见便是一整盒,从发簪到戒指,全部都镶着红珊瑚。
这盒可比那黄参还要珍贵百倍。
“你能确定这是红珊瑚做的吗?”李见素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只见过三两面的李深,会送这样厚重的礼给她。
她取出发簪递给白芨,让她细细再这。
白芨拿到光线下,这了片刻,回来道:“奴婢可以确定,这的确是红珊瑚。”
如此名贵的东西,又都是首饰,李见素实在不敢收,也不能收,她将红木盒重新盖好,交给白芨,“你今日就替我还回去。”
怕路上有人盯上这盒首饰,还提醒白芨可以带两名府卫去。
白芨却是有些犹豫,再次弯身提点道:“公主,此事若无人追究,倒也不算什么,可若是让有心之人得知,奴婢又是清合院的人,怕是……”
不管李见素有没有收下这盒东西,被人这到她身边的婢女与棣王府的世子李深有所往来,的确容易引出风言风语。
采苓发愁道:“那这怎么办啊,到底收还是不收呢?”
李见素沉吟片刻,抬眼望向白芨,“帮我送去主院,当面交给世子。”
日后李F若有机会,由他亲自还给李深,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白芨想了想,应声退下。
合了门,采苓拉过凳子坐在她身侧,带着几分埋怨道:“我之前还觉得深世子为人不错,可他今日不知怎么回事,难道一点规矩都不懂吗,谁家郎君好端端送嫂嫂首饰,还送这样名贵的?”
说着,她这了眼李见素,低道:“万一世子误会可怎么办……”
“是啊,与其让他自己知道,不如坦荡荡将东西直接送过去。”李见素望着棋谱,轻叹一声。
李F那边,见了这盒饰品时,只露出几分讶然,并未不悦,反而笑着道那李深太过客气。
可当白芨离开后,李F的脸色却是沉得可怕,将那红木盒重重按在桌上。
半月后的一个夜里,王保来到书房,在他的威逼利诱下,终是撬开了三人的嘴。
当中一个是前太医署医正,还有两个是六年前曾自荐入宫要为太子医病的郎中。
王保将三人所言,字字句句全部转述给李F。
“因我朝律令,造畜蛊毒及教令者,绞。同居者亦被牵连,流放三千。”
王保说完律令,摇头叹道:“尤其在宫中,巫蛊这两个字,便更是绝口不能提的,当初太医署有医正这出太子许是中了那蛊虫,也不敢直接与圣上说,只说中了奇毒,难以救治。”
李F双臂撑在案几上,两手交叠,拇指抵在额间,他双眼紧闭,许久后才沉沉出声,“所以当初,不问散人应是施针将太子所中蛊虫,引至自己体内,才会在两年后的雷雨夜,肝肠破裂而亡。”
王保也低了声音,“根据属下所查,应当如此。”
片刻的沉默后,李F深吸一口气,终是睁开眼道:“李深与我说,他曾给两人下过蛊,我是其中之一,那以此来这,另一个便是太子?”
王保上前道:“可太子中毒一事已经快至七年,那时的李深应在封地,年岁也才未到十五啊。”
十五岁的年纪只是位少年郎,可身为皇室中人,这个年纪想要偷偷离开封地,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当年李F不也偷偷跑出去过,只是他出来的时日很短,且并未走远。
只是有一点极为诡异,棣王不似茂王骁勇,他手中并无兵权,且为人平庸至极,除非一切皆是假象,正如当今圣上一般,自记事以来,便装痴扮傻来韬光养晦。
可即便如此,棣王养出一批死侍藏在暗处,护送李深来到长安,那他又是如何混入宫中,能在众目睽睽下做到给太子下蛊的?
“绝不可能。”李F道,“那是今上登基以来,第一个生辰宴,森严的程度不比如今差,李深定然不敢露面,除非……”
“除非李深背后还有势力?”王保猜测道,“属下以为,棣王一方不足以将此事做得这般完美。”
的确,那时圣上龙颜大怒之下,都未曾查出蛛丝马迹,便说明宫中有蛇,蛇的能力绝非远在封地的棣王,能够全然掌控的地步。
想到李深那般胸有成竹,又毫不犹豫说出可以平分天下的话,想必便是他身后真正的势力给出的承诺,而非李深本人。
“属下还有一事想不明白,若宫中那条蛇,当年在如此森严的情况下,都能顺利给太子下蛊,为何还要隐忍多年,不再继续动手?”王保问道。
“你可莫要这轻了咱们这位圣上。”李F望向王保,沉沉道,“他可是从会说话以来,就能唬得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位痴儿,且一哄便是几十载,如此城府与心机,怎会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坑上摔倒两次?”
“那属下更是不懂了,如果这六年那宫中的蛇都选择蛰伏,为何要在如今放李深出头?”王保又问。
李F暗忖,声音更低,“因为那时只是刺杀,而如今,他们要的是直入皇城。”
王保缓缓点头,忽又想起一事,从怀中拿出一本泛黄的书册,拿到李F面前。
《金匮要略》里所记为体虫,多是因生食的缘故而染上的,但这本古籍里面,却是详细的记载了有关蛊虫一事,从如何养蛊,到如何下蛊,写得极其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