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臂环在他脖颈上,手指早已不动声色地压在了他的脉搏处,她眉心微蹙,努力分辨着此刻那紊乱的脉象,到底因情动所致,还是时机已到。
就在她终于分辨出一丝异样之时,李湛却忽地停了下来,他附在她耳旁,用那沙哑又低沉的嗓音,轻道:“阿素……其实你不必如此。”
李见素倏地一下瞪大双眼,然只愣了一瞬,便一手去摸早已藏在枕下的发簪,一手用力将李湛推开。
李湛整个身子朝里侧倒去,可他却并未完全失去力气,顺势又将李见素拉至身前。
眨眼间,两人便换了位置。
她坐于上,用那尖锐的发簪,抵在他脖颈处,而他却死死拉着她另一只手臂,让她一时无法从挣脱。
李见素方才红润的脸颊,在此刻对峙中,慢慢变得苍白起来,她神情闻似镇定,但那微颤的指尖,却是在告诉李湛,她已经害怕到快要撑不住,只得紧紧咬着那红肿的下唇。
“别怕。”他语气颇为平静,似是没有怨责,也没有愤怒,依旧如之前那般温润轻缓,“想问什么直接开口便是。”
李见素深吸一口气,冷下声道:“当年太子所谓的中毒,可是因为被下了虫蛊?”
李湛没有犹豫,直接回道:“是。”
李见素知道不是李湛下的蛊,那时年少的他,几乎日日要与她见面,太子病重时,他们皆在岭南。
“是茂王的人动得手脚?”李见素蹙眉又问。
“我若说不是,你还会信么?”李湛无奈弯唇。
李见素声音更冷,“只回答我是与不是?”
“不是。”他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一副极为坦的模样。
李见素怔住,“那是谁?”
李湛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慢慢松下,“我尚未查出,但知道与谁有关。”
李见素忙道:“是谁?”
李湛道:“李F。”
“李F?”李见素不由怔住。
就在她晃神之际,李湛一手牢牢钳住她拿着发簪的手腕,一手将她重新推到。
顷刻间,两人再度换回位置。
他重新回到上方,垂眸望着床榻上惊诧不已的李见素道:“阿素,你我之间误会太深,不如今日我们全部说清,可好?”
他声音虽然低沉,却不见半分中毒后的虚弱。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李见素简直不敢相信,她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却没想到李湛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你为何……”
“为何没有中毒?”李湛看向高台上香炉,“里面是放了迷药么?”
李见素道:“是曼陀罗花粉……”
李湛抬起头,看了眼床正中悬挂着的香囊,随后又将目光落在李见素红肿的唇瓣上,“还有什么?”
李见素别过脸去,低道:“川乌,附子,香白芷……”
她将这些放入口脂中,抹在了唇瓣上,方才李湛吸吮时,应是吃了干净,再配合着屋中燃的曼陀罗花香的功效,此刻的李湛应当浑身乏力,别说钳制住她,便是坐起身都成问题。
“原是香白芷的味道,怪不得那般清甜。”李湛的齿颊间,那好闻的味道到现在都还未消散,他咽了口唾沫,缓缓移开视线,将枕边那发簪拿起扔去一旁,“我进屋前,吃了清毒丸。”
李见素倏地一下回过头来,看向李湛,便是没有开口,李湛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没错,是你当初给我的那道药方,炼制而成的。”
李湛有一次误食野菌,虽然当场李见素将他救了过来,可害怕他日后又不慎中毒,便回去询问阿翁,可有什么解毒的药方,便于随身携带,阿翁弄清事情缘由后,才做了这清毒丸。
阿翁从不藏掖这些,记得那时临前,他还特地将方子写清楚,交给了茂王,感谢他这些年在岭南的照顾。
没想到时至今日,李湛用了她给了的药,解了她下的毒。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对你下毒?”李见素还是不解。
“因为你看了那本古籍。”李湛远比李见素以为的还要了解她,他知道阿翁当年的离世,让她一直无法释怀,也知道当她看到那本关于蛊虫的书后,一定会联想到阿翁的死。
“阿素。”他轻抚着她眼角缓缓滑落的泪水,道,“不管如何,你也不该觉得是我,我怎么会那般做,便是我阿耶,也不会。”
李见素没有躲开他的手,似是妥协般闭了闭眼,哽咽开口:“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如何能相信你?是你对我说的,长安会乱,也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怕我将事情告知太子……”
在这般多的压力下,她的警惕与质疑,自然合乎常理。
李湛叹了口气,翻身躺在了她的身侧,将她紧紧揽在身前,“阿素,今日便全部说予你听。”
李见素以为,李湛会再次询问,她可否会告诉太子,可这一次,他竟然什么也没有问,而是直接开口道:“昭肃帝忽然病猝,虽未立太子,可他膝下光皇子便足有五位,皇长子李峻更是年已束发,如此年纪,昭肃帝怎会以‘皇子冲幼,须选贤德’之由,将皇位传于皇太叔?”
听到此处,李见素明显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但她一直紧抿双唇,没有说话,只靠在他身旁,静静地听。
“再说,便是当真要传位于皇太叔,也不可能那自幼便以痴傻示人的李忱。”李湛眉宇间生出一丝寒意,“我阿耶骁勇善战,镇守边关几十载,难道不比这李忱更适合?”
说着,他垂眸看向面色苍白的李见素,“阿素你说,今上这皇位可是名不正,言不顺?”
李见素没有抬眼,低低地“嗯”了一声,发觉李湛正在看她,她便咽了口唾沫,开口应道:“的确,你说得在理。”
得了她确切的回复,李湛似才满意,继续道:“世人皆知,这位痴傻的皇太叔能够继位,便是因为权宦勾结,想借此扶持傀儡皇帝上位,以此号令天下,可谁能想到,咱们这位今上竟藏得如此之深。”
李见素虽不关心朝政,却也知道李湛所言非虚,李忱当年继位后第一件事,便是铲除异己,将昭肃帝朝内那些勾结的权宦,几乎一个未留,手段果决,且皆事出有因,让后人无法诟病。
“可……”李见素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自今上登基以来,国泰民安……”
“他做得的确好。”这一点李湛也无法否认,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今上自登基以来,勤俭治国,爱民如子,他也的确是位称职的皇帝,说至此,李湛不免又叹一声,“所以阿耶从未想过朝堂之事,他只想安心做他的安南都护。”
李见素听至此,悄悄看了眼李湛的神色,一时也分辨不出他所言是真是假,只得继续耐心听下去。
“所以你大可放心,当年今上生辰宴上的遇刺,与我阿耶无关,你阿翁的死,绝非因我们而致。”李湛向她保证。
“那是谁?你方才说……李深?”李见素问。
“我只知道与他有关,许是棣王,又或者背后还有其他势力。”李湛吸了口气道,“便是我阿耶不想参与,可有些人会安耐不住,昭肃帝膝下那几位皇子,还有同为皇太叔的几位王爷,谁能做到真正的心中服气,哪一个不想将当今圣上拉下马来,取而代之?”
李见素起初只以为茂王动了反心,然听至此,她才终于意识到如今的长安城,早已危机四伏。
“你的意思……”她强忍着身上一阵阵涌出的恶寒道,“不光是李深……其他的那些世子与公子们,皆可能会、会……”
“别怕。”李湛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在她肩头轻轻拍着宽慰,“我阿耶手握兵权,便是他们再斗,也要畏我三分。”
李见素双手用力握紧,抬眼再次看向李湛,“那你呢?既然王爷无心权谋,为何还要你回来?”
李湛冷笑道:“阿耶的确不喜权术,但不代表他不懂,也不代表他愿为鱼肉,可以任人宰割,今上下旨要回鱼符,你可知这意味什么?”
怀中的李见素,摇了摇头。
李湛与她认真讲解,“意味着今上不再信任阿耶,他今日要的是鱼符,来日便有可能要的是阿耶的命,阿耶自然得提前做打算。”
李见素算是听明白了。
茂王之所以派李湛回来,是因为这场暗中酝酿的腥风血雨,茂王可以不争圣位,却要坐观虎斗,不论最终何人问鼎,他安南的兵马只会愈发独立且强大,而非成为谁人皆可鱼肉的对象。
李见素深深吸气,继续问道:“你与李深……可是已经达成了协议?”
不然李湛为何知道当初太子中蛊一事,与李深分不开关系。
李湛没有说话,只朝她点了点头。
李见素似是恍然大悟,“所以他与你登山比拼,还有来府中拜访,皆是与这些筹谋有关?”
李湛“嗯”了一声,用袖子帮她擦拭着额上的冷汗,“阿素,等事成之后,我会帮你查清,那下蛊之人究竟是谁,到时无论对方是何身份,我一定会替你阿翁报仇。”
话落,屋内再也无声。
此刻已经接近子时,床榻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李见素缓缓从他怀中起身,望着面前男人道:“你曾说过,你对我的所有欺辱,皆是因为有难言之隐,可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些权谋之术,与我有何干系?”
李湛也跟着坐起身来,他再次俯身贴到她耳旁,用那连李见素都要听不真切的音量道:“阿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害怕。”
李见素眉头蹙起,正要开口,便见李湛忽然抬手,一股熟悉的药香毫无征兆的吸入了鼻腔,她顿时被呛得开始咳嗽。
与此同时,李湛屏住气息,将她重新按在胸膛,轻轻拍着她单薄的后背,她用力在他怀中挣扎,可力气却愈发便弱,到了最后,她整个身子都无法动弹,只瘫软在他怀中,用那最后的一丝力气与意识道:“那本书……是故意给我看的,对吗?”
他完全可以下令不让任何人进书房,也可以将那书锁于柜中,可他如此聪敏,却两样都不做,像是故意等她发现一样。
然李湛没有回答,只在她额上落下了一个吻。
李见素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耳旁的声音也愈发遥远,最终,她感觉到自己仿若从这世间消失一般,陷入了沉沉的死寂。
清晨,一辆马车驶出长安,朝以北的山林而去。
马车的颠簸与车轮滚动的声音,唤醒了李见素的意识,她眉心微拧,手指也跟着动了一下,然很快,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掌裹住。
她想要睁开眼,可眼皮却异常沉困,头也依旧昏沉发闷。
她意识到这是中了迷药的反应,逐渐恢复的意识,让她慢慢想起来发生了何事。
李湛在与她说话的时候,对她下了迷药。
她虽然提前服用了清毒丸,可那清毒丸也是有时效的,如果在一开始李湛对她用药,便不起作用,两人谈了那般久,药效已经淡去,而他下药时动作突然,让她来不及反应,且就在她口鼻之处,所以才会毫无招架之力,便晕厥过去。
马车还在摇晃,且行驶得越来越快。
李见素的意识也愈发清醒,她不安的呼吸声,让身旁之人将她抱得更紧,“别怕。”
是李湛的声音。
他让她更加恐惧,指尖在他掌中不住地发颤。
李湛没再说话,只静静地抱着她。
许久后,马车慢慢停下,她被抱出车外。
李见素眼皮子虽然还不能彻底睁开,但眼睛已经恢复了光感。
原来已经天亮了啊。
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出现在身侧,“世子,他已经到了。”
他?
缩在大氅中的李见素细眉再次拧了紧。
李湛脚步飞快,进一间房中了,很快,便又听到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到了李湛面前。
“我来。”那声音出来的瞬间,李见素便认出了他。
是李深。
李见素倏然睁眼,模糊的视线还是让她认出了李湛,他抱着她,看不清神色。
她微微侧眸,又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轮廓,应当就是方才说话的李深。
李见素看到他朝她张开了手,似是要将她从李湛怀中接过去。
这一刻,李见素瞬间有头皮发麻,呼吸乱到胸口都在猛烈地起伏。
李湛却是向后退开一步,将她抱得更紧,然一开口,便让她回到了成婚当晚,他开口羞辱她的那个时刻,“你若当真喜欢她,便不要硬来,她性子极倔。”
李深意兴阑珊地搁下手臂,朝后退开,看着李湛将李见素放在床榻上。
李湛取下大氅,又去拉床帐时,身后的李深却了上来,“我看看她,总可以吧?”
“人都给你带来了,急也不急于这一会儿吧?”李湛的话让李见素悬着的心彻底跌入谷底。
李深“啧”了一声,撇了撇嘴,“什么叫给我带来了,这不还是你的院子。”
李湛拉好床帐,回头笑道:“堂弟是在说笑?这院子虽是我的,可守在门外的人,却是你的,我今日既已将她送来,还能带不成?”
见李深视线还在床榻,李湛背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缩进了袖中,仿若只要李深执意为之,那藏于袖中的短剑,顷刻间便会飞出。
“一个女人罢了,堂弟是要成大事之人,还急于这一会儿?”李湛道,“待宫宴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到时想如何,便能如何。”
李深终是嗤笑一声,慢慢收回视线,与李湛出房间,去了正堂议事。
床帐内的李见素,已是泪眼模糊,她用尽全力,才将自己撑坐起身。
天已亮,待撑至午后,白芨便会将信封交于长公主。
长公主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她会救她,她是她最后的保障……
听到床帐内传来响动,屋中一个身影快步来到床前,“公主?”
李见素顿时愣住,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帐外那道身影,她屏住气,颤抖着缓缓抬手,将那床帐撩开了一道缝隙。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白芨?”李见素沙哑出声,整个人如磐石定在那里。
向来沉稳的白芨,也在此刻落下泪来。
原她昨晚根本没能出府,刚一出清和院,便被人从后捂住口鼻,很快就失了意识,半夜醒来时,她已经身处在这座院中。
“对不起公主,白芨没将事情办好……”白芨扑通一声跪在李见素面前,重重磕了下去。
李见素没有说话,只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白芨。
白芨缓缓抬眼,自责道:“奴婢醒来后,那令牌还在奴婢身上,可信封却不见了……”
白芨的心思极其细腻,她是看着她在青山观下如何义诊的,怎会不知李见素的医术如何了得。
昨晚她不过长了皮疹,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根本不可能让李见素束手无策,得连夜让她去求玄净道长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