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齐声喊着“三,二,一!”
每个人都咬着牙,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一口梨木箱子的盖子抬起来。
三个箱子都打开了,敞着盖子静静置在那里。
四个下人退下了,方才的小厮又走上前,弓腰朝那边伸出手:“请林姑娘过目。”
林若雪抿了下唇,又和小芸对视了一下,迈着步子缓缓地走过去….
艳光四射,熠熠生辉。
霎然间,林若虚便觉得今日才真正懂一成语,名曰“琳琅满目”。
各色宝石珠翠发出来的艳光几乎同时将她和小芸的眼睛恍了一下。
闭了眼,再睁开时才确认,自己眼前的,的的确确是成箱的宝石珠翠,金玉满堂。
她几乎是怔了半晌。
虽不全认识,但直觉告诉她,箱子里的随便一件,便能抵她一年半载的绣活。
回过神,压着惊异问一旁笑站着的小厮:“劳烦先生,请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那小厮向后退了两步,又恭敬地弯下腰。
“回姑娘,这是我们家小侯爷的一片心意,听闻您近日身子不适,特来慰问。”
竟又是那个小霸王?
而且,居然这样贵重……?
小芸并不知道林若雪与他近来的那些渊源,更不知不久前她还悄悄地推拒了他送来的一箱子点心。
此刻满目惊异地长大了嘴巴:“姑娘小侯爷他居然……”
林若雪又站在原地想了半晌。
这些时日的相处又历历在目,那双清冽漂亮的眉眼似乎又在她眼前。
她在那里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二人分别时的最后一段场景。
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平和地望向那送珠宝的小厮。
“多谢小侯爷挂念,但劳烦先生跑一趟了。”
“这些东西,我却还是不能收。”
小厮的笑容一下子僵在那里。
他的脸瞬间便皱起来了,面色艰难,可见林若雪若退拒了会叫他十分为难。
“姑娘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您若是再不收,小侯爷那边我们是真不好交差啊……”
这小厮低头手绞着衣服下摆,林若雪也微微叹了口气。
”你过来。”
小厮抬头,见林若雪有些无奈地朝自己招招手。
“抬着箱子,原封不动地回去。”
那小厮听完,脸瞬间又垮了下来:“姑娘您……”
可下一秒又被少女的声色打断。
“我和你同去。”
王敞之刘宁在屋子里等得已经是抓耳挠腮坐卧不安。
江小侯倒状似淡然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但谁都知道他才是最为焦灼的那个人。
千盼万盼,等到送礼物的小厮进了门,可他一只脚还没跨进来,几个人便看见了他身后摆着的几个梨木箱子。
刘宁和王敞之均是一惊。
居然又被退回来了……
两个人连忙望向江淮,江淮的脸色已经毫不意外地彻底阴冷了。
俊秀眉头紧紧压着冷冽的一双眼,紧紧盯着外头的几个梨木箱子,气氛变得风雨欲来。
“又退回来了?”
声音像淬了寒冰一般的冷。
那小厮见着他这般阴鸷的神情早吓得脸色发白。
听他这般冷厉的开口,软了膝盖就要直挺挺地跪下去……
但他的动作却被门外传来的徐徐音色打断。
粉色的衣衫拂过门槛,一只月白的绣鞋轻巧地踏进来,少女清澈盈耳的嗓音顷刻间钻入屋内人的耳朵。
屋内人神色均是一顿。
“小侯爷好大脾气,要打要罚就冲我来吧。”
第18章 江小侯害羞了
屋子里的三个人同时愣住了。
那个小厮往下跪的动作也顿在那里。
屋子里好安静,几个人同时呆呆望着从门外款款走进的少女。
林若雪今日没来得及打扮,简单在头上挽了个髻,随意抓了件粉色的纱衣就穿出来了。
她肤色本就很白,平时不喜这样鲜艳的颜色,总穿些素绿色衣衫,今日头一回穿成这样,衬得整个人润泽如珠,受惊的一抹病色更显得分外动人。
刘宁和王敞之倒先看得有些痴了。
数日不见,先前不甚起眼的小姑娘怎么比之前好像长开了,更美了?
刘宁为人精明些,惯爱拿家世论人,之前虽也十分殷勤地撮合二人,但大多出于一种”兄弟要有相好“了的新鲜感,实际上心中对江小侯为这个身世落魄的小丫头一掷千金还有微词。
如今见了本人,再细细打量了,脑中却只想着四个字:
她配得上。
王敞之迟迟地才收回目光,又转眼望向了江淮。
一向飞扬倨傲的江小侯此时的神情却比他二人强不到哪里去,睁大了一双星目呆呆望着林若雪。
他上唇微微颤动了一下:“你….你怎么来了。”
他说完王敞之和刘宁同时目光相撞了一下,然后十分默契地偷笑一声。
他惯的是嚣张跋扈的江小侯爷,居然也有今天这紧张到结巴的时候?
“你都要打人骂人了,我怎么不能来?”
林若雪轻笑着看了他一眼。
转而面向其他两人欣欣然施礼一福:“见过二位公子。”
“刘公子万安,王公子万安。”
这两人也呆住了,相视一望。
不管是论什么,在场之中最尊贵的也要属他玉叶金柯的江小侯。她居然避开江淮,唯独给他两人施礼?
而更离奇的,江淮居然没生气?
刘宁用手肘撞了王敞之一下,他反应过来,两人匆忙拱手对林若雪还了一礼。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林若雪只是姗姗然站在那里,看着他二人。
而江淮也没说话,不知道目光在看哪里,两只手却隐约有种不知何处安放的紧张感。
刘宁还是脑子转得快,率先反应过来,恍悟一般地匆忙开口。
“啊…..我和敞之还有事我们俩就先走了,不叨扰二位了…”
说着他使劲儿一拽王敞之的衣袖,疯狂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往出走。
王敞之却尚自不明白,呆头呆脑地懵在那里:“咦?之前没说有什么事呀?我没有事呀…….”
”不,你有事。“
刘宁心中暗骂一声,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前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只手勾着他的脖子就把他往外边拖。
两个人拉扯到门边王敞之的嘴里还呜呜地想要争辩着。
直到雕花的木门砰一声地闭上。
屋内唯余她和他二人。
江淮站在那里,望着她,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好像不知该怎么说。
他想过二人再见的场景,也怕她生气了不愿见他,却唯独没想到,她居然会亲自登门来找他。
前十几年的人生经验里有枪法兵书却唯独没有教他再见她时该怎么办,他目光也跟着轻颤了一下,想极力不表现出心下慌乱。
她近在眼前,而他将目光垂向了身下的书案。
林若雪站在原地瞧了他好一阵,忍不住唇角勾了一下。
心里想的是,你个小霸王也有今天?
她走到他站着的桌案前,望着他站军姿一样地身子僵在那里,心中觉得有趣。
“来者是客。怎么,小侯爷不请我喝杯茶么?”
听见她说话了,江淮将垂着的脑袋抬起来,见她笑眼盈盈地望着自己,两个眸子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她一直这样,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好好看。
他的脸孔又迅速地低下去了,动作有些笨拙地提起茶壶望她身前的茶盏里添水。
雾气氤氲,熏得他耳根子尖儿都莫名泛红。
皮肤白的人就是这样,无论男女,心中起了一点小心思,面子上根本藏不住。
林若雪望着他骨节分明的那只手,使剑使枪都稳重如斯,此时帮她添碗茶水居然泛着微微的抖?
也是。
她歪着脑袋想,平日都是别人伺候眼前这个尊贵的小祖宗,他怕是从来没给别的人端茶倒水过。
“多谢小侯爷。”
她双手接过茶水,指尖在他手上的肌肤上短暂地触碰了一下,他的手好凉。
她坐下,对面的人也跟着坐下。
他还是将目光移在身前的桌案上,不看她,也不说话。
“小侯爷还气不气了?”
林若雪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歪着脑袋看他。
江淮一愣,然后很快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你的身子好些了么……”
“托侯爷的福,大好了。”
本来也就是受了惊吓,其实也没什么事。
“侯爷不气了,也就不会朝着外头的小厮下人发脾气了吧?”
江淮顿了一下,想起自己方才愠怒失态的模样,面上有些红了。
是不是吓到她了?
见他不说话,林若雪正了正身子,端望着他。
“那既然侯爷没有话了,接下来就由我来问。”
他也抬头看她,而她手向后指了指门外,那被门挡在外头的三口大梨木箱子。
”侯爷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她说的是被退回来的成箱的玉器珠宝。
“我….”江小侯居然又开始结巴了,还显得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你身子不好,我便想着能给你补补……”
……….
林若雪忍住笑:“给我补补?”
“侯爷觉得,金银细软是能熬成补药还是能变成灵芝?”
“我…….”
江淮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林若雪却来了兴致,将脑袋凑上前去,语气神秘兮兮的。
“不会是你想娶我,给我送的聘礼罢?”
“没….没有!”
江小侯神色一慌,匆忙抬起头来,着急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想娶你!没有!”
他本能地就否认,毕竟上次自己提起这事,她就连接消失了三天,这回要是再轻易承认,那后果不堪设想!
绝不能说!
绝不能!
林若雪手支着下巴,望着他这一副着急失措匆忙回绝的样子,莫名地有点想笑。
她觉得眼前的少年有点像个什么小动物。
是那种平时威风凛凛的小狼狗,被人发现做了错事,有点委屈,有点慌张,毛茸茸的两只耳朵都耷拉下来的样子。
怪可爱的。
“你笑什么?”
江小侯发现对面少女在笑他,反倒有些不乐意了。
“有什么好笑的…”
语气有些不悦,却也不敢表现得太不悦。
“没什么。”
林若雪收住面上的笑,心里的笑意却更浓了。
“只是觉得小侯爷您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像您平时那凶巴巴的模样,甚至有点可爱。”
“可爱?”
江小侯不高兴了,面色不屑地冷哼一声。
“本侯如此威武,怎么会可爱。”
”倒也确实。”
林若雪侧着头打量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江小侯何等威风,怎么会可爱…..”
“那不可爱的小侯爷,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江淮还没反应过来,听她说话倏地抬头:“什么?”
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林若雪却没看她,转过身径自朝大门走去。
“你就这样不愿嫁与我吗!”
她顿了一下,猜到身后人还要张口叫她,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句话。
她在原地定了一下,然后转身侧过半个脸。
她望着头顶上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她说:“那也不是。”
“只是……..”
她没看他,指尖指了指外头的三口梨木箱子。
“却不是用这些。”
江淮默在了原地,望着她越来越淡去的背影,抿唇不语。
*
林若雪三日不见再来学堂,大家都觉得她是大病初愈,十分礼让。
上官月和邓琪也关切地在她进来的第一时间送去了慰问,整个上午她都过得去还算不错。
整整一上午,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忍不住去瞧一眼江淮的座位,却一直是空无一人。
回想了一下昨日的情景,心中莫名地紧张了一下,可她却不好开口去问谁。
罢了,她想着。
反正这个小霸王是惯会逃课的。
也来不及让她细想太多,因为有一桩事让她为难。
她原本与别的同窗进度不同,所以下午分配课时,她分到的是马术课。
而与她同上马术课的,是另一班的同学,她完完全全陌生的一群小少爷小小姐。
别人不认识她,也就对她谈不上客气,以至于在后面排队上马的时候便觉得十分忐忑。
为了保证安全,大家排成长长一队,轮着挨个上马。
教练在队最前扶着为大家匹配马驹,盯着辅助上马,以防同学之间起争执,也防出现不测。
林若雪前头只剩一个人了,下一个就是她。
看着前头的同学各个身手敏捷地上马驰远,她心中却更紧张了,因为她从未受过马术训练,根本不会….
心中紧张,眼睛却总无意地望向飞驰着高头大马的马场。
却没有那个酷爱骑马射箭的人影。
“这位师姐,别发呆了,到你了!”
排在她身后的一个师弟大声催促她才将思绪拉回,语气十分不耐烦。
她匆忙地应了一声,小跑着向前。
健硕的黑马在她面前立着,比她整个身子还要高整整一头。
她却犯怵了…..
她太矮了,又没受过训练,她上不去….
“师姐!您能快点吗?这么多人等着呢!”
那坏脾气的小师弟见她懵在原地,十分不耐烦,言辞也是毫不客气。
林若雪咬了咬唇,一手拉着缰绳,闭着眼猛得一蹬。
可身子却不听话,她没留神地一晃,又直直地摔下去了….
她废了好大劲儿才在地上站稳,可身后的师弟却更加不耐烦了。
“哪家的姑娘啊马都不会上!”
她咬着下唇面上一红,可那师弟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他没好气儿地朝着教练嚷道:“换人吧教练!她这样可太慢了,等她上了马天都要黑了!”
林若雪也求助似地望向那教练,可她本就面生,教练也不偏袒她,只望着她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