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林若雪心跳得有些不均匀,江淮贴着她的后背将她环在怀中,她感受到耳后他的呼吸吹得自己酥酥麻麻。
“看见前面中间那一点了?”
他轻点下颌问她,鼻息均匀喷薄在她头顶。
“瞄准,然后松手。”
他指节轻扣着她的手调整了一下箭头的位置,定在了一点。
带着她的手指一松,箭嗖得一下飞了出去。
“偏了。”
他神色淡淡地望着射歪了箭靶,“无妨,多练几回就好,唯手熟尔。”
他这样说,林若雪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她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我本来也没有天赋的……”
“怕什么?”
江淮眉峰一挑偏头看她。
“有我亲自教你还怕不会?”
林若雪没来得及应他,少年却已径自又拾起了几根箭,照例走到了她身后,环住她抬起胳膊。
林若雪的手又被他这样握着,心下一悸,想抬头看他,却被轻斥了一声。
“目视前方。”
她立即脸上一红转过头,像是被师长抓住开小差的顽童。
射出第二支箭的时候,夕阳又浮出雾来,穿透层层霞绮,洒在少男和少女的发间。
林若雪突然恍惚,上一次这样的情景,是她哭着在前面走,他牵马在后面跟。
而如今竟这样顺理成章地被他圈在了怀里。
风吹起林若雪的裙摆扬动,夕阳将两人挽弓的身形定格成一幅画。
她望着前方,他衣领上的皂香飘进了她的鼻息中。
但她不知道的是,暮光辉下,她的发丝迎风飘起,却撩在了身后少年的心尖上。
***
林若雪一只脚刚踏进家门,就被薛氏急匆匆地叫住了。
“雪儿你脸怎么红了?”
薛氏本想拉她坐下,却意外发现她神色有异,便发疑问她。
“没…..没什么的,娘亲。”
她心中一惊匆忙低下头去,不让薛氏再细看。
居然这么……明显么?
好在薛氏本有急事和她商量,狐疑地瞧她一眼就拉她坐在身旁说正事了。
“咱们入府怎么久,还没有正式拜见过侯爷和侯夫人。娘算了下日子,明日正好他二老都在住处,是时候去拜见了。”
林若雪点了点头,本想顺着她的话详问事宜,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变成了:“江小侯爷会在吗?”
察觉到说岔了话,面上又一热,匆忙低下头去。
薛氏望着她那副样子却更疑惑了:“雪儿是希望小侯爷在…还是不在呢?”
林若雪匆忙晃了一下脑袋:“女儿不知道,我也和他不熟。”
薛氏定睛打量了女儿一阵,良久,坐直了身子轻笑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刻意翻过话头。
“娘近日身体不适,你哥哥又不懂事。娘就寻思着,不如雪儿明日代我们去。”
“雪儿懂事,自然会替我们一家人向侯爷侯夫人问侯。”
林若雪应下,心里却还是打着鼓,第二日去安平侯夫妇所居的栖霞苑时特意挑了件素雅的绿衫。
安平侯素爱饮茶做诗,是京都人人都知道的好性子,于是大家就更加想不通这样温文尔雅的安平侯怎么生出个无法无天的江小侯来。
不过在林若雪见了江淮的亲妈侯夫人赵氏的面后,也就知道缘由了。
没踏进侯府正厅,隔着一道檀花木门就听到里面隐约传出来摔摔打打的声响。
侯夫人赵氏怒嗔着一旁闲闲翻戏本子的安平侯,一掌拍在案上,震得安平侯端在嘴边的瓷玉盏里溅出了几片茶沫子。
“说了八百遍了我那玉镯子是我娘家的宝物,你要是管不住那个小畜生就将它丢了!不要在我府上吃我的喝我的还要砸我的东西!”
话毕听得“喵”的一声,一只白绒绒的胖猫从安平侯膝上跳了下来,听懂人话似的飞窜出门去了,途径林若雪时还蹭了一下她的裙摆。
林若雪轻轻呼了一声,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里面却又传来瓷器碎了的声音,夹杂侯夫人的怒吼声,安平侯的声色也慢悠悠地响起来了。
的确是读书写字的文人,与赵氏高扬似火的语气不同。安平侯说话缓缓柔柔的,声音也并不显老,听着就像是作赋吟诗。
显然是早习惯了夫人敲敲打打的做派,安平侯听似责怪,语调却闲闲,还就着夫人发怒的间隙猛吞了一口茶。
“这么多年了,阿蓉你还是小孩子似的烈急性子,跟一只猫置气做什么!”
侯夫人赵氏单名一个蓉字,出身江湖,性格刚烈,说来与世袭贵胄的安平侯一脉并不匹配。
可是说来也怪,摔摔打打这么多年,别人家找小的找小纳妾的纳妾,偏偏是安平侯这一对伉俪情深多年来一夫一妻感情极好,壮年得子也是宝贵的不行,说的也就是他二人的宝贝儿子江淮。
安平侯又端起方才被夫人震开的书来,幽幽地叹了口气:“咱们儿子的性子也就是随了你了。”
“随了我又如何!不然还要随了你吗!”
赵氏果然生了气,挑起一双凤目:“我儿淮儿要才学有武艺,要武艺有相貌!比他能打的没他生得好,比他生得好的还没出生!你江文举一介文弱书生得了我儿你就偷着乐吧!”
安平侯躲在书后面悄然翻了个白眼:“是要偷着乐,你儿最近又赶走了三位公子四位先生,我这当爹的不乐也不行了。”
“你懂什么!”
侯夫人又怒了,猛得拍了一下坐塌:“江湖事,江湖了!我儿这是妥妥的江湖侠士风范!”
安平侯无言以对,正要重新举起茶盏,目光却望向了门口:“咦?”
林若雪已经从门口走了进来,虽然刚才听到了这夫妻俩的嘴仗,此刻却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乖巧地向侯爷侯夫人福下身。
“侄女林若雪,见过侯爷侯夫人。安平侯万福,夫人万福。”
第21章 见过安平侯
“好孩子,快过来!到表姑这儿来!”
赵氏性子又直又急,情绪向来转换得极快。
见着规矩行礼的小姑娘,马上卸了方才镯子被毁的怒气,朝林若雪热络地招呼。
林若雪又周致地一福,颔首向赵氏坐着的蒲塌走过去。
安平侯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神情慈爱地朝林若雪点头致意。
“薛夫人和林公子近来可好?听闻雪儿前几日向学堂请了假?可是身子不适了?”
“请假了?!”
赵氏一双柳眉倏地悬起:“是不是我家那个小混蛋又欺负你了!告诉表姑,表姑给你做主!”
方才在安平侯面前猛烈夸着的宝贝儿子转眼又成小混蛋了,林若雪忍住心中笑意,乖巧望向侯夫人。
“夫人误会了,表哥他…….”
好奇怪,不知怎的,想到这个人了,身上就是一热…..
尤其是这句“表哥”更像是咒语似的,林若雪叫出口便觉得不太自在,话到最后声音低得自己都几乎听不清了。
“表哥他….很好。”
说这句话时她脸垂得很低,所幸赵氏原本也不是什么细致多思的人,没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不过林若雪见了赵氏就更加了然,“亲儿肖娘”这句话的确是言论非虚。
赵氏出身江湖名门,性子耿直率真,相貌极美,当年“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名副其实,现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也丝毫风姿不减。
而江淮算是将母亲的一副好容貌继承了个十成十。
“若雪,翩翩兮若流风之回雪。”
安平侯见了这样一个乖巧可人的小侄女心中也是喜欢,捻抚短须和蔼望着林若雪。
“林兄想必也是熟读诗经礼义的文人雅士,才会给女儿起这么个温婉动人的名字。”
“相形之下我家淮儿的名号就略显单薄了些…….”
安平侯忽然反应过来说的话恐有不妥,戛然止住了话头,有些忐忑地望向那边显然又不痛快了的赵氏。
侯夫人果然被这袭话弄得不乐意了,朝自家夫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儿名字怎么入不了你的眼了!男孩子名号就要干净利落,做人更不可拖泥带水。谁像你天天捧着几本破书喂鸟逗猫?我儿好得很!”
她在秦淮水乡一带长大,远嫁到京都数年来思乡心切,就给亲儿取了秦淮的一个“淮”字作名。
江淮不仅承了母亲的样貌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气质作风上也是随了这个江湖出身的娘,厌文好武好勇斗狠。
赵氏向来爱憎分明,江小侯也是一样,讨厌之人就拳头伺候,喜欢的就拼了命的对他好,正如林若雪这样乖巧又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赵氏觉得合眼缘,即使是初次见了也想百般疼惜。
“上次去送淮儿的时候见着雪儿了。”
见安平侯被她一憝,悻悻然用书遮了脸,赵氏也就平了面上的怒气。
将林若雪拉到身前,轻柔将她额前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大多数人都走了,就剩雪儿一个在蒲团上坐着抄书呢,乖巧伶俐得很。”
“抄书?”
安平侯眼睛又亮了,猛得将脑袋抬了起来,一副久旱逢甘霖的模样惊喜望着林若雪:“抄书好,抄书好!文为大善,雪儿喜欢读书便是极好!不像我们家那个小霸……”
话没说完却有些忐忑地眇了赵氏一眼,见夫人一双秀眉又有要拧上地趋势,匆忙悻悻地将后面埋怨儿子的话咽了回去。
赵氏果然狠狠白了他一眼又转向林若雪:“雪儿喜文淮儿喜武,两个人各爱各的都是好孩子。”
“不过雪儿今日也不必担忧。”
赵氏又将话锋一转宽慰似的道:“你表哥性子肖我直了些,我知道你们学堂人大多怕他。”
“今日你来前,表姑就寻由头将他支走了。”
原来他不在府上。
林若雪乖巧点头,心中却有些异样。
很难形容,甚至有些…..怅然若失。
嗯,再不相熟的人见的次数多了,无意思量起来也是难免。
她对自己如是说。
“下个月是当朝皇后的生辰,也就是三月十五,娘娘会在宫中宴请皇戚朝臣,到时候雪儿和淮儿一起去吧。”
安平侯忽然想到一事,将手中茶盏放下,笑望着林若雪道。
“对,对!娘娘圣眷愈浓,这次生辰更要大办,雪儿还没进过宫吧,和你表哥一起去玩,可热闹了!”
赵氏也想到此事,眼睛便亮了,莹莹看向林若雪。
这个远方侄女儿虽是初见,却十分合她眼缘,此时便一心想着她和自己儿子熟络熟络也未必是坏事。
“啊…..进宫吗…..”
林若雪惊了一下,在原地低头踌躇起来。
她家之前是皇商不错,可平日结实的王公贵族并不多,更遑论是皇后生辰这样的大场面,对于她一个十几岁出门次数都不算多的姑娘而言还是有些忧疑的。
“不怕。”
赵氏见她咬唇为难,知道她是有些怯。
拉过她的手放在掌里轻轻拍了拍:“娘娘是淮儿的亲舅母,关系密切得很。有娘娘在,都会照看你们的。”
林若雪又犹豫着忖了一阵,缓缓点了头,那边安平侯却又有些为难地张口了。
“不过…..这次大宴,咱们该送去些什么贺礼好呢?”
骤然提到此事,赵氏神色一顿,想到贺礼之事也隐隐犯了难。确实,该送去些什么呢?
去的都是皇亲国戚非富即贵,早见惯了金银财宝玉露琼浆。侯府和皇后的关系并非一般,自然不能拿寻常的宝物字画糊弄了。
要有心意又不能失了尊贵,安平侯和夫人相互忧心对望,这也是一桩难事。
“侯爷夫人若是不嫌弃,雪儿却有一法子。”
“雪儿有办法?”
赵氏正愁无人献策,猛地听见这个行事稳妥乖巧的侄女开口,眼中惊喜地望向了她。
林若雪对着二位长辈微微颔首。
“不怕姑母笑话,娘亲的绣艺是我们江陵一带最为出彩的,雪儿自幼便跟随娘亲学刺绣,如今已是微通了。”
安平侯眼睛一下子显出亮色:“啊!我怎么忘了,江陵最出名的薛绣传人便是尊夫人,怪我没早去探望,是姑父姑母之过!”
林若雪笑着摇了摇脑袋,接言道:“若是侯爷夫人信得过,雪儿便和娘亲一同在皇后生辰之前赶出一副百鸟朝凤的刺绣图来,既不会失了新意,也能周全体面。”
方才犯难的愁事一下子解了,赵氏望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侄女是越看越喜欢,拉了她便往自己身旁坐。
“承袭薛绣,那还有什么说的呢,雪儿这样稳重聪慧,是姑母姑父的福气。”
用了些茶水,又被侯爷侯夫人拉着寒暄了好一会儿,再踏出栖霞苑时已近晌午。
急着回去和娘亲薛氏商议百鸟朝凤图的事,林若雪走的步子便急了些,一个没留神,竟直直撞上了一个挺阔的胸膛。
“笨丫头,走得这么急做什么!”
正要致歉,那熟悉的声色在头顶上方响起,林若雪抬头,瞬间便惊讶出声。
“江小侯?”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窜个头儿的时候,林若雪甚至觉得自己每次见面,这人就比前一阵又高一头。
剑眉星目,挺拔如竹,或许说得就是这个意思。
而林若雪想对视上那双冷然的星目,却只能高高仰着脑袋。
可那人此时显然不太痛快。
居高临下,用一如既往不悦的神色冷冷望着她:“我说娘怎么突然要我去练武呢,原来是你不愿见我才故意将我支走了。”
“我没有!”
这人一如既往的不讲理,亏她方才还在心里念了他一瞬。
林若雪抬着头不甘示弱:“我哪里那么大的面子,何况也不必这样做。”
况且,她哪里不想见他了……一见面就这样冷冰冰的,真是烦人。
她在心里小声嘟哝。
江小侯抱着臂又冷冷打量了她一阵,似乎是在仔细辨别对方“不想见自己”的可能性。
良久,终于从鼻腔轻哼一声,“嗯,谅你也不敢。”
林若雪:…….
江淮却已转过身,同时还不忘拉着她的手腕往前走。
林若雪被他牵着走,不明所以,惊呼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前面一身玄衣的少年却不回头,迈着长步子,留她一个十分高傲的背影,撂下冷冷一句:“我饿了,你去陪我用膳。”
林若雪便不言语了,任由他将自己牵着,走出府门去。
又任由他将自己抱上马车又抱下来,被牵着走进了一家装饰华丽的酒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