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雪又是不解,一句“你又要去哪儿”还没出口,少年的身形一晃,已经兀自闪进了她方才所指的裁缝店里。
她在原地怔了一下,连忙提裙追进去。
少年正懒懒靠着柜台,一只手掂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在手中抛来抛去。
而那柜台老板正一手飞快地在案上打着算盘,另一手拿着笔杆在一摞账本样的书卷上刷刷抖动。
而那双冒着精光的眼,则从一开始就胶粘在江淮手中的那块石头上,自始至终没移开过一寸。
林若雪不解眼前场景,往少年手中定睛一瞥。
可她几乎僵在那里。
好家伙。
哪里是什么石头。
分明是一直在他腰上佩着从不离身的那块玉壁。
林若雪在脑海中飞快地理了一下思绪,匆忙赶到柜台两个人的身前时,一桩正常人绝对无法同意的巨额不平等交易已经在她眼下无比神速地完成了。
林若雪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轻松达成交易,闲闲翻看账本的人傻钱多江小侯冤种本侯,尽力平静语气迸出一句问话。
“卖了?”
江淮连眼皮都没抬,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又漫不经心地合起账本,往她怀里一丢。
“这家铺子归你了。”
他面无波澜直起身子,声淡如水。
归你了。
你了。
了。
这三字像有魔性一般在林若雪的耳谷内回荡不绝。
她知道京都富贵,这样的地段,这样的街市,这样装潢华丽的铺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或许未来的数十年里,她和母亲哥哥可以天天在榻上躺着吹牛看画本儿也能衣食无忧。
她尚没能回过神,但睁圆了的眼睛和微张开的双唇暴露出她的不可置信。
而此桩买卖的最大获益者――原先的店铺掌柜,看出了这小女子的错愕惊讶。
选择以一种从业数十年从来不会出现的速度,抱着怀中的玉璧和随身之物,向敞开的门逃也似的飞窜。
他的铺子值钱,但傻子都能看出来,自己手中的玉璧少说值他十来个店铺。
不知哪里来的漂亮小郎君人傻钱多,趁着这小财主还没反悔,
他窜出门的步伐慢一瞬那都是对怀中价值连城的玉佩不尊重。
可眼见着就要见到门外的光明,他仿佛都看到了后半生富得流油吃一碗摔一碗的自己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踉跄地被一个声音猛然定在了门口。
开口说话的正是他的却正是那位年轻貌美的财神爷。
掌柜的心揪到了极点,面上却还是要挤出一脸褶子赔笑,“这位小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心里嘀咕的是:
信男愿一生荤素搭配换取财神爷不反悔。
心诚则灵,财神爷确实没反悔。
而是指了指旁边杵着的财神奶奶。
财神奶奶还愣着,财神爷却肃着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冷冰冰开口命令他。
“告诉你铺子里的那些伙计。”
财神爷挑了下眉,“往后她就是这些人的掌柜。”
“若是敢有谁不听吩咐的。”
江小侯顿了下,露出了一往的阴厉神色。
“本侯亲自带兵,将这里变成十八里铺。”
十八里铺,京都最热闹的街铺之一,有一个美称“前人之家 ”,也有个俗名叫棺材铺。
丧葬一条龙。
那掌柜的脸霎然间白了个透顶,闪出一副置身白花花的灵堂的画面,身子打了个激灵。
须臾的功夫,财神爷忽变阎王爷。
谁懂。
堪堪挤出一个比哭还诡异的笑,“小爷和姑娘请放心。”
“小的都会吩咐好的,包您满意。”
紧接着便以一种更为荒谬的飞速逃窜而去。
林若雪望着长身玉立的少年走在前面,她在后面跟着。
还是没太缓过神。
准确的说,是还没能太理解。
这兜头而来的泼天的富贵,就被眼前这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以这样一种比扔石头还要轻松的态度,送到了自己手里?
她眨了下眼,下唇抿起,还是忍不住去轻扯前面少年的衣角。
“江淮,这铺子,还有你方才的玉佩……”
她的话顿住,因为前头的人已经回过头来,并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她。
“如何?”
他敏锐地挑眉,甚至还略有不悦地抢先一步插她的话。
“上次送你的成箱珠宝你不要,这回可不准再退给我!”
林若雪愣了一下,再反应过来已经在唇角笑开。
原来,他是这样想。
见眼前人笑了,江小侯在心中悄悄地松了口气,风吹起他耳鬓的碎发飘扬而起,他就那样静静地回看她。
林若雪又毫不遮掩地勾了勾嘴角,偏着脑袋,却还是踌躇一晌。
“可是…..你那块玉佩,真的很贵重。”
“你也很贵重。”
几乎是在她尾音落下的同时,少年如此接言。
他望着她,坚毅,清澈,坦诚,眼底是平静无波。
心底是瞧不见翻涌的热烈迭起。
热气晕染到林若雪的面孔上,她几乎于此刻失聪,眼前的热闹街市都从她眼前消失。
因为她只能听见自己心擂似鼓。
这些暗流涌动的心绪几乎向她包围而来,她深吸一口气。
终归是低下头,化作了一声深刻又绵远的“谢谢”。
谢谢你,江淮。
习武的少年盯着她半晌,不见她作声,皱起了眉,“喂。”
想了一下,缓和了语气,“阿雪?”
“啊…….”
林若雪才从某种情绪中挣脱出来,便立即又换成一幅淡然从容的面皮。
“又发什么呆?”
江小侯的耐心向来只有那么一点点,见她不说话,甚至以为她又在心中思忖着如何拒绝自己的好意。
“我先说好了,你若是以后再将我送你的东西还我,我可要生气。”
哦?
林若雪的兴致又被他勾了起来。
小狗就在身旁,不逗白不逗。
她歪着脑袋瞧他,“莫非小侯爷之前经常被其他的小娘子退过东西?”
江小侯头也没回,想也不想从鼻腔嗤笑一声。
“做梦。”
哦……
林若雪有些吃瘪,却还是不放弃。
“那…….侯爷这么多年来,就没有过哪位相好过的小娘子?“
“不曾。”
依旧是不加思索,不作停留,毫不斟酌下意识的冷冰冰的答案。
前面的少年却忽得停住了步子,负手立在原地,挺阔肩臂离林若雪的鼻尖一步之遥。
他眯着眼瞧她,“你什么意思?”
林若雪反而被他看得不太自在。
红色已经晕染到耳朵尖儿了,还强撑着继续问他,“我是说…….”
她垂下面孔不瞧他,避免对视上那双寒星一般的眉眼。
“小侯爷家世高贵文武双全天生俊俏,就没有……”
“没有。”
问话再一次被少年冷冷打断。
“但现在有了。”
林若雪愣了一下:?
须臾又反应过来:!
“你…..”
她的脸这下算是毫无遮掩地在他面前熟了个透。
”谁说我是了!”
她鼓着一张苹果脸妄自抗议着。
前面的少年却已经转过身背她而去。
几不可见地勾起唇角。
“迟早会是。”
第24章 别躲
江淮送她的那间铺子被更名为“春雪”。
毕竟是京都兴旺了数十年的铺子,里面的伙计绣娘个个儿是有眼力见儿的。
打听到新来的掌柜虽是个年轻女子,却似乎与门第高悬的安平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粘连,倒也个个儿都很听使唤,林若雪给他们时不时布置些简单的绣活儿也算得心应手。
这些日子林若雪除了白日里照样去学堂念书,便是急着赶回家和薛氏一同赶制那副作为皇后寿礼的百鸟朝凤图。
而江淮也知道她有任务在身,除了在学堂碰见了照常打个照面儿外,倒也没再过多缠着她。
母亲薛氏眼睛虽花了,一身的精湛绣艺却还在。
在薛氏的指点下,又有春雪的几个绣娘帮忙,经过十几个日夜的灯下挑针,作为皇后寿礼的“百鸟朝凤图”便加更加点地赶制出来了。
虽然从小就在薛氏那里见过无数精绝华美的绣作,但这副绣图被拿到室外铺展开时,还是一下子惊晃了几个人的眼。
数百只颜色各异的朱雀鸟兽在淡蓝色的长长丝卷上振翅欲飞。
而这些鸟雀的正中,是一只用明皇金丝织成的祥瑞金凤,每片羽毛都不多不少九九八十一次针角,细细缝成了百鸟之中的展翅金凤,眸上又以一颗朱红的牡丹石点缀。
各在一旁举着卷轴的林若风和小芸只一眼,便被这漫卷的艳光惊得合不拢嘴。
愣愣盯看着的小厮呆了半晌,回过神来时将巴掌拍得啪啪响。
“夫人和姑娘这惊天的手艺,别说皇后娘娘,就是圣上亲自见了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林若雪也直望了好久,看向那小厮嗔笑一声“多嘴!”。
薛氏也浅浅笑着,指挥小芸将绣图收起,转而牵住林若雪的手柔声吩咐,“雪儿,宫中不比侯府,人多眼杂。”
她轻拍拍女儿的小手,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你初次进宫,切要谨言慎行。一定要时刻跟紧了小侯爷,真要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有个照应。”
林若雪定定地点了点头,展出一个乖巧地笑颜来:“娘亲您就放心吧,侯爷侯夫人和皇后娘娘关系密切,定不会有人为难的。”
母女俩相视一笑,林若雪将绣图仔细收好,便只等三日后的寿宴上带进宫去。
***
驶向宫门的马车走得晃晃悠悠,赶车的徐伯心疼车上的小姑娘起了个大早,特意卡着点让马儿在车前小步跑着,能准时到达,却也好让车上的人能趁机小憩上一会儿。
但车内的林若雪却如何能睡得着。
皇后诞辰便在今日,为了进宫特意赶了个大早,日头还没全亮,天色尚是微蒙,那副百鸟朝凤图被她小心翼翼地用双臂圈在怀中,她又紧了紧了卷轴,唯恐磕了碰了。
昨日便有侯府的下人来通传,说小侯爷惯了晨间习武,起得早,便不与她同去,只在宫门口会合。
林若雪出行前特意换了身素雅不招摇的纱衣,但此刻想着要孤身进宫,只觉心跳得愈发快。
好紧张。
别问。
问就是紧张。
她悄悄掀起车帘的一角,车外是各色或华丽或肃穆的马车与她同向行驶,不用想便知是今日同去赴宴的高门座驾。
帘外头是登登不绝的马蹄响和车夫的哧声,林若雪松开一直紧抿着的下唇,深吸一口气盖住怦然的心擂,车内唯有她衣料擦动的轻响。
马车却在离宫门大约数百米的地方停下了。
怎么回事?
林若雪定定地在车内坐了一会儿,却还不见徐伯转头说话,她依稀听见徐伯和车外的人交涉了一会儿,声音便止住了,马车却仍停在原地没动。
她忍住忐忑不安的心情,正要探出脑袋去问是什么人,却感觉到方才说话的那人绕过车身立在了她的车门前。
从车门外伸进了一只手。
林若雪:?
她顿了一下,又仔细地盯了一会儿。
车外的人居然也罕见地持着耐性。
终于,她通过那修长手指关节处的薄茧认出了这只手的主人。
反应过来的林若雪心中一喜。
江淮!
她毫不思索便扶上了那只手站起,车外的人也贴心地为她将车帘掀开。
日出云暮,霎见天光。
看到那熟悉的玄衣少年扶着她站在朝霞的风里,林若雪方才一直牵着的紧张思绪便一同消融了,化作了面上掩不住的欣喜。
她扶着他的手从车上跳下,忍不住便抬起面孔问他,“小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数日不见,少年似乎又长高了,雪肤上那双星月眉眼似含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诮意,正垂眸瞧着她,风扬起他额前碎发。
江小侯望着面前双眸亮晶晶地少女,唇角悄悄上扬,藏住心中的些许得意转过身。
“宫里人多,你这笨丫头胆子又小面又生。”
他边走边动作的然地接过林若雪手中的绣图。
“若是看我不在,偷偷哭鼻子了可如何是好。”
什么嘛…….
林若雪望着走在前面的俊俏少年,宽肩长腿,直颈蜂腰,明明就是在这里专程等她,嘴上却就是不饶人,非要揶揄她几句才舒服。
幼稚鬼…..
林若雪嘟着嘴在心中腹诽,几步小跑追上少年的步伐。
而少年感受到身后的少女追上前来,走在他身侧气喘微微。
他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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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马车最多都只能停在宫门前五十米外,再高的门第也得下了车,乖乖排队,等着跟宫门守值的太监递上名帖入宫。
到了林若雪和江小侯这里,她才不禁在心里感叹。
江小侯这张脸,确实好用。
那太监本就是人精,见惯了高门大户进出,早就是见人下菜的习性。
见林若雪面生,端着一张老脸上下打量了好久,刚要开口,却又望见和她一同来人是皇后的亲侄儿江小侯,又立即挤出一副媚笑神态来。
连名帖看都没看,便弓着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眯眯地将两人放行。
林若雪踏进宫门和江淮并肩而行,边走边悄悄后怕,若是今日没有江淮和她同往,即使递上名帖,也难不免要被那势力眼色见风使舵的太监刁难几句。
想到此处,心中骤然一暖。
但这股暖意却随着她们离宴席处越走越近而化之无措和尴尬……
江小侯出入宫内外多年,同往的高门子弟们早就熟悉了他这张俊脸,只是基本没有敢上前搭话的。
有见他生得好,想上前来攀好讨熟的千金小姐,却也被他那副冷然模样劝退。
于是宫中赴宴多年,他向来是形单影只,从无女伴。
但如今不同。
并肩而行,林若雪很难忽略那些明里暗里粘在她身上的灼热目光。
公子千金们望着两人,各个怀着不敢明说的讶然,只能看着二人走过后转过身去交头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