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过桌上的油灯,开始在房间里寻找起来。
“你做什么?”
床上的傅玖听到动静,睁眼问道。
“相公,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像是什么东西放坏了,我想把它找出来,省得你闻了不舒服。”
程令仪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妥帖极了,简直就是一个迷途知返的好妻子形象。
哪知傅玖却神色黯淡,忽然坐起身子,缓缓将裤腿卷了起来。
“别找了,是我的腿上的味道。”
第3章 不用担心失业
程令仪一愣,举着油灯上前,这才看清傅玖腿上的伤。
他左边腿是用纱布包裹起来的,里面敷着草药,那股臭味正是从他腿上散发出来的。
程令仪仅凭味道,立马断定他的伤口腐烂了,多年职业习惯,她下意识伸手去解纱布。
“你要做何?”傅玖拦住她。
程令仪抬起头,“你这块肉都捂烂了,要立即清理,越拖越不利于伤势。”
傅玖轻轻摇头,“大夫说过,我的腿是好不了了,这草药是娘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偏方,就这般敷着吧,烂块肉也不算什么。”
他语气平淡,好似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伤势。
程令仪十分费解,胖脸上满是疑惑。
“可你的腿断了,是伤在骨头里,只敷草药有什么用,要是任由它烂下去,只怕连腿都保不住了,你是宁愿瘸着,还是干脆失一条腿?”
“再说了,一个大夫说治不好,又不是别的大夫都治不好,何至于破罐子破摔呢?”
傅玖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以前从不过问这些。”
程令仪是被她爹娘卖进傅家冲喜的,她对婚事心怀不满,又嫌弃傅家晦气,所以从不关心傅玖的伤病。
程令仪干咳两声,“以前是以前,我说过要做出改变。”
说着她再次伸手去解纱布,这回傅玖没再拦她,只是有些意外地问:“你还懂医?”
程令仪早已想好了说辞。
“清理伤口又不算难事,小时候我家曾经收留过一个江湖郎中,他是个疡医,我跟他学了些处理外伤的法子。”
纱布打开,只见被草药捂着的那一处皮肤已经发黑发臭,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傅玖面色更白了几分,他抬眼一看,有些诧异,程令仪竟然毫无反应?
她脸上神色平静,丝毫没有以往躲瘟神那般嫌弃,似乎真的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这样一看,她那张痴肥的脸,仿佛也不如往日那般惹人生厌。
“你看,这块肉果真已经腐烂,若不及时清理,只怕这一大片都得坏死。”
程令仪说完话,从屋里翻出一把没生锈的剪刀和一块干净的布,眼下条件简陋,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先这么处理。
“我开始了,你忍着点疼。”
她洗净手,用火烤了剪刀消毒,便开始清创,药渣和腐肉缠和在一起,清理起来很是麻烦,因此她动作也十分小心。
傅玖额头疼出了一层薄汗,但却一声未吭。
眼前之人神情专注,手上也稳妥细心,和之前的蠢样简直判若两人。
傅玖眸光深晦,眼底是一抹沉沉的探究。
“好了。”程令仪拍了拍手道。
伤口虽严重,但她毕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外科医生,对这些早已信手拈来,不出一刻钟,她便已经清理完毕。
傅玖垂眼一看,只见自己的腿又重新被她用干净的布包了起来,伤处虽痛,但却传来一丝清爽之感。
“多谢了。”
他微微拱手表示谢意,脸上却不见任何喜色。
程令仪见他这般,叹了口气,“我知道,读书总归都是为了有一日能科举入仕,可你现在身体有碍,已经误了前程……这也是你最近意志消沉的原因吧?”
傅玖薄唇紧抿,手指关节也捏得有些泛白。
他十年寒窗,就是为了做官实现抱负,护佑家小,只可惜他遭此横祸,伤了身子不说,还成了残废,彻底与仕途无缘,他怎能不消沉?
甚至程令仪给他下药的时候,他想着不如干脆一死了之,省得如今成了家里的负累。
只是不知为何,她却没有对他下手,这也是他没休妻的原因。
程令仪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道:“一个大夫说治不好,并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办法,况且就算不走仕途,你们读书人的出路也比寻常人更多,著书立说钻研学问,算账理事经商赚钱,哪个不行,你再这样消沉下去,只会叫你娘和两个妹妹更担心,而且……”
“我幼时受那疡医教导,略通些疗愈外伤的法子,我也会帮你想办法的。”
刚才她摸过了,傅玖的断骨比较复杂,通过外在手法确实难以复原,这种情况如果在现代就好办了,一场内固定手术就能解决。
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程令仪没有任何手术用具,自然也不敢打包票。
傅玖想不到她竟会出言安慰自己,默然片刻,才道:“夜深了,睡吧。”
程令仪不再劝,吹灭灯,走向屋子的另一边。
她虽然已经嫁给傅玖,但傅玖伤病未愈,身子虚弱,一直无法与她圆房。
江氏也怕儿子的身体受不住折腾,就在房间里另支了一张门板,铺上被褥,给程令仪睡。
如今虽然已是暮春,但程令仪泡在水中许久,回来之后也没来得及脱下湿衣裳,此刻又冷又饿。
屋里黑漆漆的,她摸索着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钻进被窝躺下。
她甫一穿越,不但成了个恶妇肥婆,房间里还有一个陌生男人,所以怎么也睡不着。
原身的记忆太乱,她也不想去理,干脆思索起傅玖的断腿,如果不借助手术室,该怎么给他把断骨接好呢?
正这么想着,她忽然有些眩晕,一眨眼,面前竟然出现了一间手术室的画面。
这间手术室程令仪无比熟悉,正是她做完第四台手术后,猝死了的那间。
她摇了摇头,眼前仍是透着月光的破旧瓦房,但当她在心里默念手术室,脑海中便又出现了刚才的画面。
程令仪花了半天才搞明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自己的‘金手指’?
原理很简单,这个手术室便是她能操控的一个随身空间,里面的东西她可以随便取用,也可以存放东西进去。
但遗憾的是,手术室不容纳活物,她自己不能进入这个空间,更不能将人带进去。
不过这也够令人惊喜了,里面的消毒器材、手术器械,她都可以拿出来用。
也就是说,哪怕她穿到了古代,还是能凭着老本行吃饭,不用担心失业!
而且这里的郎中大夫都是中医,她却是个开膛破肚、飞针走线的西医,竞争力还小。
这么一想,她心里不由喜滋滋的,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有手术室在,给傅玖开刀接骨问题不大。
自己若是治好了他,了结他这块心病,应该也是可以跟他提一些条件做为交换的吧……
她虽然决定留下,但却不想在傅家待一辈子,更不想和一个互相没有感情的人做夫妻,到时商量商量,或许他能同意日后和离放她走也说不定?
第4章 杀人凶手
翌日,程令仪睡到早饭做好才起来。
好在江氏几人早就习惯了她晚起,倒也没有人说什么。
早饭是野菜黑面糊糊,程令仪吃不惯,但她实在饿得慌,还是捧着碗小口喝了起来。
她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盘算自己目前的处境。
傅家人口简单,傅玖的爹三年前病逝了,家里就只有江氏和三个儿女,傅玖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十四岁,一个五岁。
原身因不满这桩婚事,把对程家爹娘的恨意都撒到了傅家人身上。
她嫌弃傅家穷,傅玖又是个病秧子,成日里既不干活,还总是欺压辱骂傅家人,欺负完小的,有时甚至还敢欺负到江氏这个婆母头上去。
傅家上下没少受她磋磨,可为了傅玖的身子,都对她多般忍让。
程令仪心想,傅家人还都挺厚道的,竟然能忍受原身在傅家这样胡作非为。
不过,既然她穿过来了,又决定暂时先留下,为了大家日后能和睦相处,还是要让傅家人对她改观才行。
等她努力赚钱,在这里扎稳脚跟,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再图谋离开的事。
饭一吃完,她便主动收拾碗筷,准备去洗碗。
白吃白喝不是她的风格,她现在暂居傅家,自然也要承担一些家务,而且她既然说了要改,总得做出样子才是。
哪知她刚拿着碗站起来,傅家二女儿傅珊便一声惊呼。
“大嫂嫂,你别砸了碗,若是没吃饱,我把我的给你就是了……”
年幼的傅瑶也叫起来,“坏女人,你每日不干活,却吃的比猪还多,娘和二姐姐都吃不饱,你要是再敢把碗砸了,我……我就咬你!”
小小的人儿张牙舞爪,一脸愤怒地瞪着程令仪。
江氏皱着眉,面带隐忍地道:“又闹什么,你就算再如何摔打东西,家里也多不出一口粮食!”
程令仪有些懵,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与之相关的记忆。
原来,原身人胖饭量大,哪怕傅家有什么吃的都先紧着她,她也常常吃不饱饭,对此她心怀不满,有好几次都把碗砸了出气。
对上三双不忿的眼睛,程令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呃,其实……我只是想去刷碗。”
母女三人都十分意外,这还是程令仪来傅家之后第一次主动要刷碗,平常她都是把碗筷一丢就走了,从不管灶房里的活儿。
江氏想到她昨晚说过的话,又看她现下的表现,面色才稍稍缓和些许。
“那你去吧,别忘了把玖儿屋里的碗也收过来。”
江氏心疼儿子昨天遭了罪,早上便没让傅玖下床,饭都是端到他床边的。
程令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去刷碗,江氏几个也没闲着,既要洗衣裳,又要打扫院子喂鸡鸭,而且一忙完,她们就要下地了。
傅瑶跟着傅珊一起扫院子,她一边扫,一边时不时盯着灶房里。
“二姐姐,你说大嫂嫂是不是又想做坏事,不然她为什么这么反常?”
昨日是她亲眼看见程令仪给傅玖下药,她不明白什么误会不误会,只知道大哥哥差点就被害死了,所以她对程令仪充满敌意,总觉得她做什么都没安好心。
傅珊匆匆瞥了一眼程令仪的背影,就立即低下头,小声道:“瑶瑶,咱们听娘和大哥哥的就是,别想那么多。”
她被程令仪欺负怕了,在家里向来都是躲着她,生怕触了什么霉头又挨一顿骂。
傅瑶两条小眉头紧紧拧起,“二姐姐,你别怕她,我会护着你的!”
傅珊却说什么也不肯再谈论程令仪,只闷头做手上的活儿。
程令仪刷完碗,把灶房打理干净,江氏她们也准备出门了。
江氏扛着条锄站在门口,扫了她一眼,“我们下地了,你照顾着点玖儿,再别像以前那般不管不顾的,知道吗?”
又对着傅瑶道:“瑶儿还是在家陪着你大哥哥。”
她知道小闺女不怕程令仪,所以才敢放心把她留在家里,帮儿子跑腿端茶倒水什么的。
程令仪应了声是,把两人送出院子,顺带想在四周转一转。
刚走到傅家不远处的小路上,迎面走来两个人,当先的老妪“啧”了一声,“你们倒勤快,这么早就下地?”
来人是傅玖祖母和傅家二婶。
傅玖的爹是长子,按理本该由长房赡养老人,可他三年前病逝后,傅老太恨江氏克死自己儿子,嫌她晦气,便就分家跟他们划清了界限,现下是跟着傅二叔一家过活。
程令仪蹙了蹙眉,她对这两人可没什么好印象。
傅老太总借着孝敬的名头打压江氏,时不时就来这边搜罗东西,带回去给二房,程令仪才嫁来一个多月,就已见过不下五次了。
而且,昨日给江氏出主意要把她沉塘的,也是傅老太。
傅老太瞧见她,有些不屑地冷哼一声,“你这肥婆娘倒是命大,那么深的水,竟然还能从阎王手里捡回一条命?”
程令仪笑容可掬。
“是啊,奶奶这回可得好好谢谢阎王爷没索走我的命,不然您现在就是杀人凶手了。”
傅老太脸一黑,斥道:“胡咧咧什么,我什么时候成了凶手?”
程令仪不疾不徐道:“昨日不是您主张把我沉塘的吗,相公他好好儿的,可我若是因此死了,您高低也得落个害人性命的主谋。”
昨日原身下药时被傅瑶看见,她见事情败露,本想解释这个药无害,可江氏当时被儿子的情形吓傻,一时理智全无,便去求傅老太做主。
可她根本来都没来,也不请大夫,只听说傅玖没气了,便叫江氏把程令仪沉塘抵命。
所以说,原身之死,也有傅老太的一份力,不然以江氏的性子恐怕还真狠不下心。
傅老太面色一变,“你这肥婆娘少满嘴喷粪,我也是心急孙儿才闹了误会,再说你们两口子现下都好好的,往我身上乱泼什么脏水?”
“是吗,奶奶心急孙儿,那怎么昨日都没过来瞧一眼我家相公?”
“我因为奶奶的一句话险些丧命,奶奶也是连句关怀都没有,该不会是…故意想叫我死吧?”
“你,你胡说!”傅老太被她一噎,气得脸色青黑,说不出话来。
大房这几个人,一个寡妇,两个臭丫头片子,还有她那个大孙子,从小就跟她不亲,身上没有一点已故大儿子的影子,哪有二房的两个孙子孝顺懂事。
她打心眼里就不喜欢大房的人,也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更别提她这个冲喜的孙媳妇。
只是,这肥婆娘怎么回事?
傅老太死死地瞪着程令仪,往日她可不敢这么跟自己拌嘴,今天难道吃错药了,嘴皮子竟这般利索?
第5章 比自己强多了
傅二婶看出婆婆脸上的恼怒,极有眼色地开始数落起程令仪。
“玖儿媳妇,这是你做为孙媳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昨日的事,说到底都是你惹下的,若不是你给玖儿侄子吃了假药,能闹出这种误会?”
“家里乱作一团,连你婆婆都乱了分寸,你奶奶能出来主事已是不错,咱们都是一家人,她怎么可能故意害你?这种话可不兴乱说!”
程令仪摇了摇头,“二婶这话说岔了,奶奶一不问清缘由,二不探查确认相公的情况,就草率定了我的罪,不是故意是什么?我若死了,便是苦主,眼下既然还活着,难道就不能为自己说几句公道话?”
“还是二婶觉得,我昨日就该淹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