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同情起小周,许远汀又一次打断了他:“谢谢您,您有没有名片之类的,可以给我一张,我们之后再联系。”
“有有有。”小周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烫金名片递给她。
终于把他打发走,许远汀长舒一口气,扬了扬手中名片,询问时奕:“你想要吗?”
时奕摇头。
直接丢掉也不太好,许远汀顺手将名片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好奇问道:“他刚刚那些话,你怎么想?”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时奕却听懂了,他答:“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你不也没答应。”
“但我们不一样。”许远汀想了想,说道,“我高考前是文化生,大学学的是理工科,和娱乐圈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
听话听音,时奕听懂了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语气里不免多了几分郑重:“和你一样,我也希望能在自己的专业走下去。”
许远汀抚摸着茶杯上的花纹,继续问道:“即使如他刚刚所说,传统文化式微,走入剧场的观众越来越少?”
凭她上次的买票时间推断,棠城那一场最后上座率只有一半。
“嗯。”时奕点头,“我只能做好分内该做的,尽人事听天命。”
看来他是个执着的人,许远汀心想。小周走后气氛一直很严肃,于是她调笑道:“放心啦,以后你每场演出我都会去看的,我会是你永远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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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误会
我会是你永远的观众。
九个字,重若千钧。
许远汀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委实暧昧。
她下意识想要找补,话到嘴边却收回,想先看看时奕的反应。
扑朔迷离的灯光在他脸上割出昏沉的影,他靠坐着实心红木墙,修长的左手不住摩挲着茶盏上的花纹,眼睫轻轻垂下,叫人辨不出情绪。
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他到底听见了没有,抑或是听见了,但不知如何表态。
这状态大约持续了半分钟。
台上的人仍在咿呀唱着,“蠢才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
许远汀的心逐渐沉了下去,她将茶盏里的浮渣倒到盏托上,笑笑说道:“我开玩笑的,还是祝你以后每场演出都座无虚席,不缺我这一个观众。”
她有心打破尴尬,开启了新话题:“你有没有做过那种,不被所有人理解的事?”
“学舞蹈算吗?”时奕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比起让别人理解,我一直觉得遵从自己的内心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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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黑压压地堆积在天幕,狂风吹起雪粒子,钻进人的脖领。许远汀紧了紧颈前围巾,是啊,这才是凛冬十二月,刚刚室内温暖如春,一时叫她得意忘形。
两人沿着来时小路静静地走,谁也没有说话。
她想要打破这份沉默,正待开口,同时奕说不必送自己,倏尔被路边一位拉二胡的乞讨者吸引住了目光。
没看清人影前,悲怆的音调先钻进了耳朵——《风居住的街道》。
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不似寻常乞丐一般跪坐在地,他盘腿而栖,姿态闲适。除去身前摆着的铁碗和身下倚坐的破旧靠垫昭示了身份,他看起来活脱脱像个老艺人、甚至老神仙。
这样恶劣的天气还出来卖艺,想来生活实在不易。许远汀不忍再看,却又觉得自己不该有如此高高在上的同情心。
这年头骗子不少,太善良了不是好事。于是经过老人时,许远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步伐。
时奕却突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她侧头,瞧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从中间对折过的十元纸币,俯身装进老人面前的铁碗中。
天蓝色,在一堆皱巴巴的绿色纸币和黄色硬币中格外显眼。
老人拉琴的手一顿,对时奕连声道谢。
他摆摆手,轻声说没关系。
那一刻,许远汀心想,时奕身上有一种独有的悲天悯人气质。
苏城是富庶的大城市,哪怕是下属区县,也因物产丰饶生产总值颇高。加之时奕从小学艺术,想必家庭条件不错,大抵因此,才让他保有过多的理想主义。
无需像她一样,过早就懂得为自己谋划与打拼。
许远汀的父母重男轻女,在她五岁那年生下了弟弟。因为两人都是干部,超生会受到惩罚,于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们将还没落户口的许远汀,寄养在当时尚未生育的许远汀大伯父一家。
他们以为当时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哪里知道血脉亲情这种事是与生俱来的。往往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有条件的,孩子对父母却只有孺慕之情,多么讽刺。
大伯父大伯母同奶奶住在一起,起初几年的确对她视若己出。可是在她八岁时,早先被医生确诊为不孕症的大伯母突然怀孕,又在十个月后诞下一名男婴。
这下子,她更能真切地感觉到寄人篱下。于是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伪装自己、讨好别人,过于现实主义。
还真是,同时奕属于两个极端。
这段小插曲过后,许远汀更加沉默,她忽然意识到,时奕总能在两人相处时做出令她惊喜的小细节,可能不是因为他们是同类,而仅仅出于他良好的家教和善良细心的本性。
是了,即使在火车上看到脏兮兮的小男孩扑过来,他眉头一皱却也没推开;在麻将馆中发现她闻不得烟味,他起身掩窗,也只是举手之劳;包括今晚,他同意与自己出逃,也许是因为他看出她心情不好,又有多少,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欠她那次咖啡,想与她划清界限、尽早两清呢?
许远汀从没有自作多情的资本。
这不禁让她在内心重新评估,假如她主动追求时奕,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两人的性格契合度又有多少。
她在一旁胡思乱想,却是由时奕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我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
“你说。”许远汀机械地回答。
“如果你是我,会接受刚才那个星探的邀请吗?换句话说,假如你也就读于艺术类院校,你会怎么选?”
许远汀心里一惊,直觉告诉她,时奕洞悉了她心中所想,发现她可能是个追名逐利之人,于是嘴比脑子先做出了反应:“不会。”
她理了理脑内的一团乱麻,终于抓住一根明朗的线:“名利是把双刃剑,虽然做明星可能会有很多粉丝,但也一定会有人讨厌你、谩骂你。”
脑中依旧乱乱的,她脱口而出:“被一个人讨厌已经很痛苦,我想以我的承受能力,一定遭不住被一群人讨厌。”
时辰很晚了,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恍惚间,许远汀甚至听到了自己杂乱的心跳——虽然更多的原因在于,她觉得时奕窥见了她完美面具下的、不愿为他人所知的一角。
急于结束这个话题,许远汀主动问道:“你今晚在哪里住?”
他刚刚说,回家的班车已赶不及,又骗同事说自己回家,那……
瞥见已出现在视线内的、与袁晓和李行一起入住的酒店,许远汀提议:“住酒店吗?”
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脑子果真开始罢工,这句话太有歧义,于是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
“我今晚不在苏城住,”时奕打断道,“回北城,明天凌晨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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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远汀在酒店大堂等电梯,脑海中依然不断闪过时奕刚刚那句话。
他说,今天凌晨的火车,回北城。
原来他行程这样赶,那又何必陪自己出来呢?
透过玻璃显示屏,许远汀看到自己染了几簇白的发尾,用手指轻轻掸了掸。
身后出现一个熟人,是李行,却不见袁晓。
她转头,刚想问一句袁晓去哪里了,瞥见李行手里攥着的一次性洗漱用具,心下了然。
李行主动搭话:“我来前台拿点东西,你刚回来?”
显然,这是许远汀最不愿意别人问及的话题,生怕李行接着追问她干了什么,她答道:“嗯,在外面吃了顿晚饭。”
好在她刚说完,“叮”的一声响,电梯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不再聊天。
许远汀回到房间时,袁晓正坐在床边玩手机,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羽绒服,看样子也刚回来没多久。
听到开门声,袁晓抬头,翘起的腿瞬间收了回去,靴子的后跟与床体相撞,发出“咚”的一声。
许远汀关上门,一面将大衣脱掉、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一面随口说道:“我刚在楼下看到李行了。”
袁晓不自然地笑了笑,神色/欲言又止。
“他去前台拿东西。”许远汀继续说。
她摸不准袁晓和李行回来多久了,到底有没有看到时奕。刚才李行的反应还算正常,但这会儿袁晓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
虽然,她和时奕之间清清白白,连好一点的朋友都称不上。但内心里、直觉上,许远汀非常不想让袁晓和李行知道这件事,误会她和时奕的关系。
而且今天本就特殊,苏城不是他们的长住地,她从ktv离开,现在又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回来……
压下内心的奇怪想法,许远汀只道是自己太过敏感,何况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沉默了十几秒,见袁晓依旧没有说话,许远汀更加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于是转身去收拾背包。
“汀汀,你还在生气吗?”袁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尴尬吗?许远汀手上动作不停,不甚在意地说:“我没生气。”
“真的?其实李行也不是故意的,出来玩嘛,大家都是朋友,他就是……”
“我真没生气,”许远汀转头,打断袁晓,一字一句说道,“你不用特意解释。”
两人一站一坐,一时之间,气场分明,袁晓神情一僵,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许远汀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自己今晚的举止实在是频频失常,于是放软了态度,柔声道:“我耳朵受不了,才提前离开的。”
“那、那就好。”袁晓有些结巴,右手攥了下被单,仿佛是鼓足勇气,才继续说道,“那个……汀汀,我今晚想去608住。”
608,李行的房间。
一瞬间,袁晓今晚所有的不自然都解释得通了。
今天中午几人预订酒店时,许远汀知趣地没有插手,只等袁晓定夺,因此这会儿,她也不觉意外,没什么情绪地回答:“好啊,我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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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终有时,袁晓一月底拿到国外名校offer,二月便马不停蹄地出国了。
三月份,S大开学,许远汀因跨专业保研到这里的缘故,向本科学校棠城大学申请来S大心理学院做毕业设计,是故直到五月底答辩结束,她会一直住在北城。
心理学与计算机实验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后者往往采用网络上的公开数据集,而前者则需要自己从头收集。
是的,在心理学专业,实验数据是通过一个个真人产生的,因此招募被试成为其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环。
有些实验对受试者要求很高,比如左利手、从未烫染发、谈过至少一次恋爱——以上这些,许远汀统统不符合。
但幸好,她的实验设计很“接地气”,人人都能做。
不过她也有一个劣势。
由于被试必须线下参与实验,大家默认寻找本校同学。主试大多会采用朋友圈宣传的方式,只要有一个人看到了,就可以转发给室友,由此一传十十传百。
许远汀本科不是S大的,天然不具备这个条件。
在拜托同实验室的同学帮忙宣传后,依然凑不够被试数目。无奈之下,她只能请求在北城读书的中学同学救急——当然,除了被试费,路费等等额外费用她得自掏腰包报销。
这里面最好约的自然是韩子轩,抛开两人的“革命友谊”不谈,许远汀也曾义务帮他做过群演。
他的确一口答应下来,还神秘兮兮地说:“哥再给你找个人来,保管是个大惊喜,不谢哈。”
惊喜?
许远汀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时奕。
坦白讲,她之前也动过请时奕帮忙的念头,但总感觉两人还没熟到那个份上,且距离上次见面,又有三个多月毫无联系。
许远汀不喜欢求人,也不想将心思袒露得如此明显,徒惹人厌烦。因此她在通讯录那一栏“时奕”两个字处停留了半分钟左右,便继续往下划了。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是准的。
到了约定当天,韩子轩名曰“蹭饭”,比原定实验时间提前一个多小时给许远汀打电话,让她去S大门口接他。
还特意强调了,是正门。
许远汀一口气没顺上来,一路从教学楼小跑到校门口,在看到时奕朝她点头致意那一刻,才觉得韩子轩没那么欠揍,总算干了件好事。
“一点才开始,怎么来这么早?”
“我和时奕碰巧在附近看展览,就顺路过来了。”韩子轩回答,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这是时奕,你记得吧?上次咱们一起玩过。”
许远汀心里愣怔了下,突然意识到韩子轩并不知道她和时奕之后还有接触的事情。
她望向时奕,所以,他也没提过吗?
沉默了两秒,见他没有解围的意思,许远汀回答:“当然记得,你也来做被试吗?”
后一句话是对时奕说的。
“韩学长说来见一个朋友。”他答得语焉不详。
许远汀内心顿时有了猜测,估计是被韩子轩忽悠来的,不过送上门来的被试不用白不用:“那你下午一点半到两点有空吗?做一个很简单的小实验,有三十元报酬。”
其实只是例行问一下,他人都来了,肯定是没事的。
“可以。”时奕点头,正式将这件事敲定下来,也标志着许远汀苦苦寻找的最后一份数据有了着落。
再看韩子轩便顺眼多了,许远汀问道:“你们俩吃过饭了没?”
“没有,这不是特意想让你请一顿吗?我都快饿死了。”韩子轩一点也不客气。
“那行,请你们吃S大食堂,管饱。”
“老许你也太抠了吧,上次那顿北城特色菜花了八百多呢,你就请我们吃食堂啊。”
“再废话一会儿食堂也没饭了。”
“哎哎好吧,听说S大被称作‘吃饭’大学,我今天倒要看看有多好吃。”
听着韩许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时奕在一旁偷偷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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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同寻常
“欸,今天不是周六吗?怎么食堂里这么多人?”三食堂内,韩子轩看着排了十多米长的队伍、以及角落里几个端着餐盘站着吃饭的人,诧异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