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他们能理解,我再陪你们等会儿。”安童说。他怕立刻离开,会遭女友秋后算账。
“你说咱们别一个眼花看漏了,要知道他租的什么车就好了。――唉,你知道他租的什么车吗?”陈飒又拿胳膊怼男友。
“咦!我咋能知道呢?”安童眯着眼说。雪把他本就不大的眼愣挤成了两道白线。
兰珍沉吟了片刻,很笃定地说:“你们就重点看一辆雷克萨斯 SUV,黑色的。我不懂是什么型号。”
安童和陈飒偷偷对视一眼,愀然无声。
陈飒心里酸酸地替兰珍罩上羽绒服的帽子,今天尤物要是怎么地了,别说兰珍,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老天不会这么不开眼吧?这篓子捅的!
四十多分钟后,他们仨都快冻僵了,坡道上堵着的车已经开出来一大半了,剩下的四五辆一目了然,根本没有黑色的雷克萨斯。
兰珍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陈飒也大感不妙,嘴上却盲目乐观:“没事儿的啊!搞不好贾思腾压根不在车库,就是跟哪儿迷路了,手机又没电了。今天天气又这么差,本来就不好开。”又吩咐安童,“要不你先进去,万一贾思腾到了,人上去了,你再通知我们。”
安童的薄羽绒服早扛不住冻了,他是开车出行的人,除了跑步或滑雪,他很少在寒冬的户外一口气呆这么久。这时候巴不得一声,腮帮子打着战说:“行,那…我先上去,一会儿…贾思腾万一…上了楼,我…给你们电话。”
他离开不久,三层坡道上堵着的车就全部清空了,没有那个她们熟悉的汤包头。
她们打算回大厅,问问刚刚的女警能不能通融一下,对比安童最后一次接听到先武电话的时间,核算一下,查那个时段的监控,看看有没有一辆黑色雷克萨斯开进去,停在哪层楼。他们这层楼讨厌就讨厌在,访客的车位并不固定在某一层楼,而是每层楼零散地匀出几个位子给访客,排查起来有些繁琐。
好在一二三层已经安全了,所以真要查,重点查查地下四五层就好。
她们正要往回走时,空旷的夜幕里忽然传来一阵救护车尖利的“喂――唔”,由远及近,在车库入口处停了下来。刚刚在门口检查车辆的俩警察,也和对讲机里“咔呲咔呲”地说着什么,听不大清。但是很快,他们就一左一右歪进一辆警车,开进车库,救护车也跟在他们车的屁股后头,下去了。
“看样子是完事了,不然不会让救护车开下去的。”陈飒分析。
兰珍又想起了那个梦里,她如何挤过这乌泱的人和车,然后就看到一辆翻了个的黑色“雷克萨斯”,一只胳膊从一侧的车窗里横了出来,裹了纱布垫的中指上血渍斑斑......
她从里到外地都打起了哆嗦。
陈飒拿手臂很有力量地裹住房东哆嗦的肩,边往大厅走,边小心劝抚:“你别怕,你知道老外的,屁大的事都叫救护车!我们去前台问问警察,看看受伤的人里头,有没有一个汤包――”
她未完的半句话忽然噎在嘴里,吃惊地望着雪幕里迎面走来的两个高大的身影,一个是安童,还有一个是――
“咦,那不是,那不是――”陈飒指着来人。一张叽喳惯了的嘴因为激动,竟一时抓不到下文。
是他。
兰珍怔怔地立住,冻冷的眼里氤氲出两窟暖暖的湿气。陈飒把这理解为“失而复得,近乡情怯”,她识趣地闪到一旁堆满雪的花圃边的台阶上。
身形魁伟的“乡”加速位移,在离兰珍半米远的地方站住。
两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对望了一会儿,又对望了一会儿,终于,他又往前迈了一步,把她紧紧纳入怀中。须臾,兰珍的两只手,一点一点,从他的两肋缓缓伸过去,交握着扣住他的后腰,渐渐箍紧。
陈飒感慨万千地在一旁瞅着。
安童从花圃的另一侧绕到了女友身边,一面搂住不瘦的她取暖,一面在她耳边叹:“看来离你搬来跟我住的日子不远了。”
陈飒眼立刻一大:“跟你住?再枪战怎么办?或者哪天你妈知道了,一时气不愤,过来追杀我......我活得不耐烦啊?”
“她没我钥匙了,我早拿回来了......”
(今天待会儿争取多更一章)
第76章 隐形火柴
阿金(Achint)的咖啡店很少在晚间这么忙碌。
十年前,他卖了印度老家的宅子,拖家带口,落地移民在多伦多。几番考察打探,摸清了本地政府对个体户的一些优待政策后,就果断加盟了本土的一家连锁咖啡店,店址就选在“广场之心”公寓楼一楼十数家门面房中的一间。
选这个地点,他可是慎重考量过的。
像大多伦多地区的许多共管公寓一样,这家公寓的一楼也都是商铺。租户有诊所、美甲店、正骨中心、披萨铺子、墨西哥卷饼店、中东肉夹馍店......应有尽有,可咖啡店却只有他们一家,而且门脸就开在“广场之心”的大门的间壁。
远处不说,光这一幢楼的几百个住户中的一部分时时来光顾光顾,买杯咖啡、要个甜甜圈,就够他们一家嚼谷的了。更何况还有诊所、美甲店的员工们,以及他们每日络绎不绝的病人、客人,都是阿金源源不断的客源。
于是,置办好一切什物,他便信心满满地开张了。
一切果然如他所料,生意十分红火,尤其是白天。照这么下去,他觉得没几年,他就能雇人管店,再开分店......
可是一年忙下来,他就发现这钱不如想象得好挣。每天十五、六个小时搭进去,老婆孩子都在店里帮忙,累死累活,刨去各项开支,也就余下几万块钱。离发家致富的梦想太遥远。十年过去,他早就没了那份初心,一心只盼早点存够钱退休,然后把店卖了,和老伴回乡养老。
这个星期五,天太糟,风雪交加的,生意从下午起就有些清淡,本来再有几个小时就能打烊了,他却忽然听说车库有枪击,不由大惊失色,欲早些关门,又不敢去车库取车。好在不久,警察们便山呼海啸地来了,并很快把大楼各个出入口都把控了,车一时半会儿地还是取不了,他只得就地等候,料想今晚余下的时光,生意会持续冷清。
谁知恰恰相反,后半晚的生意竟异常红火。
大动干戈的警车们招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没办法,加拿大的冬天漫长又无聊,风雪交加也没冻住群众火热的八卦之心。
站在外面太冷,他们近水楼台地迈入阿金的店,捧着热气腾腾的“法国香草”,吃着甜甜圈,隔着店里的落地玻璃窗,激动地观摩事态进展。
阿金和老婆蓄积了一下午的体力,都在晚上这突如其来的一会儿给消耗了出去。
关门前不久,隔壁的门房印度老头――也是阿金的老乡来买红茶,用泰米尔语给他输送了枪战的“最新情报”:一死两伤,其中一个还是警察,救护车开下去拖他们了。还有一个奇人,车后座的玻璃都被子弹打穿了,他竟然毫发无损,这会儿正等着跟警察做笔录呢。
“车玻璃都打穿了?”阿金唬得两眼瞪如铜铃,正要问同乡这个幸运的家伙如何毫发无伤的,咖啡店的门就又被拉开了,扑进店的冷风送入一个身形魁伟的年轻亚裔男子,脑顶扎个小包子,脸上毛发旺盛,跟他们的锡克同胞摘了包头似的。
“就是他。”印度老头迅速用家乡话告诉阿金,然后便告辞了。
阿金心中一震,问来客要什么,同时悄悄打量起了他:英武笃定的面容,一身挺括的山羊绒大衣,犄角旮旯都裁剪得严丝合缝,更显得他肩是肩,胯是胯的。就是衣服太薄,看着冷。
“请给我两杯热红茶,什么都不加。”来客吩咐。
阿金很快给他冲了两杯,从柜台上推过去:“给。本店免费赠送,今晚你受苦了。”
男子一愣:“谢谢。但是...你确定?”
“确定!”阿金一脸真诚的豪气,当然他是有所求的,对八卦的求取。因为他马上问男子,“你是怎么躲过的?”
男子笑了:“我来参加朋友的派对,刚要下车,一听见枪声离我不远,马上卧倒,趴在副驾驶座位上,直到警察制服那人。”
“你的反应好机警。”阿金摇头晃脑地赞。
男子耸耸肩:“我在美国长大,所以必须得培养点这方面的技能。”
阿金哈哈大笑。
男子端着两杯红茶回到隔壁大厅,递一杯给在转角沙发上静静坐着的女子,然后挨着她坐下,告诉她如何赚得这两杯咖啡的趣闻。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女子心有余悸。
他听出她是在说:差一点,我们就可能生离死别了。心中不免也十分感慨,不由扭过脸凝视住她:“安童告诉我,你很担心,在外面找了我很久,是真的吗?”
他当然知道是真的,不然不会刚安全回到人间,穿着一件羊绒外套,就一头扎进零下十度的雪地里去同她汇合。不过是要听她亲口承认一遍罢了。
今晚的一切都这么不真实,此刻,他身上那阵须后水混着他说话的气息,暖暖地融化在她的耳畔。她垂了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幸福坏了。心里很是后怕,差一点他就婉拒了安童的邀约。
一个月前,他在“领英”上收到提示,得知安童转工成功,便点赞祝福了下。没想到安童给他发了一封感叹号满屏、基情四射的站内信:
“嘿,贾思腾!谢谢你的留言!我这个新的旅程非常期待!上次我们在 TechTO 聊的天让我获益匪浅,我非常佩服你对科技行业和赛富时未来的远见卓识!你下次来多伦多是什么时候?到时我想请你喝一杯,希望可以从你那里获得一些对我未来的职业发展的宝贵建议!谢谢!!”
虽然只见过安童两面,但他已经看出安童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这么花里胡哨的语言风格实在不像他。不过他对安童印象不错,值得相交,便爽然应允。告诉他自己二月中下旬,也就是春节期间会来多伦多出差,还把手机号码给了他。
谁知临近春节,安童忽然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嘿,贾思腾!你好吗?猜猜怎么着?为了庆祝春节和我拿到新工作,我女朋友飒不里娜要在二月十六号(星期五)的晚上举办一个派对!她听说你到时候也会在多伦多,非常希望可以和你重逢!所以她一定要我请你也来参加!到时,她的一些好朋友也会来!这个派对一定会非常热闹的!”
他顿悟,这两条信息都来自于那个眉飞色舞的“飒布里娜”,不禁哑然失笑。他明白,她这是又要好心给他牵线搭桥呢。
上回听了兰珍那些决绝的话,他有很大的挫败感,她是个固执又较真的人,头一回见她,他就领教过了。她说出的话,大概是不会有所转圜的。所以经过一番痛苦的思索,他决心忘掉她,可越是要强行斩断这份念想,却越不能够,它反而更根深蒂固了,时不时出来折挫他一下。现在她的亲密室友又跳出来,如此煞费苦心地安排,他的心不免又活动起来了。人家旁观者都没放弃,他为什么放弃?可是死缠烂打,那个执拗的当事人就能转变心意吗?......
他像个思春的女人似的,延挨了两天,也失眠了两天,最终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心意,决定再试一试,大不了再碰一鼻子灰,难道会比上回更糟吗?
他庆幸他今天来了。想到这里,他把五指张开的右手伸过去。
她马上会意,想了想,腾出自己的左手,和他十指交握,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个滑稽的念头:“哇,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握过男人的手了。”
这只大手粗粝又温暖,那么实实在在。她忽然想起一桩事,把他的手掌翻过来,检索着什么。
他知道她在找什么,说:“已经好了。”
终于,她找到他中指内侧一道淡淡的白色疤痕,拇指不由在那疤痕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她这有点亲昵的举动,立刻让他有些心旌摇摇的,仿佛她摩挲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
“上次你走了以后,我忽然意识到,应该让你去打一针破伤风针。”她忽然说。
“后来为什么没说?”
“因为我想,已经用一百多块的烈性酒消过毒了,应该不再有大碍了吧。”她虽还垂着眼,口气里却有点逗乐的意思。
他笑了,望着她。
今晚,她尤其美,那张一贯恬静的脸上,有一种无法遮掩的喜悦,让她整个人发出一种柔亮的光。他看呆了。
她感受到了,鼓足勇气抬起眼,慢慢迎上他一往情深的目光。
“擦”的一声――仿佛有根隐形火柴着了,在他们的目光相交处。
他们都被那看不见的火光灼得一惊。
情不自禁的,他的脑袋越凑越近,有些干燥的嘴唇打着点哆嗦朝她袭来,那阵须后水味也开始入侵她的神思。
她只觉一阵波浪朝自己扑了过来,让她心慌气短,脑子里翻滚过一个微弱的声音:“周围都是人。” 可不知为什么,整个人被波浪扑昏了头一样,竟没躲,好像还略微往他倾了一点。
千钧一发之刻,传来一个不知趣的男声:“太抱歉了,打扰一下!”
他们只得循声望去,是个来做笔录的胖警察,脸上没有一丁点的抱歉,微笑里还有点幸灾乐祸。
在他和警察攀谈的时候,波浪逐渐平息。她的心却忽然一气狂跳,后知后觉似的;渐渐的,脸也作烧得厉害。不由扪心自问:“咦,我刚是不是被飒布里娜附体了?竟然在公众场合做这样的举动。”
不过...这种旁若无人的感觉好像还不错。她望着厅里还没散尽的警民们,又想。
陪他做完笔录后,她在前,他在后,走到电梯那儿等电梯时,他见身后还有两个同等电梯的人,便问她:“那个派对是在二楼吧?”
“对。”
“想走楼梯吗?”
“好。”是啊,二楼做什么电梯?真是昏了头了。她心里骂自己。
这回,他在前,打开楼梯间的门,绅士地闪到一边,让她先进。
她脸上的烧还没退尽,匆匆拾阶而上。
他尾随在后,仰视着她娇小的背影,还有她羽绒服肩头两只白毛球,正欢快颠动。
在她拿陈飒给的钥匙打开楼梯间通往二楼的门时,他的手忽然抢先一步,把门又关了回去。
她奇怪地扭过脸,还没搞清状况,就被他一把勾进怀里。然后他箍住她的背,托住她的后脑勺,俯下脸,用唇碾开了她的唇。
她的手不知如何是好地懵在那里,鼻腔里霎时充满了他的须后水味,原来那是一种清新的、血气方刚的味道。以前她没这么想过,当然,也不敢这么想。
那阵让她心慌气短的波浪,又一次朝她席卷而来,且势头更为凶猛,让她无法自已,发懵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环上了他的脖子。
他得到了鼓励,胳膊上加了把力道,把她往怀里捺得更紧。
第77章 不做贼心也虚
三月,江南群花吐艳的光景,多伦多依旧是满眼皑皑的白雪,动不动还朔风呼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