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五心烦躁道:“妈,你别再说了,都老黄历了,还翻!”
妈就只能一声叹息:“人家要结婚了,搞不好明年就要宝宝了。你这头还没个着落,我能不急吗?”
“结婚又不是比赛,他结我就要结啊?”
“我们这里地方小,你说你下次回来,要还是一个人,我和你爸这脸也没地方搁!”妈哀哀叹口气,犹嫌不够地絮叨,“我还听你大伯说,小马一结完婚,就去那个爱丁堡大学什么矫正培训班进修,医院让他去的。你大伯还说,那个培训班的证书,就相当于牙科的 MBA,拿回来,在他们医院是数一数二的。你以为自己出国混个破文凭,就瞧不上人家,人家现在不但出国,还是公派,以后医院肯定重用他,估计等他进修完回来,就要让他干科室主任。以后开不开自己的诊所,都是牛逼哄哄的......”
虽然明知妈可能故意夸大,让她后悔。小蝶的心里还是不争气地难受,一天都不大好过。
她这头和路亚还不咸不淡的,马虎熊就已经梅开二度了?而且快结婚了?她还记得去年她在电话里跟他提分手,说自己想学洗牙,喜欢加拿大,没做好结婚的准备之类。
一开始他以为她是演苦肉计,想把他也逼去加拿大,所以苦口婆心地劝:“傻丫头,我跟你掏心窝子讲句老实话,这要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我们的医学水平追不上西方,基础差不说、硬件、医疗设备比别人落后很多。要是现在跟那时候一样,我愿意跟你出来吃这个苦,加拿大医学院再不好读,我也给它啃下来。中国人到哪儿,别的不行,把书读好没问题!”
停了一停,他话锋一转:“但问题是我们现在不比西方差啊,你看,中国现在是最不差钱的时代,别的科室我们不讲,各大医院的牙科的硬件设备,是世界上最顶级最高端的,比很多西方国家――包括加拿大都强。中国的医生又刻苦肯钻研,同行间的竞争又激烈,所以我们现在的医学水平,真的只比发达国家好,不比他们差。为什么一定要出去遭罪呢?”
她那时候听得很不耐烦,只想速速了结一切,便戳他的痛处:“是啊,那些设备公立医院是买得起,可你开的是私人小诊所,要多少年才买得起!”
“好好奋斗,以后就买得起了呀。”
“你别给我喂鸡汤了,以后的事眼不见摸不着的,谁知道呢。再说我也不单是为这一件事,我们俩各方面都不合拍,何必强扭在一起。”
他愣怔了片刻,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现在是鬼迷了心窍,我说什么都没用,是吧?”
她不语,算是默认。
他很男人地说:“行,胡小蝶,我尊重你的选择,你记住你今天讲的话,不要后悔。从此,我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然后便掐断了视频。
一切结束得那么利落,她倒对着突然空落的手机屏幕恍然了半天。
她以为他多有骨气,谁知道没过几天,他喝了个烂醉。
在电话里,大着舌头,痛哭流涕,先求她回头,又骂她绝情,还捎带着问候了她的两位年长的室友,叫嚣:“就是那两个不结婚的老女人,把你的心带野了呀......”
她没见过他那么失态,当时又气又怕,浑身发抖,但是自知理亏,什么都认了。
但是现在,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他当时心里有多痛。心里痛,才会骂得那么狠。可是那么痛,那么狠,还是说走过去,就走过去了。时至今日,她依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她有什么办法?但是她的心头还是爬满了莫名的心酸。
陈飒的课上得也是焦头烂额的,整天想薅头发。
毕竟离开学校久了,上的又是个突击班,很快心力、体力就都有些跟不上。就像当年初三的暑假,脑满肠肥了几个月,转眼进了高一,同学的脸都没认全,马上就被一辆大巴装去了炮兵学院,开始了哭爹喊娘的军训。但是军训的时候,偶尔还能发挥一下女性优势,“痛经”,不去出操。
突击班可不行,翘一天的课,费钱不说,落下的可是一整块知识点,后面追赶会更加吃力。因此只能拿出敢死队的精神,硬着头皮、咬碎银牙接着往前冲。所以这段日子,她荷尔蒙严重不调,脾气也见长,屁大的事可以演变为雷霆之怒。
还好,安童逆来顺受惯了,就很“贤惠”默默接着受。
此外,上这个课,因为要用 sketch(画图设计软件),只适用于苹果电脑。所以全班同学都要自备苹果电脑。
她的这一台是全班最落后的,几年前出的一个老款,安童去年为学 iOS 淘的二手货,她之前学习这款软件时,跟他说“借我用一下”,然后就据为己有了。她本来以为加拿大孩子都穷,上大学还得拿助学贷款,父母要资助一个就谢天谢地的。上了这个课才知道大错特错,一屋孩子都拿着最新款的苹果电脑。
就连班上唯一一个比她老,英语比她差的土耳其糕点师,也敲打着自己的最新款苹果电脑,炫富:“我老公是做开发的,有自己的公司,跟‘皇家银行’有合同的,所以派我来学‘用户体验’,以后给他帮忙......” 用户体验设计是帮着开发打前站的。
“你的鼠标呢?”一天课堂作业时,巡视指导的老师问。
陈飒尬笑:“我没有鼠标,我习惯用触板。”
别的同学用的都是配套的苹果鼠标,安童淘二手货的时候,没有顺带淘个苹果鼠标。
“哦,做设计,老是用触板,对你的手腕不好。”老师委婉地劝。
坐她旁边的一个没心没肺的九五后小孩把脸凑过来,然后新奇地告诉大家:“挖我(wow,表示惊叹),飒布里娜的这款电脑还能放 CD 呢。”
全班哄堂大笑。
“老阿姨”陈飒只得对着一屋子“九六、九七”强作欢颜。
但是就算强作欢颜,就算楼花卖了个好价钱,她也不要有任何虚头巴脑的花销。等结业找到工作后,让雇主给她配备一个最新款的苹果电脑――带鼠标的!她“霸气”地想。
“他妈的,我忍,再忍两个多月,毕业了,找到工作,我就满血复活了。”她敲着那台笨重的老电脑时,给自己打气。
所以,“绿帽子节”这天,虽然是个星期六,她俩谁也没心思去泡吧喝酒狂欢。
兰珍是第二天晚上到的家。
两人早早在厅里候着,等不及要听一听房东荷尔蒙喷发的“八点档”。她俩都没意识到,和谁打心眼里真要好,她的喜事,你也能跟着高兴;她的哀愁,你也能跟着唏嘘。
谁知出乎她们意料的是,她们见到的竟是个神情有点萧索的房东,眼睛也有些红肿,显然哭过。
“我给你们带了那个‘是我吃(Schwartz)’的熏肉三明治,放在冰箱里你们各自的那一层。”房东嘱咐。
“你去蒙特利尔啦?不是去‘猛戳不浪’吗?”陈飒问。
“哦,回来的时候,顺便拐过去的。――不好意思,我实在太困了,先去洗澡睡觉了。明天和你们说。”她把行李箱在客厅的角落里搁下,就开门进房了。
两位房客不约而同看看微波炉的时间,才晚上七点多而已,不由面面相觑,又不好公开探讨,只能各自在心里揣测。
我去!难道刚分开,这么快就害相思病了?不像。那是她又哪根筋搭错,说了什么决绝的话?她真干得出来!陈飒想。
完了,难道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那个小男人玩完她以后,露出真面目了?男的都不是好东西!小蝶心底发出一阵老气横秋的叹息。
天已经黑了,只有羊街上红黄蓝绿的灯光在热闹地闪烁。
兰珍回到黑漆漆的房里,也不开灯。
外套一脱,背包一扔,人就散了架似的,往床上一倒。她是那种不到睡觉,不会往床上坐的人,更不会穿着外衣外裤往床上坐,这时候却不管不顾起来,穿着牛仔裤就歪倒在床。
今天是她和先武在“猛戳不浪”的最后一日,十点就得退房,所以他们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东西。本来应该昨晚收拾,但两人都没心思。
都是过来人,又两情相悦的,还在这么一个诗情画意的所在,因此跨越最后一道栅栏后,就糍粑似的粘在了一起,黏糊得要命。本来这种事一尝到甜头,马上像新打开的一盒巧克力,一颗一颗吃下去,停不了嘴。何况是最后一晚,两人都有些离愁万千的。
今天早起,天气好得令人发指,温度也一夜飙升到了零度。隔着塑料“落地窗”,举目远眺,天朗气清,澄静空明,岚雾穿梭在雪还没融尽的山林间,如仙境一般。
兰珍隔着“窗”都看迷了。
空气里忽然飘来一阵耳熟能详的旋律,还有路易阿母死壮那烟熏似的嗓音:
我看见树木青翠,玫瑰艳红
我见证了它们的盛开,都是为了你我
我在心中对自己说
这世界何其美妙
……
像一年前在纽约的那座战前合作和公寓里初遇一样。
她莞尔,是他用随身带来的一个小型智能音箱放的。
很快,一阵须后水的味道由远及近,然后一双孔武有力的胳膊从背后揽住她。
“春天要来了。”他附在她一侧耳边说。
她把头靠进他怀里。
路易阿母死壮还在那里唱: ……
彩虹绚烂地悬在天际
像路人们幸福陶醉的面容
友人们握手问好
他们实际要告诉彼此的是,我爱你
…...
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他俩做了在“豆沫”里的最后一顿早餐――班尼迪克蛋。饭后,兰珍把锅碗瓢盆放进了洗碗机,然后开始清理屋内的各类垃圾。
“我们待会儿不用给保洁员留小费了,因为你把她的活都干了。”先武笑。
兰珍也笑道:“我是怕这里垃圾太多,他们可能会扣额外的垃圾处理费或服务费。――这次你是私人度假,不可以报销不是吗?”她来之前,就细细查过网评,确实有住户抱怨过,被扣垃圾处理费。
“对对,还是你考虑周到。”先武陪她一道,把分成几包的垃圾,运到户外的垃圾桶。
退房后,他们没舍得马上回多伦多,而是开着车,放着席琳迪翁的歌,把周遭山水又走马观花了一遍。他们都发现前两天错过的奇景:此地有不少一人两人高的矮山,壁上尽是些嶙峋的深色怪石,偶尔的,还有一线不知源头何处的清泉倾泻而下,把怪石上尖削如剑的冰凌冲刷得透亮,要掉不掉的样子,像一块一块的水晶。
“有没有发现席琳迪翁的歌在这里听,特别应景?”归途中,他望着远山近水,问。
“对。尤其那首 Falling Into You(为你倾倒),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这首歌的音乐录影带,最开始有个小男孩拿着花送给女主角,也就是席琳迪翁本人,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一串法语。可能我脑中有这个印象,所以一听这首歌,总觉得有点法式风情,虽然它是英文。”
“我也看过。那个录影带的拍摄地点也和滑雪场旁边的步行街一样,是那种上上下下的石阶,确实很有法式风情。――对了,听说她和她的亡夫在魁北克入股了一个东欧犹太人的熏肉店?很火。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分店?”
“哦,那个‘是我吃’?据我所知这附近是没有,只有蒙特利尔才有。”
两人心下都有些遗憾。
“你吃过吗?”他问。
“吃过,去年就有。当时飒布里娜的朋友去蒙特利尔玩,给她带回来超大的一块熏肉,连我和另一个室友都跟着沾光。”
他含笑点点头。
她继续回味无穷:“那家熏肉三明治非常美味。因为我在多伦多也吃过别的犹太人开的熏肉店,一对比,别家味道就差很多。而且他家的肉没有任何额外的酱料,就是一点黄芥末。我觉得只有非常自信,才会不需要额外的赘饰吧。”
他但笑不语,到了一个加油站,忽然把车拐进去停下。
兰珍以为他要加油或是用洗手间,谁知他停下来后,人却没下车。而是往导航系统里重新输入一个地址――“是我吃”。
“这是要干什么?”她骇笑。
“既然人都在魁北克了,我们就拐个弯去吃,不然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是没关系,可是你晚上还要搭飞机啊。”
她也喜欢这份想做就做的利落,可是他开回多伦多后,还要赶飞机回旧金山,她不想他太辛苦。
“不要紧,去蒙特利尔也就一个多小时,来得及。”他撤出一只手,捏捏她的手。
“而且我也想贿赂一下你的室友们。”重新把车开上公路后,他打趣。
她笑笑,随他去,待会儿吃完三明治,回多伦多时,换着帮他开开。
都有点吃货基因,两人一路充满期待地开进蒙特利尔,这里和纽约一样,红灯不能右转。
兜兜转转开到“是我吃”附近时,已经过了午后了,遥遥就看见店门口排了一条小长龙,还有各类帽子罩住的后脑勺。
他们把车在路边停好,就相拥着往店门口走,小小的两爿门脸,一间堂食,一间专做外带。不细看,还真像两间小便利店。据说,这家店是有意维持这个小打小闹的局面,保持原汁原味的特色,有了国际大歌星的入股投资也不例外。
“这里让我想起了纽约的‘清真伙计’。”兰珍说,“就是第六大道和五十三街交叉口的著名餐车。”
“哦,让我猜猜。”先武笑道,“你是不是想说,这两家明明都有钱开店或扩充店面,可是有意维持小作坊一样的经营模式和特色?还都是在闹市区。”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饥饿营销’。不然开了大的店,哪里会有这么多人排队?给他们做免费的市场营销?”兰珍欣喜,“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想的?”
“我感应到的。”他提溜起她帽子上的一只白毛球,蹭蹭她的脸,蹭得她脸上痒痒酥酥的。
“小长龙”中段的一个男人,蓦地转过一张苍灰的脸来望着他们,正和一脸笑意的兰珍四目相对。
兰珍乍一和他对上眼,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轰然一声。
是先勇。
第82章 那个形销骨立的身影
他是带客人来玩的。
一对大陆老夫少妻。这对夫妻本想去多伦多,可先勇此生都不愿再涉足那座城市,力劝:“多伦多其实没什么可看的,一点个性都没有,就是一个小纽约,还远不如纽约繁华。要去不如去西岸的温哥华,还可以从那里去班芙国家公园。”
老夫说:“温哥华和班芙我都去过了呀。多伦多不是有什么大瀑布吗?我想去那边的赌场转转。”又指指少妻,“她也想去逛逛那边的‘奥特莱斯’。”
先勇脑筋一转:“这样吧,我建议你们去蒙特利尔,北美的‘小巴黎’,但是又很有自己的个性。那里的赌场很漂亮,真正的金碧辉煌。――太太如果想购物,蒙城也有‘奥特莱斯’,而且,当地有很多那种精品小店,都是他们自己设计的,比奥特莱斯里头那种千篇一律的好多了,买回去穿啊用啊都不会跟人撞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