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惊讶不加修饰地落进弋戈眼里,弋戈顿了顿,点头说:“蒙的。”
夏梨温和一笑,安慰道:“没事,马上老刘就会讲的。”
上课铃响,刘国庆走进教室。他不收卷子,飞快地报了答案让大家自行批改,然后开始讲解。
弋戈对完答案,那道瞎蒙的选择题果然错了。
刘国庆从倒数第一题开始讲,刚好是弋戈没有学过的内容。她看着黑板上刘国庆随手画的立体坐标系,听了两分钟,确定这一节内容她不可能直接听懂,索性翻出课本,低头先自学起来。
这一“自暴自弃”的行为再次吸引了班长的注意,夏梨轻轻拉了拉弋戈的袖子,小声道:“还是先听课吧?”
专注在自己的事情里的时候,弋戈很讨厌被人打断。她不耐烦地往外推了推手肘,头也没抬,“不用管我。”
夏梨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收回手去,深受爱戴的班长大概是从未受过此等委屈,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回了神,坐直身子继续听课。
刘国庆滔滔不绝讲了一整节课,弋戈把课本上立体几何的十几条公理捋了一遍。
盘算着晚自习的时候再做题巩固,明天说不定能跟上进度听课。
第四节化学课下课,夏梨邀请弋戈一起去校外吃饭。
女生笑吟吟道:“其实咱们学校食堂也挺好吃的,不过今天你是第一天来,我请你去对面吃煲仔饭怎么样?”
中午来时弋戈观察过,树人对面有一整条美食街,大概就靠着傍晚学生们下了课做生意。
肯定很多人。弋戈想了想,摇头:“你自己吃吧。”
一般人推辞邀请都会说“我还不饿”或者“我待会儿再吃”之类的,弋戈直接让人家自己去吃,拒绝得太干脆,夏梨霎时愣了,显然有些尴尬。
但弋戈就是这么个性格,她也没察觉自己有哪里说得不对,见夏梨还杵在面前,还疑惑地问:“还有事?”
夏梨轻轻蹙眉,摇了摇头,挽着另一个女生的手走了。
教室里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弋戈写完下午老师布置的英语试卷,错峰去了食堂。她今天心情极差,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小碗汤粉。
踩着点回到教室,晚自习开始。
树人的晚自习没有老师监督,也没有占课的情况,但大家都很安静自觉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写作业,就连弋戈身后那个范阳,全程也没发出什么动静。
弋戈想到桃中那形同虚设的晚自习和永远坐不满的座位,不得不承认弋维山说得也有些道理,回来有回来的好处。
九点半,晚自习结束,刘国庆又踩着点进教室,大嗓门道——
“通知一下哈,我们第一次月考的时间出来了!下周一二两天!这个周末按惯例是不补课的,大家自己在家也不要松懈,查漏补缺,好好复习!”
刘国庆马不停蹄地开始介绍考试注意事项,包括考场安排等。考号条传下来,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只有弋戈两手空空。
刘国庆这才想起还有个她。
“哦,那个谁……你!”他一时没想起来弋戈的名字,就用手指点了点,“你之前没有排名,只能安排在最后一考场,十二班,就是一楼最右边那个教室!”
第二次,全班同学扭头看她。
弋戈面无表情地点了个头。
她不用看就知道那些目光里会是什么内容,会有人忍不住地打量她高大的身材,会有人带着“我们一班”的优越感不屑她这个走后门的插班生,当然,也会有人单纯地、对一个普通新同学传递好奇而友好的信号。
类似的目光她很熟悉,在桃舟初高中入学的时候,也不是没经历过,只是没现在这么夸张罢了。
范阳看了眼前方这位暴躁大姐一动不动的后脑勺,嘴巴又闲不住了,“啧”了声蓄力:“喲——”
刚蹦出个字儿蒋寒衣就把抄完的物理卷子甩他桌上,“赶紧,十分钟抄完回家。”
范阳没功夫再嘴贱,立马埋头苦抄起来。
*
蒋寒衣和范阳用互抄大法把没写完的卷子补齐后,教室里就剩下夏梨一个人了。
他们撂下笔轻松地叹一口气,夏梨也拉上书包拉链,回身笑着问:“回家吗?我爸爸来接我,把你们也一起送回去。”
范阳正要答应,蒋寒衣摇摇头,“别了,你爸一看到我又要叫我好好学习,我听着头疼。”
夏梨噗嗤一声笑了:“那你就用点功呗。我爸还不是看你天天吊儿郎当的才说你。”
蒋寒衣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态度闲散,“没兴趣,用功不起来。”
夏梨又笑:“你就对那些枪啊车啊感兴趣。”语气熟稔而亲昵。
蒋寒衣没再接茬,扛起书包拍了拍范阳的肩。
夏梨见状,非常善解人意地摆手同他们告别,“那我就先走啦,晚安!”
夏梨窈窕的小小身影消失在教室前门,长长的马尾辫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摆动。
只有这时候范阳才觉得语文作文里那些话也不全是扯淡——这可真是“洋溢着青春的步伐”啊。
范阳恨铁不成钢地啧啧叹气:“你怎么就这么不解风情呢?”
蒋寒衣:“闭嘴。”
“……”
两人像往常一样,单肩背着包晃荡着走出校园。
蒋寒衣的自行车送修了,他们今天得坐公交。
校门口走到公交站还有段距离,范阳远远地看见站牌前站了个高高的身影。
弋戈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看着书,耳朵上还戴着耳机,似乎是在练英语。
“胖子!”范阳拉住蒋寒衣。
蒋寒衣也看见弋戈,皱眉道:“你给人乱起什么鬼外号?”
范阳倒是有自省精神,“客观”地道:“也是,她跟朱潇潇比其实也不算胖。但你看她那体格,卧槽都快比我高了,还那么壮!我觉得她一拳能打死两个夏梨!”
蒋寒衣嗤笑一声:“我觉得她一拳也能打死两个你。”
范阳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还一本正经地反驳:“那倒不行,我跟你讲啊,女的再壮在力量上也比不过男的,这都是生理差异。”
蒋寒衣:“……”
范阳这人,身高一米八零体重不足一百一十斤,其中 70%是水,30%是油,贱嗖劲儿已经渗进骨子了。他中午刚在新同学那吃了亏,这会儿就总想在嘴上赢回来。
他拉着蒋寒征想迎上去,“走,会会她!”
蒋寒衣顿住脚步,“会个屁会。”
范阳回头,“你就算不会她,也得坐车吧!车快来了!”
蒋寒衣却态度坚决,“等下一班。”
范阳越被拦着,心里就越痒,“你干嘛?怕她啊?”
“我怕你被人打死。”蒋寒衣骂道,“你看她像是想理人的样子么?干嘛自讨没趣。”
“那不是无聊么,交个朋友嘛,毕竟新同学。”
蒋寒衣斜眼睨他,“你缺这一个朋友?”
范阳无话可说,摇摇头只好作罢。
蒋寒衣这人是个少爷脾气,但不太典型,因为他既不纨绔也不跋扈,相反好相处得很,属于上至刘国庆这种老古板下至初中部学弟学妹他都能有些友好交往的那类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和范阳一样二百五,这一下午他已经看明白了,新来的这位脾气古怪,虽然原因不详但很明显满脸写着仇恨社会,蒋寒衣作为一个正值青春期的中二少年,该阶段的人生最高信仰是全世界我最牛逼,他可没那兴趣去热脸贴冷屁股。
两人就这么停在路口,等着弋戈上车了,再去坐下一班。
他们发现,五分多钟了,弋戈全神贯注地看着书,除了嘴巴和眼睛,哪儿都没动一下。
“…她一个插班生,还挺用功。”范阳奇道。
蒋寒衣好笑道:“插班生怎么就不能用功了?”
“用功也没用啊!”范阳分享自己的情报,“咱们都是靠中考成绩实打实进来的,她这种走了关系的,肯定不行!我听说她还是别的市乡下中学来的,她们连中考卷子都比我们的简单那么多,你说她能有多高的水平?”
蒋寒衣懒得听他婆婆妈妈地八卦新同学,随口回了一句:“谁知道,万一人家是特厉害被挖上来的呢。”
范阳不屑道:“你以为拍电影呐?我跟你打赌,这大姐绝对是走关系进来的!”
蒋寒衣才不参与他这种无聊的赌局。
范阳自顾自地继续分析:“不过啊,我觉得这姐脾气有点暴,估计是家里有背景,拽得二五八万的……她虽然成绩不行,但说不定贼能惹事儿,到时候那就是树人女老大,江城扛把子,刘国庆肯定要气死了!”
范阳这人,也不知祖上是不是挨着天津,一张口就像在讲相声,满嘴跑火车,说到哪儿他自己也不知道,但那张嘴就是停不下来,这导致他说的大部分话都没人在意。
但后来的很多年里,范阳都洋洋自得地宣称自己的嘴开过光。
因为弋戈很快就用事实证明,她的确是个“贼能惹事儿”的奇人。
第03章 .一家三口,中间的男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牵着妈妈的一根手指,头发微卷、笑容灿烂。
弋戈在滨江大道站下了车,马路对面的小区金碧辉煌,巨大雕花铁栏门前的喷泉不要钱似的大开大合,还奏着乐。
而仅仅一街之隔,弋戈所在的站台背后,就是个摊贩混杂、随地可见烂菜叶和泡沫饭盒的城中村。
这城市规划,可真是够有创意的。
她盯着那“盛世华庭”四个字发呆,实在很难提起意愿走进去,却忽然听见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们住在这里,凭什么不让进?!”
是三妈。
弋戈如梦方醒,连忙穿过马路走去。
陈春杏背着大包小包,右手还牵着银河,面前站了三个制服齐整的黑脸保安。不知是累得还是窘迫所致,她满脸通红,看起来就像是在和保安大吵了一架。
可就她那软脾气,能跟谁吵起来?
弋戈连忙走过去挡她身前,掏出兜里的门禁卡,正色问那保安道:“有什么问题吗?”
保安看也没看,公事公办地道:“您二位可以进,这条狗不能。”
弋戈拧眉,霎时面露愠色,“为什么?”
客观来说,银河是条不太好看的狗。
呃……这其实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
银河是弋戈小时候捡的小土狗,爹妈均不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必然混了天南海北多种血统,而且都是不太高贵的那种,不然很难解释他为什么会长成现在这副熊样——一身黑混棕带点黄的浓密杂毛,硕大一颗脑袋,两只耳朵只立了一只,鼻子是一半黑一半灰白,看起来就像是被谁啃掉了一边,舌头上还长着一块巨大的红色胎记。
陈春杏第一次见着它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天哦,别的狗是舌头上长胎记,他是胎记上长了条舌头!”
饶是如此,弋戈还是给他起了“银河”这么个十足浪漫的名字。叫着叫着,银河好像也长好看了些,越看越顺眼。
但对于银河不受待见这件事,弋戈仍然很敏感。偶尔碰见路人嘟囔几句“这狗吓死人”也就算了,如果因为长得不好看就不让银河进小区,那未免欺人过甚!
弋戈的态度不算和善,那保安却非常有职业素养地微笑起来,彬彬有礼地说:“我们小区有规定,没有办过犬证的狗是不允许饲养的。”
“我有犬证。”弋戈卸下巨大的登山包,从小夹层里拿出证件袋,其中就有在桃舟时给银河办的犬证。尽管狗养在乡下是没必要办什么证的,但当年也才不到十岁的她还是非常有仪式感地拿着家里的户口本去给了银河一个“名分”。
陈银河,她的小狗有名有姓。
保安粗略扫了一眼她手里的证件,又微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只认可江城相关机构签发的犬证。”
“……”
弋戈觉得自己快炸了。
这一天下来,火车上遇到个傻缺把方便面汤泼在她衣服上还一句道歉都没有,坐公交碰上过于狂野的司机差点把她从车尾甩到车头,还有那个所谓的“超级中学”里的一群长舌鬼和二百五,再加上这个只会假笑的保安,每个人都往她心里添堵。
原本乖乖坐着的银河好像也感觉到自己受了歧视,忽的站起来,冲那保安吠了几句。
保安目不斜视,这回的态度多了些傲慢,“您也看到了。”
弋戈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和他扯嘴皮,冷笑一声问:“你们小区不许狗叫?”
她满眼戾气,狠狠盯着这个“衣冠楚楚、正义凛然”的保安。
陈春杏知道她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忙出来灭火,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要不还是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吧……”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小区门口,闪了闪车前灯。
后座上的车窗摇下来,露出弋维山和蔼的笑脸,“小戈,怎么不进去?”
弋戈看了眼自己的亲爹,和亲爹身边看着她眼神空洞得像看陌生人的亲妈,心里憋屈极了,却又不得不开口求助:“他不让银河进。”
弋维山看向她身边的那条壮硕而不太美观的大狗,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然后又舒展开,笑着问:“小郑,这是什么原因?”
刚刚还一脸富贵不能淫的正义保安一抹脸便狗腿起来,小步跑到弋维山车窗前,微微弯腰,和颜悦色地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弋维山看了下女儿的脸色,心里有了权衡。他呵呵笑了两声,道:“小郑,这个事情,要卡得这么死么?毕竟我们确实是办了犬证的,只是签发机构不同而已。而且你知道我们家的户型,狗养在院子里,没有楼上楼下的邻居,我想应该不会太影响其他业主?”
保安笑着点头:“弋先生,我这里当然没问题,就是怕有其他业主举报,经理要是追究下来……”
弋维山笑笑:“这你放心,要是真的影响到你工作,你直接来找我。”
说完他没等回答,看着弋戈笑道:“小戈,你是走进去还是上车?”
弋戈看着保安戴着白手套为她拉开侧边的小门,平静地说:“我和三妈走进去。”
弋维山点点头,“也好,那爸爸先去停车。”
小区里花木繁复,还有各种喷泉、雕塑和娱乐设施。弋戈心里默记弋维山给的地址,跟着各种造型艺术然而实用性极低的路牌,绕了半天才找到“中心花园”。
这座复古风格的小花园把整个小区一分为二,东侧是高耸的楼群,临江的西侧则是一排排精致的独栋别墅,每一栋都自带车库和小庭院。
弋戈用目光找到院门前写着“七号院”的那一栋,她将会住在那里。
弋维山和王鹤玲还没到,弋戈知道房门密码,却不想先进门,于是坐在中心花园里的长凳上等着,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从地段到设施到绿化,甚至连保安的着装都十分高级的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