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深——also【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28 17:16:42

  逢春深
  作者:also
  简介:
  年少为父母陈冤,她在大殿前磕头至晕厥,倒在了他脚下,惊着了这位太子。
  他送她离开,帮她寻了户江南人家寄养。
  她入京为官时,芝玉芳华,青春得意,废太子却因冷酷失德被幽禁东宫已半年。
  她熟稔地穿过小道进了东宫,他倚在窗前,望着她千般无言。
  他问:“江南风景不佳吗,怎么留不住你。”
  “春堤水暖,草木皆荣,”她行礼淡笑,眉眼谦和又傲然,“可臣惦念殿下,只想早归。”
第1章 重逢
  宫中廊道人声渐重,捧着漆盒的宫女不小心跌在石板上,差点碎了盒子里头的玉饰。
  “赶紧起来,今日陛下赐宴新科进士,不得出差错。”走在前面的一个宫女焦急唤道。
  跌倒的宫女懵懵懂懂爬起来,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捧起盒子赶忙跟上。
  御花园赐宴,是皇帝心情大好之下随口赏下的,还穿着平常装束的一行人站在这天子地中都还有些拘谨。
  打理着餐食的女官点了点人,眉头深蹙起,低声训斥着一旁的宫人:“四十七个人啊……怎么少了一个?是哪个不懂事的,将人落下了?还不去找。”
  “是。”宫人忙循着来时的路找了回去。
  如今春飞草长之际,日日晴光好。
  赵钦明一身素袍倚在柱子边,这东宫萧瑟得如深秋,却听到墙外过路的宫人叽叽喳喳。
  方才侍卫给他送饭食的时候,他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陛下宴请新科进士,故而吵闹了一些。”
  难怪,那些宫人年年就爱趁这种时候,讨论讨论哪个探花郎仪容不凡,那个进士又寒酸得让人咋舌。
  深目微收,他掀开食盒瞧了瞧里面的素汤水,撇开了脸。
  这东宫里,现下除了外头看守的侍卫,留下的两三个侍者都跑出东宫自寻出路了,成日里连话都说不了两句。
  他靠在窗前,拨弄着屋檐上垂下来的紫藤花,算着时辰。
  风过,草动花扬,窸窸窣窣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闻听的脚步声。
  他本来以为是老鼠,不甚在意,那振袖飞扬的声音,让他眉头一皱。
  透过那层层的紫藤,儒生袍的衣角从红木柱边擦过,飞檐下素手白衫的身影,停留在窗外他五步之处。
  面相是生人,看打扮是新科进士,莫名出现在这里,赵钦明扬了扬头。
  “宫中禁地颇多,你若是才入宫,便不要乱走,免得丢了性命。”他拨弄着头顶紫藤说着。
  来人不慌不忙,行礼说:“臣崔岫云,见过太子殿下。”
  紫藤忽而被拽下来一束,花蕊落地,赵钦明凝眸,站直了身子皱眉。
  来人柳叶眉舒展,浅笑温婉,眉目谦和又张扬,姿仪端方,与从前的落魄,全不一样了。
  他眼中是错愕与怒意,崔岫云却笑得依然。
  “江南风景不佳吗?怎么留不住你。”他冷声问。
  “春堤水暖,草木皆荣,”她行礼浅笑,眉眼谦和又傲然,“可臣惦念殿下,只想早归。”
  “这里没有殿下,”他抬抬袖子,漠然看着她,“只有庶人赵钦明。”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打理仪容了,素衫宽解,勉强搭在身上,胸襟都是外翻开的。须发横生,看上去乱糟糟的,浅浅一握,清俊的面容平添几分戾气。
  崔岫云眼神无辜,挑眉缓步走近,纤手柔伸出,似在描摹他面容。
  然后她就一把拉住了赵钦明的短须往下扯。
  他吃痛皱眉,反握住她手腕:“云袖袖,你放肆!”
  那样下意识叫出了她原本的姓名,便是真的生气了。
  再听到这个名字,她眼神中闪过些微颓然,又无惧色,唇角轻扬:“真当自己是庶人,还会说我放肆吗?”
  他撇过她的手:“出宫,别再回来,我告诫过你。”
  “可臣已经请愿,任内宫职。不出一月,便要来做事了,”她与他隔着窗下的墙站着,崔岫云轻整他的衣衫,“殿下用食了吗?”
  赵钦明未答话,她的视线落在了屋内桌上那一碗素汤,又不悦地抓着他的胡须:“殿下这是要蓄须吗?也不修理。”
  “我不会修理。”
  他语调清冷,理所当然得没有半分愧色。崔岫云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宫人呢?”
  “皆撤出去了。”
  她喃喃:“一群蠢货。”
  “识时务者,不算蠢。”赵载捉着她的手,给她塞了回去。
  “自古太子被废,早不知被迁居到何处去了。但如今还让殿下住在东宫,这就是陛下的心意所在。这群人现下苛待殿下,上赶着讨好别人去,实在蠢货。”
  她抽过刚被赵钦明拽下来的紫藤,缓缓行礼:“时辰不早,臣先告退。”
  背过身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那句“回去”,命令的语气一如从前。
  她并不回头,温声道:“臣自然要进宫,这还得去,报殿下曾经的窃食之恩呢。”
  从东宫后墙小径处离开,这条路她被没入掖庭为奴时走过太多次,从前偷溜进来,身形恰好,如今也要弯腰才能从门后走出,她盯着飞檐上那一只雀鸟,清浅一笑。
  她遇到了来寻她的宫人,宫人松了口气,带她去御花园,见她手中紫藤还笑:“这是哪里的紫藤花?”
  “我迷了路,从那边墙外扯下来的。”她答。
  未料宫人脸色一变,低声说:“娘子既然要入内宫为官,还是多注意各宫室所在,莫犯了忌讳。”
  忌讳?
  她称“是”,未发一言。
  宫人领她见了女官,道“崔娘子到了”,才给她排了位次。
  本朝为充盈后宫内官,自十年前,便开科取女官,与外朝官同试。起初所试内容不一,后来礼部就拿一样的策试题给这两科,女官试中佼佼者,也可自抉,究竟是入内宫,还是等外朝派官。
  就算开科取士如此些年,这登榜者,十之七八也都还是富庶之家出身。
  今年的状元倒不一样,是彻彻底底的边地寒门,名唤黎训,一篇《治边论》,得陛下抚膝而笑。
  除此之外,今年取士中,最惹眼者,还有一个,便是崔岫云。
  出身江南世家旁支,虽不显贵,十七岁时因父亲与时任通判生龃龉,被暗害,便在那通判门前跪诉冤情,与那通判在门前唇舌交战,最终救父。其风姿秉性,为时人称道。而后年少成名,江南士林皆荣其为人学识。
  此次入京,也是众人多投目。
  皇帝来时,众人跪地。崔岫云那支紫藤挂在案边,皇帝路过时,倒多看了两眼。
  “这时日,宫中的紫藤开得并不多,这是哪里来的?”众人落座之后,皇帝问她。
  她叩拜下说:“臣入宫跟错了路,过路东南处一宫苑时,不敢近前,看其后院墙上,本在墙内的紫藤因藤枝歪斜,高墙破败,而伸出了墙外,便折了一支。”
  “东南处……”皇帝念叨了两声,神色微变。
  座下有见识的人,此刻都屏息起来。
  东南处,是东宫。
  三年前,素有国朝诗赋盛绝处的翰林院秦修撰曾观东宫紫藤早放,写下一诗,传散满京,春宫紫藤是为知名。
  一旁的内侍上前:“陛下……”
  “怎么宫里的花,都无人修剪了吗?”皇帝未发怒,却如此问着。
  崔岫云看尚宫慌忙跪下认错,便出言道:“许是宫苑废弃,少有人至才疏忽,望陛下恕罪。”
  “废弃?”
  皇帝的语气更凌厉起来,崔岫云微楞,低了声音:“臣只是见,此时宫中膳房奉膳,这一路宫人却无人进那宫苑,如此认为……”
  皇帝发怒责骂宫中内官时,崔岫云惶恐低着头,抓着袖口,敛神平静。
  这日出宫时,黎训叫住过她。
  二十四岁的年纪,人虽一股清瘦苦气,却也生得俊朗,板正直爽。
  “我听人言,崔三娘子已领了内宫官职?”黎训问道。
  崔岫云颔首,黎训便劝:“为何如此?我看娘子心性,志不在此。内廷为官,就算是在天子近侧占些便宜,理外朝政也是坏规矩的,这岂不是自缚手脚。”
  等外朝遣官,依本朝规矩,少说还要大半年,她不能等了。
  “谢黎兄指点,只是,我有非得入宫的理由,”她语气平和,忽然垂眸,“而且,不会太久的。”
  赵钦明见外面的侍卫又捧来合规制的午膳,又讨好地看着他时,并无什么好神色。
  他安静用膳,看着桌角那盘荷花酥,眼前似乎出现了个小女孩的身影。
  她从前都是夜里来的,掖庭奴婢的苦活颇多,他又不能明面上照拂,她便还是在冬天寒水里洗烂了一双手。
  从前宫人多,她就躲躲闪闪,从后门进来后,就从窗口处跳进房间。窗户太高,有时她跳不过来,还得他去拉一把。
  为此,从不在夜里进食的小太子有了宵夜的习惯。
  发红长疮的手捏着各色糕点,她吃得狼吞虎咽。他坐在一旁写功课,总是要看她走时,趴在窗口探脑袋进来。
  “下次多备一些荷花酥。”她嘴里是没下咽的食物,模模糊糊嘱咐着。
  他搁笔,趁着她还没走,在窗口处将药膏敷在她手上。
  “殿下。”她抿着唇看向他。
  他都准备接受道谢了,却听她说:“你怎么上药粗手笨脚的。”
  ……
  这人从来是不知好歹的,本以为这些年会变些,倒是变本加厉了。
  恍惚那年赶她走时,她留下一句“有朝一日,殿下会需要奴婢的”。
  赵钦明吃了一口荷花酥,眉纵更深。
第2章 入宫
  当今王朝,国号为宁。二十余年前,先皇太祖任前朝柱国,势大而篡位,到当今陛下手里,王朝也不过两代。
  这二十余年里,宁朝收复南方大部分土地,又平定了北方王朝的骚扰,成了百年来王朝疆土最阔者。
  但国朝起势为根基的岭北世家,与新进江南贵族,在朝堂之中的拉扯也由此埋下了祸根。
  崔岫云入宫一事,崔家还没来得及疏通,江南世家之首的萧家就主动递来了消息,在宫中的萧贵妃,已替她在皇帝面前谋得了司正一职。
  司正品级,在宫中没个十数年的,再得主子喜欢也难以谋得,这下子,她算是被架在火上了。
  崔岫云只觉得难熬,她前番指出了赵钦明被宫人苛待的事,已经得罪了宫中女官,如今还这般惹眼,她自己先境况堪忧了。
  果不其然,她第一日进宫便没得什么好脸色,连分给她的住处都无人打扫,若不是萧贵妃着人特意来给她送东西,手底下的人都不太搭理她。
  她不得不去拜见萧贵妃,后者却说最近有病在身不好见人。
  “贵妃只有一句要交代,只要娘子清楚,自己要倚着哪棵树而生,她便没什么要交代的了。”萧贵妃身边的宫人说着。
  崔岫云敛眸称“是”。
  从贵妃宫中出来的时候,青灰衣衫的少年站在宫墙边,高冠浓眉,快步走过,眉宇间自有一股风流雅致,却因为十五六岁的年纪而更多活泼。
  她听到领她进门的宫人,唤那人一声瑾王,她也当即垂眸行礼,只是瑾王未曾注意,直接到殿前去了。
  太子寡义,瑾王仁孝。
  是当年在江南都会传言的事。
  这也有个起因,是太子的太傅,也曾是瑾王的老师,那一年弹劾一个地方官贪污。
  后那个官员上下打点,做足了功夫,竟是从上到下找不出证据,太傅则被指为污蔑。
  这样的事,说大可以罢官,说小也不过是罚俸的事。瑾王为此夜跪大殿,求皇帝开恩。
  而皇帝问太子要如何处理此事时,太子则道:“太傅为当世鸿儒,德行表率,本宫以其为师。而无故冤害官员,无据诽谤朝事,实非太傅之德,请父皇三思。”
  太傅此后被罢官,朝中人言,只是三年前太子择妃时,瞧上了大理寺一官员的女儿,那女子是出了名的貌美,却行止傲慢放荡。
  太傅以此为由,力劝不可,与太子在皇帝面前争吵了好一番,最后事未成,二人由此结怨,太子故而报复。
  只是没想到,因为无德,赵钦明自己也被废了。
  瑾王初长成,赵钦明被废,怨不得江南世家,火急火燎的。
  带崔岫云熟悉尚宫局事务的宫人同她说着平日里宫中的规矩,口干舌燥才喝了口茶,又急忙说道。
  “有一事,你需谨记。五月至,是庄献皇后忌日,她娘家苏氏一族的官员,皆会入宫祭奠。但陛下并不喜苏家人,这事你要安排,切记,苏家人不可多留宫中。这其中的缘由,不必我教你了吧?”
  “下臣明白。”
  她当然明白。
  尚宫局给她安排了一个小侍女,十三岁的年纪,叫邱邱,一双眼睛尤其大,跟在她身边听着这嘱托,回了住处就忍不住问:“司正姑姑,陛下为何不喜欢苏家人啊?那可是太子母家。”
  崔岫云将晚膳摆上桌,淡淡说:“因为苏家人里,出了个叛国的逆贼。”
  “啊?怎会。苏家可是太子母家,怎么会叛国啊?”邱邱不解
  苏家也是岭北世袭勋贵,当年陛下还只是王爷时,庄献皇后苏氏被许配给他。而后苏氏成了陛下争位的助力,在陛下初即位时,苏家一时荣光。
  庄献皇后的独子赵钦明,当即就被封为了太子,皇后之弟苏协被封博远侯,子侄辈中,更是封官无数。
  可庄献皇后早亡,苏协也死在一场叛国风波里。
  九年前的云州之乱,云州大族云氏,与苏协,勾结外国叛乱。
  苏协死后,苏家便一落千丈了,但顾及着太子颜面,也顾及着岭北勋贵的脸面,皇帝对苏家仍然要施恩。
  云州之乱中,苏协究竟有没有叛国,一直是没有定论的,所以陛下也不得追究。
  但云氏,却是确确实实的逆贼,流放抄家,一样不少。
  邱邱不解苏协为何叛国,崔岫云也笑:“你这样想,朝中多少人也这样想。但耐不住咱们陛下疑心,便不喜欢苏家人。”
  邱邱长了一双笑眼,吃着晚膳时尤其笑得弯弯,又问:“我两年前,跟着一个姑姑,她曾受过先皇后的恩,一日话多,就同我说起了先皇后,和博远侯。她说起当年博远侯在雨天扶起摔碎了玛瑙杯的她的样子,仍旧十分惦念呢。”
  崔岫云摇着头笑,邱邱却追问:“姑姑你见过博远侯吗?”
  见过的。
  云州,是北方大姚国,与宁国之间的屏障之地。百年乱世里,向来是当地大族自治,但宁国初定时,云州就选择了归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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