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公?”秦宛皱眉,也想不通其中有什么缘由。
“砰”的一声,在天边乍响。
二人皆走到甲板上,见到无数烟花炸响在空中,灿烂明媚的颜色映亮了半边天。
“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有烟花?”姜笙吹着夜风,放松了不少,嘴角多出一些笑意。
“我买的,”秦宛站在船头笑,“送你的。”
焰火下坠,似乎落满了他们周遭的水面,光芒四溅。
姜笙微楞,迟疑问:“我真的救过你吗?”
“真的。”
不知为何,看他淡笑样子,她心中生出几分不忍。
崔岫云和赵钦明还是耽误了回宫的时辰,他将她送到崔衡的府上。
最后她还是买了盏小花灯,她抱着灯小声说“多谢殿下”,脚步难得轻松欢快地敲了崔衡家的门。
他放下车帘,敛眸便走了。
崔府的老仆开了门,正要引她进去,她却“嘘”了一声。
“带我去见你们白天找到的那个人。”脸上的欣喜都褪去,她冷静说。
马车停在秦宛的居所前,他疲累地下车正要让仆人打灯,门前石狮后却好像站着一个人。
“崔司正?”他狐疑问。
崔岫云缓缓走出,笑着行礼。
待众人走远后,秦宛才道:“鬼市里的事,我也问过那位劫持你的人了,他虽未言明你的身份,但想来里头秘辛颇多,且他也信你颇多。但不知道崔司正找我还有何事?”
“秦老爷的铺子今日遣散了不少人啊,听说您最亲近的老仆都被您赶走了。”她反问。
“怎么,那位殿下没告诉你吗?我已是必死之人。”他摇头叹。
崔岫云皱眉:“那……鬼市里劫持我那个人,也不愿意帮你吗?”
“他想帮,但我不愿。”
“为何?”
秦宛站得累了,深深叹了一声后坐到石阶上:“他若帮我,我就得去大姚。背井离乡的下场我父亲已经尝过了,我实在是故土难离,倒不如死在这儿。”
崔岫云看到赵钦明拿出那丹书铁券时,知道他见的是秦宛,便大致猜到了秦宛的身世。
“既然如此,秦老爷认命,我也告辞了。”崔岫云行礼,她确信了,秦宛是赵钦明做局要害的那个人。
“崔司正,有件事,我想你得知道一下。”秦宛忽而开口,引她回头。
秦宛单手撑着脸说:“我是情之所苦,都不敢拿着最后的筹码与殿下一搏。崔司正莫要步了我的后尘。”
“谁告诉你的?”她眼眸冷下来。
“大姚国那位,说他瞧得出你的喜恶,一眼便看出你对殿下有爱慕之情,”秦宛笑说,“以崔司正之心思,不如猜猜,如若京中种种都是殿下为了陷害我而做下的局,但所谓兵马走私是前几年在云州就履有发生的事,又是谁,提前这些年走私了那些兵马呢?我带着进京的兵器,又是谁造的呢?”
崔岫云盯着秦宛,后者颇有自知之明说:“我猜,殿下这回不仅是要杀我来报仇,也是恰好找我来顶罪,一箭双雕,可给谁顶罪呢?值得殿下如此大费周章。”
只有……给他自己,给赵钦明自己顶罪。
她睁大了眼,风吹得脸冷,僵硬的脸露出笑来。
他在养私兵。
秦宛慢慢道:“殿下在走一条险路,一条不能失败的路。”
她不再留恋,转身而走。
当年赵钦明病好没几个月,皇帝就又派他去云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放逐的意思,也因为那时云州形势极乱,需要有分量的人去安定。
他平定了,做了一个忠臣良将能做的,不该做的也做了。
这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
边走,崔岫云忍不住出了笑声,在这街上显得诡异异常。
她慢慢走到高府的时候,上前去敲了门,不耐烦的仆人终于开了门,惺忪着眼问:“谁啊。”
“我要见你家主人,高淼大人。就说司正崔岫云来访。”她低声道。
高淼是高十二娘的伯父,也是如今高家在京中最有权势的人。
“我家主人早就睡了,你回吧。”
“你去通传,说要是不见我,明日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她眨眼笑着,那仆人被她盯得难受,暗骂了一句后还是进了府。
过了一阵,那仆人不耐烦地又开了门,崔岫云如愿被引了进去。
这段日子高十二娘一直称病没有上朝,都知道她是在避讳。不过高十二娘除了日日哭一阵,便是闹着要出去,是高淼把人关了起来。
高淼本不想见崔岫云,但想到她与高十二娘都还掺和在那琴师自杀的事里,心里多个疑影还是见了她。
高淼让人泡了些参茶来问:“这会儿司正不在宫里,来此为何?”
待仆人退去后,崔岫云笑:“不巧,因着这几日怕高府有麻烦,我托人多看顾高府的动静一些。今日白天发现了一个行迹成疑的人,便叫人将他先带走了。此人形貌,同宁瀛似。”她淡淡说。
这几日她叫邱邱和崔府的人盯着高府一些。她看了京兆府搜去的宁瀛房中的信件,发现高十二娘给他写的所有信都保存得极好,甚至极为用心地誊抄装裱了几张,便觉得此人或许并非完全无情,若活着,可能会来找高十二娘,毕竟是因为他才让高十二娘如今难以做人。
等到今天,总算找到一个扮成高府小厮要混入的人,她提前交代了宁瀛那双手的样子,这是再怎么装扮也骗不了的,崔府的人就趁乱将人带走了。
高淼微楞,眼神仍旧平静:“那又与我府上何干?”
“他真的是大姚间谍,这件事现下只有我能找出确凿的证据。十二娘与其相交多年,他从十二娘那儿也套了不少机密消息,若是此事被人抓住把柄……”
高淼放下茶碗:“就凭你这几句话就要我信?”
“高大人敢赌吗?还有三个时辰就天明了,要与我赌上一次吗?我可是什么损失都没有的。”她笑。
高淼沉默一阵后道:“先提你的条件。”
“不难,只是要问高大人一件旧事。”
“说。”
“云州云氏叛乱之时,云州大乱的消息传出去不过一日,在与云州至少要行军五日才能到达的临州驻守的您,为何会带兵到了云州。”
她握紧了拳,往事又出现在眼前。
她至今不明白云家造反的缘由,每一日都回想起那些事是如何发生的,找出了不少疑惑之处,这就是其中之一。
高淼皱眉:“你是谁?”
“崔岫云啊。”
“替谁问?”
“替太子殿下。”
高淼嗤笑一声:“看来咱们的殿下还没有放下苏家败落之事啊。”
高淼倒是不觉得为难,直言:“这事我没什么不可说的。是临州都统传陛下令,云州之乱七天前就让我调兵前往云州边界,我奉命行事而已,应该就是寻常的调防任务。碰巧遇到了云氏叛乱,本来以为要平乱,没想到太子殿下在那时染了疫病却醒了过来,是他所领之部不许我们妄动,害我失了一份军功,我的确是有些介怀的。”
七天前,就料到了吗。
崔岫云问:“临州都统是?”
“老燕国公啊,如今已经去世了,你若不信,我也无法了。”
姜家人。
她眼眸微冷。
如若当初赵钦明没及时醒来,带兵平乱的就会是高家人,从此江南贵族夺军功便可夺军权,岭北世家和赵钦明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赵钦明,你还真是,天佑之人。
她忽地冷笑,让高淼颇有不满。
“宁瀛的尸首,今日送到。”她行礼欲走。
“老夫不解,太子若有一举削弱我高家的机会,怎么会为了这么个答案放弃呢?”高淼在崔岫云身后说。
崔岫云笑:“高大人听岔了吗?我说了,证明宁瀛是间谍的证据在我手里,不是在殿下手里。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的。”
高淼察觉出她游刃于赵钦明和江南世家之间,想着这大概是她自己的什么图谋。
回了崔府后,崔岫云到了柴房,看到了四肢都被捆得老老实实的所谓琴师,如今他眼里全是杀气,再没有浮华了。
崔岫云拆掉他嘴上的禁制问:“你为什么要假装自杀,骗你的主人,也偏大家。”
她这话的意思,便是她真的知道他的间谍身份,而且认识他主人了。
“我发现有官兵在盯着我,以为我暴露了,就想早日脱身,从此逍遥江湖。”他坦诚答道,如此没有必要装下去。
“你走吧,从此别再回来了。”她不打算信守承诺,反正高家的人不会明目张胆找她麻烦,也没有人在意宁瀛到底去了哪儿。
宁瀛摇头:“我要去见她。”
“找死吗?高家的人见到你一定会杀了你。”崔岫云皱眉。
“可我本来就要死的。”他笑答。
“什么?”
“我假死第一日,就发现那些跟踪我的人不是冲我来的,但好像因为我,他们想牵扯十二娘。于是我去……找了一个人,跟他做了个交换。”宁瀛忽而拉起崔岫云的手,低眸端详起来。
宁瀛笑:“其实司正的手也很好看,就是脖子后多了一个一寸长的小刀疤,被我看到了。我家主子找一个脖子后有刀疤的宫女许久了,没想到那日恰好见到了司正。”
“你到底在说什么?”崔岫云心里一冷。
“我去高府,是去死别的。”他笑。
此刻门外突然多了一阵喧闹声,是刀剑在跑动时会发出的声响。
她打开窗一看,眼前是一群禁卫。
“司正,我假死第一日去找了太子殿下,那一日我答应他,做一个伪证,他放过高家。”
宁瀛的声音在她身后轻轻传来,让她心蓦得一疼。
门口的禁卫大喊道:“司正崔岫云,协助大姚间谍宁瀛潜逃,私会大姚间谍,现命大理寺捉拿。”
她浑身冰凉转身看宁瀛,后者淡笑。
这就是,赵钦明给她的礼吧。
第25章 义绝
赵钦明进入大理寺监牢的时候,耳边时不时有受刑拷打的哀嚎声,眼前牢房里的人却是坐在角落里安然收拾着周遭的干草。
见他来了,崔岫云也不挪动,他让人打开了监牢走了进来,让人都撤下,皱着眉试探了两下,坐在不远处的草垛上。
“你怎么找到宁瀛的?”他问。
“说了,殿下能救救崔家吗?”她垂眸说。
“本来也没想难为崔家。你与宁瀛私相书信,早互有情意,而他妄图潜逃,你以为只是帮他逃出乐馆于是协助。最多只是判你一个流放之刑,不会累及崔家的。”他道。
她忽地笑:“我这副样子,想要做手脚的人在此刻针对崔家又该如何?殿下真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此刻我能,”他盯着她,“你若真那么为崔家着想,从一开始就不该想着报仇,不该回京。本宫此刻哪怕损了崔家声誉,也比你身份泄露而至家破人亡来得好。”
“真是多谢殿下,只是因为你疑心我要作怪,就替我想得如此长远。”她讥讽起来。
他忽然靠近,捉住她的手扣在墙上,头上扬看着高处的明窗:“那你拿云氏故去的所有人起誓,你此次回京从未想过报仇之事,看看地底的魂魄到底能不能安宁。”
她根本挣脱不开,咬着牙瞪了回去,猛地把手往墙上砸,惯力太大他没来得及扭回来,两个人的手就都在粗粝石墙上撞得血迹显现。
他终于松开,她才停手。
平复了心绪,她嗤笑说:“殿下说得没错,我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不记仇。可殿下对当年的事就不疑虑吗?”
“本宫疑虑,可你有什么可疑虑的?”他打断了她的话,“难道云氏没有叛乱吗?”
云氏叛乱,是铁打的事实,崔岫云心知肚明。
所以她不辩解这话,只是道:“万事皆有因,我不过是求个因,殿下何必惧我?”
“求因,那果呢?你能放得下果吗?”
她坐在角落里,他站在面前,寂静良久后听到她吐出“不能”两个字。
若知道所谓因并没有蹊跷,她仍旧会对那皇宫里的人耿耿于怀,如若知道所谓的因有蹊跷……
“本宫如今就教你,从前不论云氏为何叛乱,‘果’就是你们败了。成王败寇,无论云氏受了多大的苦难,不过是当初决定要争斗时就该想好付出的代价。”
他蹲下身来,眼神里是她也少见的轻蔑和淡漠。
“就如同此刻的你和我一样,你败了,就该是罪有应得。不甘心吗?”
她从来没有觉得他有那么令人厌恶。
“殿下,”她往角落里又缩了缩,“咯咯”笑了几声,低声呢喃,像是求饶的样子,“臣知错了。”
他看到她满是血痕的手,压抑着想拉过来瞧瞧的冲动,松软了语气:“流放之后,永世不许再回京,你这张脸不可能再出现在这儿。”
“臣错在,居然觉得殿下心智明朗,善念颇多,”她恭敬笑着,“臣实在错得太多。”
他没有被这两句讥讽惹怒,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只道:“随你怎么想。”便转身离去。
姜笙守在门口不许人偷听,见赵钦明出来后垂首长舒了几口气,她上前唤“殿下”,他松了口气瞥了一眼幽深的牢房走道。
“流放之地你去安排好,一个月后父皇大寿会有大赦天下的诏令,到时候修书一封,让崔家的人接她回去。”他轻声道。
姜笙望了望监牢的方向,跟在他身后:“臣还是不解,崔司正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您,殿下何必如此?这样一番举动,实在是恩断义绝了。”
站在马车前,他冷声回:“早就该断了。”
姜笙不再劝,转了话题说:“小叔定亲了,是从前小叔麾下一个百夫长的女儿,她父亲战死,这几年姜府若有闲钱,帮扶过几回。”
“也好。”
“小叔说,待成婚之后他会去向户部求一个职,让我安心去边疆。”
“他能想明白就好。”
姜笙笑:“可臣想知道,那夜殿下到底跟小叔说了什么。一夜之间有人开始传我与他的闲话,他借机要娶亲,还肯重新出来挂职。”
在出来之前,姜笙质问过姜遥了,那些闲话传出去他是不是知情。姜遥没有回答她,反倒难得斥责了她一回,叫她作为小辈别那么放肆。
赵钦明回身对上姜笙的审视,心平气和答:“我告诉他两件事。一则,你喜欢他,这事他看起来不意外。二则,我说他耽误了你,他也没反驳。”
姜遥当然知道,又不是什么蠢到无以复加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她不挑明,姜遥也当不知道,她想着此生便这样互相心知肚明地瞒下去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