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酒局
“许从舟。”许从舟朝他一点头,刚好许文越推着老太太从病房出来,便说,“我陪我爸妈一起来帮忙的。”
“任年也来了啊,”许褚红笑呵呵道,“回来了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
“今天才回来呢,这不一开完会就跟着来看外婆了嘛......”方任年把手里的礼物递给老太太,“这趟回来得匆忙,一点小心意,您别嫌弃。”
老太太受下,说他太客气。
方任年扫过一圈,见来的人不少,于是提议大家一起去吃顿饭,好好叙叙旧。
“从舟晚上还有课。”沈苏良自然从许父手里接过外婆的轮椅,看一眼站在边缘的许从舟。
“就不能翘掉么?”方任年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笑说,“大学里也不是每节课都要听的。”
许从舟不明白沈苏良为什么替她推辞,本着不想坏了大家兴致的念头,打开手机又查了一次课表。
“我晚上没课,可以去。”
等来的第一趟电梯人多,只剩下很少的位置能挤进去。许褚红拉着许文越和方任年,说他们先下去把车开出停车场。
谁知方任年最后一个进去,电梯却显示超载,于是只好退出来和沈苏良他们一起等下一趟。
电梯门一关上,许从舟就收到了母亲发来的消息,“舟舟,你方叔叔爱喝酒,他会找你喝。今晚的饭局你找个借口推掉。”
许从舟捏着手机,余光瞥向沈苏良。
难怪他刚才说她有课。
电梯数字不停变化,苏淮来了个电话,走远了去接,方任年和沈苏良还有外婆在聊天,许从舟几次开口,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连要上课这样的借口,方任年都怂恿她逃课,她本分惯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推脱。
第二趟电梯上来,苏淮叫他们先走,他过一会儿再赶过去。
方任年和许从舟一左一右站在沈苏良两边,电梯里的人进进出出,许从舟小心翼翼,和沈苏良保持着距离。
走出医院,许从舟坐上自家的车,许褚红问她推掉了没有。
“还没说。”
许褚红知道方任年不好对付,没指望她真能推掉,“一会儿你爸帮你挡,再不行我帮你喝,回来的路上你开车。”
转而聊起沈家的外婆。许褚红说老太太得的是一种比较罕见的血液病,在苏黎世的一家私人医院治疗了将近十年才回来,苏淮的哥哥也就陪着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年。等到病情有所好转,两人才搬回国内。
但这病难根治,而且目前整个 A 市只有这一家公立医院有机器有资质能进行全面的检查,加上病房紧张,老人家只能来回折腾。
“小淮这孩子,还是不懂事。”许褚红叹气,“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联系不到人……舟舟你和他关系好,平时要多说说他,不能再这么任性……”
许从舟嘴上答应,心里却想苏淮哪是她能管得了的。
她不明白,她和苏淮关系不算亲密,平时也只是因为沈苏良才会碰个面聊会天,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有那么大能耐,可以让苏淮改头换面。
一说到苏淮,苏淮就发了消息过来。
苏淮:我妈停了我的卡。
紧接着又发:我跟他们说好了,今天我买单。
许从舟知道他什么算盘。
“没钱。”
苏淮败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不想管,也管不了他的破事——她以前跟着苏淮完完整整参加过一次他们的聚会,公子哥们一晚上的花销抵得上她一年的开支。
实打实的销金窟。
许从舟一行人进包间坐下没多久,苏淮才匆匆赶来。方任年笑嘻嘻站起,端着酒瓶说迟到的人要自罚三杯。
许从舟没想到劝酒这么快就开始了。
苏淮连喝三杯,扶着椅背在外婆左手边坐下。外婆右手边坐着沈苏良。
菜还在上,方任年给自己倒满一杯,祝贺外婆出院,“这杯我干了,大家随意。”
许从舟谨记母亲叮嘱,举起酒杯只装了装样子。
外婆不能喝酒,面前是温开水,沈苏良向来滴酒不沾,面前是茶,许褚红要开车,手里举的也是茶杯。
实际上干杯的只有苏淮和许文越。
一杯酒下肚,方任年把矛头指向苏淮,“苏淮,今天外婆出院,这么大的日子,你怎么还玩失踪?”
苏淮怯怯,“去打球了,没顾上听电话。”
方任年皱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快喝一杯,给外婆赔不是。”
苏淮双颊已经开始发红,许从舟看着他乖乖认错,又干了一杯。
等他喝完,方任年又举杯,说是谢大家为他接风,苏淮只好又跟着喝。
之后都是不痛不痒的客套和寒暄。苏淮头脑发胀,一声招呼来不及打,跑出去吐了个昏天黑地——方任年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连逼着他喝了六杯。
许褚红看向沈苏良,见后者轻点头,才开口劝许从舟,“舟舟你跟出去看看小淮,可别出事了。”
方任年面色酡红,全然没了文质彬彬的模样,边笑边摇头,“苏淮酒量还是不行啊。”
许从舟出包间去找苏淮,看到他已经从卫生间出来,双手抵在走廊的墙上直不起腰。
发现跟出来的人是许从舟,苏淮自嘲般扯扯嘴角,“就知道你会出来。”
没等许从舟回话,苏淮半眯着眼,恶狠狠爆了几句粗口骂方任年,“他妈的喝那么高,他赶着去投胎,我还不想死呢。”
“没事吧?”许从舟扶苏淮站起来。
靠得近了,才看见他嘴唇都发白,额前脸上都是一层薄汗。
“怎么可能没事。”苏淮有气无力,眼前一片模糊,索性坐在地上,“你也别回去了。方任年今天简直疯了。”
“他真有本事就给我哥灌,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苏淮嘀嘀咕咕骂个不停,不知道过了多久,猛地又起来,倚着墙摇摇晃晃想要站稳,“看我今天不喝死他。”
许从舟劝不动,只好扶着他走回包间。
包间里,方任年瘫在座位上,脸红得像猪肝,眼神迷离,仪态尽失。
他刚好聊到自己正在着手的实验研究,说沈苏良这时候退出实在是不够义气。
“今天我回来,不仅是想见见外婆,也是想劝劝沈老板,继续跟我干……”方任年往酒杯里倒酒,“多说无益,心意都在酒里,沈老板,我先干了,你随意。”
许从舟看向沈苏良。
他抬起杯子抿一口茶水,不咸不淡,“就算没有我,凭你的能力,项目也能顺利完成。”
方任年一饮而尽之后,开始端着酒杯一个个敬酒。
许文越已经喝过好几轮,这轮强撑着精神以许褚红要开车为由又要为她挡酒。
“开什么车,司机没空,叫代驾不就好了。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许从舟看不下去,头脑一热,接过酒杯替母亲喝掉。
方任年乐了,“还没祝舟舟学业顺利呢……来,咱碰一个。”
许从舟刚才那一杯喝得太猛,脑子一下子变得混沌起来,晕头转向的有些站不住脚。
苏淮靠着椅背,插嘴,“方任年,许从舟酒量不行,小心待会儿吐你身上。”
说完就自顾自哈哈笑了起来。
方任年不以为然,“这酒量就得多练,以后上桌了不喝酒,谁惯着她?舟舟,我这是为你好。”
“祝,祝你……学业有成。”方任年搭一只手在许从舟肩膀上,“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不要只知道找沈老板嘛,我也很厉害的……”
许褚红见状,伸手过来挤掉方任年的手,捏着许从舟的肩膀叫她快谢谢方叔叔。
许从舟干巴巴谢过方任年,舌尖碰一碰杯里的酒。
方任年干了一杯后发现许从舟敷衍他,语调瞬间低沉下来,“舟舟,你这样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许从舟现在闻到方任年身上的酒味还有浓郁的香水味就想吐。
沈苏良突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把方任年递过来的酒杯拿掉,放回桌上。
“今天就先到这吧。”
结好账之后,一顿接风宴终于吃完。
侍者们将醉得不省人事的三人抬上车,老太太也被搀扶着上车。
“还撑得住吗?”
许从舟循声抬头。
这是沈苏良今晚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许从舟胃里翻江倒海,“……没事。”
“从舟,以后我不让你来的饭局,你不要来。”
许从舟强忍吐意,“好。”
沈苏良去帮忙把外婆接上车,许从舟则去帮许褚红把许文越也抬上车。
许褚红看一眼后座上烂醉如泥的许文越,忍不住念叨,“叫你少喝点少喝点,还每次都干杯,你忘了上次小淮被他灌得进医院的事了?”
许父没听见,沉沉睡着,轻轻打鼾。
许褚红又转向许从舟,心疼道,“你也是,逞什么强……”
许从舟学着父亲闭上眼,侧着身子把头靠在车窗边,假装睡着了没听见。
车子平稳驶在马路上,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雨水打在车窗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许从舟头疼欲裂,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沈苏良那只握着茶杯的、极好看的手。
第3章 酒后
方任年躺在沈苏良车后座,嘴里口齿不清说着梦话。
外婆揉揉太阳穴,对沈苏良说:“你以后要多看着点任年,喝多了伤身。”
“好。”
“你知道的,任年爱喝,你怎么还让许家带舟舟来吃饭?”
“劝过了。”
今晚让她长点记性也好。
外婆看了眼窗外的细雨,不疾不徐说起往事,“舟舟是个好孩子啊,阿婉当初让小淮转学去和她做同学,我本来是不同意的。小淮没有上进心,将舟舟带坏就不好了。”
“还好舟舟争气,考上了 A 大。你们也算是校友,平时有什么事情你要多照顾她……”外婆有些困了,开始闭目养神,“今年的文章发了吗?”
“已经送终审了,这一两个月应该会有消息。”沈苏良停车等红绿灯,抬眼在后视镜看了看睡着的方任年。
“这次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就走。”
“你带的那个学生,基金申请到了吗?”
“嗯,拿到了。”
“要是他还缺钱,你不方便出面,我可以资助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他是个好苗子,半途而废太可惜。”
“好。”
“之前那个研发项目怎么样了?”
“申请资料都已经交上去,现在等审批。”沈苏良一五一十说清楚,“等审批通过,才能交其他的个人资料。”
“这次任年跟你一起过去吗?”
“药物研发他和我一起,但是他不想去当访问学者。这次回来,他打算在国内待上两个月。”
“两个月?他出事情了?”
“没有,他说最近有点累,申请了一个月的假期。”
“你也要注意给自己留点休息的时间,不要太辛苦。研究是没有尽头的,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外婆话锋一转,“相亲的情况怎么样?”
“暂时还没遇到合适的。”沈苏良看着斑马线上撑着伞交错的行人,眼前浮现出许从舟的眼睛。
那晚也下了雨,但比今天的小一点,小姑娘头顶的发丝沾染了一层雨露,就连眼睛都湿漉漉的。
他还记得,晚上突然降温,小姑娘只穿了一件薄外套,身体抖个不停,声音发颤说喜欢他好久了。
其实当时那个女人和他在饭桌上聊得还算投机。她与他年纪相仿,也在医疗领域工作,有共同话题。
单论结婚,他们是很合适的。
只是他认出外面的许从舟之后就频频走神。
外婆叹口气,“你从小就不爱黏人。我知道你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但还是有个人陪着才不会太孤单。”
“看见你有着落,我走得也安心。”
红绿灯闪烁,沈苏良发动车子,没接话。
后座的苏淮突然坐起来,嫌弃地将旁边醉成一滩烂泥的方任年推开,大叫,“哥你怎么还不把方任年扔下车?”
“小淮,喊别人全名不礼貌。”外婆睁眼,看向车内后视镜里不清醒的苏淮。
苏淮装作没听见 撅着嘴开始撒娇,“哥,我不喜欢方任年,你能不能把他赶回家?”
沈苏良知道苏淮还醉着,“他这次只借住一个月,不会很久的。”
“他凭什么来我们家住啊。”苏淮开始撒泼,一拳拳打在方任年手臂上泄愤。
方任年睡得像死猪,一动不动。
沈苏良知道苏淮一直不喜欢方任年。
很多人都不喜欢方任年,他自己也不喜欢和他多有往来。
但世界上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方任年从小经常和方老爷子闹矛盾,老爷子是个暴脾气,动不动就把他赶出家门不给他生活费,方任年性子倔,不肯认错,每次无家可归就会来沈家住。
十几年过去,这次也不例外。
苏淮借着酒胆,骂方任年没用,这么大个人了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
外婆半信半疑问沈苏良,“任年把那边的庄园卖掉了?”
沈苏良摇头,“没有。他只是没打算在国内定居,所以没买房。”
方任年做事再荒唐,也不会做亏本的事情。
“让他滚回那破庄园住。”苏淮还在发酒疯,抓住一个词就开始骂。
沈苏良的耐心消耗殆尽,低声呵斥,“苏淮。”
苏淮被沈苏良这么一喝,就算神志不清也知道怕,于是乖乖坐好,没再出声。
外婆被苏淮闹得精神了不少,也想起了一些人前不好打听的事情,“任年的那个孩子跟谁?”
沈苏良想起那个有着一头卷曲金发的女人,“Sophie 分到了一半财产,孩子跟她。任年负责全部的学费和生活费,每个星期可以去看一次孩子。”
“错都在他,这样处理也好。”外婆轻叹,顿了顿又叮嘱,“你不要被他影响。如果下定决心结婚,就必须保持忠诚。不该有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要有。”
车子开进沈家院子,沈苏良握着方向盘,突然用德语问,“外婆,您认为什么算是不该有的感情?”
“没有结果的感情就是不该有的感情,孩子。”外婆同样用德语回答,笑得和蔼,“当然,结果是什么,需要由你自己来定义。”
苏淮突然不满插嘴,“你们怎么又说德语啊?我都说了我听不懂,你们还这样。”
下意识的语言转换,要不是苏淮委屈控诉,沈苏良自己都没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