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舟——迢迢【完结】
时间:2024-05-28 17: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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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第一天,许从舟拖着行李箱在英国落地。沈苏良说方任年会去接她,带她熟悉环境。
  “许从舟。”
  许从舟听出方任年的声音,回头却没看见他在哪。
  “这里。”方任年举起左手,右手开着轮椅来到她身侧。
  许从舟盯着方任年毫无血色的面容还有瘦削的皮包骨身材,久久不敢和他相认,“你……你怎么了?”
  “最近身体不好,生了点病。”方任年一句带过,“没力气走路,就用轮椅代步而已。别担心。”
  方任年将许从舟带到老太太名下的一间闲置公寓,等她上楼放好行李,便带她去餐厅吃饭。许从舟一听到吃饭,下意识说了句“我不喝酒”。
  方任年爽快得出奇,“好。不喝酒。”
  “吃完饭先回去休息,我明天再带你去见苏珊教授。”点好菜,方任年发现许从舟还在皱着眉头看他。
  “你生了什么病?”服务员一走远,她迫不及待问出口。
  “放心,胰腺癌不会传染,别害怕。”方任年喝一口水润嗓子。
  许从舟急急收回好奇的目光,“抱歉……我不知道。”
  “不用道歉。你是除了医院之外第一个知道的人。”方任年瞥一眼她无名指上的钻戒,轻笑一声,“你也给了我一个 surprise.”
  许从舟没懂他指的惊喜是什么。
  方任年:“什么时候办婚礼?”
  许从舟反应过来,“等我毕业之后吧。”
  “我还以为苏淮不想我去参加婚礼,编了个借口骗我。原来是真的没办。”方任年往后一靠,隔着毛线帽挠挠头。
  许从舟盯着他的帽子,问得小心翼翼,“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别人?”
  方任年直言,“因为怕他们都像你这样来烦我。”
  许从舟识相闭嘴,装作不经意拿起手机要把这件事告诉沈苏良。方任年看出她心思,“你要是告诉别人,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国?”
  许从舟停顿一秒,乖乖把手机放回桌面。
  方任年见她一副诚惶诚恐的受惊模样,语气缓和了一点,“治疗是医生负责的事,我作为病人会积极配合,至于其他人没用的关心,对我的病情没有任何好处。”
  许从舟想反驳他,又觉得他这样的人不会听进去她的话,索性提起其他事情,“你如果没空,我可以自己去找教授。”
  菜品陆续上齐,方任年只喝水,没动刀叉,“现在不工作了。我有的是时间。”
  “身体都这样了,谁还要我。”方任年转头眯起眼睛看窗外。他们选的位置靠窗,往外看能俯瞰整一条街道还有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他习惯挑高楼层的位置,不是因为感觉高人一等,而是因为这里离天空更近。
  以前他只顾着往上看,从不屑往下看。
  前者比他强,他们的存在令他更有斗志,比如沈苏良,比如林桉,比如业内的各种大牛,再比如墙上挂着的各位先人,他喜欢前路无止境的探索感。
  而下面的人落后于他,并且不遗余力想要把他往下拉,比如方其正,比如 Sophie,比如他的儿子,再比如街道上碌碌无为的绝大多数人。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普通,一点都不能。他应该站在科研最前沿,攻克全人类的难题,而不是和妻子商量买哪个牌子的纸尿裤比较好。
  以前瞧不起的人现在他依旧瞧不起,只不过现在,这些人里面多了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他自己。
第26章 方任年
  沈苏良是一个人赶来的。将近十二小时的飞行,落地时是第二天清晨四点。
  方任年夜里疼得睡不着,七八颗止痛药就着啤酒吞进肚子,终于好受了一点。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在重症监护病房里躺了两天,转到普通病房继续昏迷了半天。
  睁眼看见沈苏良的那一刻,方任年心想还不如死了好。
  沈苏良戴着蓝牙耳机开线上会议,目不转睛,还没发现他已经醒来。方任年等他关了电脑才开始活动手脚发出动静,“许从舟叫你来的?”
  “你打算不声不响一个人死在这?”看见他苏醒,沈苏良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惊喜。
  “说不定死不了呢。”方任年想坐起来,但连伸手去够遥控器的力气都没有,沈苏良站起来帮他调高病床,“要是我迟一点赶到,你就醒不过来了。”
  “我没想自杀。”方任年的声音弱得像在嘀咕,“太痛了。我受不了。”
  沈苏良不信他不知道药物过量的后果,但现在跟他争这个没有意义,“什么时候查出来的肿瘤?”
  “前几个月吧,查出来已经是晚期了。”
  “你不该喝太多酒。”
  “不喝酒我会死得更快。”方任年掀起眼皮,“沈苏良,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心态。每次做不出结果的时候我说我生不如死,你都以为我在开玩笑。”
  说完,方任年的眼神从漠然转为嘲讽,“说了你也不懂,说到做研究,你还不如许从舟。至少人家心无旁骛,只要能学到东西,好好的假期大老远跑来给人白打工也愿意。”
  “不过也是,沈家那么大的产业,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手,科研这条路你也没打算一直走下去,所以做不做得出来东西你根本就不在乎。”
  沈苏良听出方任年在讽刺他弃医从商,事实面前他没给自己辩解,“从舟很优秀,她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学者。”
  方任年没接他的话,自顾自回忆着,“说实话,我早就看出她喜欢你,我以为你顾忌她父母,才一直没下手......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再加上她那一股非你不可的执着劲头,要是我,早就把持不住了,睡了再说。”
  “别那种眼神看我,扪心自问,我从来没打过她主意。我问心无愧。”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会和她结婚。”方任年扯扯嘴角,“她连书都没读完。沈太太这么大的头衔扣她头上,她撑不起来。”
  “我猜猜啊......是你怕她离开,所以用婚姻强行把她留在你身边,而不是她想嫁给你。”
  “多自私啊,沈苏良。你还是这么自私。”
  “不说话当你默认。”方任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竟也不觉得累,只是意识有些恍惚。他差不多有一年没跟沈苏良说过话了。
  自从沈苏良十六岁那年跟着老太太从苏黎世回来,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上下学,比成绩比排名,比谁收到的表白更多。
  沈苏良没他聪明,但比他细心,所以成绩上总是压他一头,而在众人情窦初开的年纪里,沈苏良虽然长相出众待人谦和有礼,但因为身边已经有了温琳,所以没收到过其他青涩表白也没维持不清不楚的暧昧,于是,他单方面大获全胜。
  方任年知道这些暗中的小较量沈苏良从没在乎过,这个在外婆身边长大的人只在乎外婆能不能再活得久一点。但他仍然乐此不疲。
  和与世无争的沈苏良较量,是天之骄子方任年校园生活里的一大学习动力。
  后来,他在父亲的安排下读了医,和沈苏良成了工作上的搭档,共同探索生命的更多可能。他一次又一次着迷于显微镜下的微观世界,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沈苏良却辅修了经济学,将精力分到公司上面。
  他以为他们是殊途同归,从没想过结局会是分道扬镳。
  林桉为了公司放弃数学,沈苏良也为了公司放弃科研。他不明白,那几个钱和人有什么重要的。
  “沈苏良,你信不信,如果你和许从舟身份互换,她不会为了家产和你选择回国。”
  就凭这一点,方任年觉得沈苏良配不上许从舟。
  沈苏良发现方任年后面这句话的逻辑行不通,“从舟和我不一样。即使互换,也应该从一开始就交换人生,而不是在我需要抉择的时候把她的思想套进来。”
  “我和她都有各自的追求,这没有可比性。你不用为了贬低我而抬高她。”
  方任年说不过他,疲惫感攀上四肢和眼皮,于是重新闭上眼,“懒得跟你吵,你怎么样都有理。跟死人讲话你都不知道让一让。”
  静了静又开口叮嘱,“我同意了遗体捐赠。器官移植没人要,但勉强还能当个病理标本。如果方其正想火化,你帮我拦着他。”
  沈苏良慢慢点头答应,“方伯会理解的。”
  “他理解个屁。”
  *
  许从舟回到病房的时候,方家父母已经赶了过来。方伯母扑在方任年手边,肩膀抖动,呜咽声不停,苏淮倚在窗边,一口又一口地吸烟。
  烟雾缭绕,没人管他。
  沈苏良在走廊上和医生谈论遗体捐赠的事情,方其正坐在病房外,两手端着一碗已经坨掉的速食面条,边吃边听他们商量对方任年遗体的处置,最后被沈苏良扶起来在同意书上签名。
  人和设备进进出出,最后只剩下沈苏良。
  他的背影被空荡荡的病房衬得孤寂,许从舟忍不住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我没事。”沈苏良轻轻解开她拥抱,声音透出疲惫,“先回家吧。”
  之后几天,沈苏良没回国,留在公寓和许从舟一起住。许从舟一天凌晨醒来看到桌子上他的手环,系统提示主人已经连续四天睡眠时间不足两小时。
  手环是她逼着他戴上的。方任年去世后,沈苏良的状态实在太差。
  “再这样下去你会垮掉的。”清晨雾色中,许从舟拿掉沈苏良手里的速溶咖啡。
  “我太困了。”沈苏良伸手要拿回咖啡,“但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先去睡一觉,睡醒了再工作吧。”许从舟把咖啡放远。
  “我睡不着。”沈苏良反过来安慰她,推她走,“没事的,再等几天,熬过去就好了。不用担心我。”
  *
  方任年的追悼会是沈苏良办的。
  那天天气很好,到场的人很多,除去方家人,剩下的几乎都是方任年生前交好的同行。许从舟一开始还站在沈苏良身边,等围过来的人多了,她就被挤了出来。
  在场的三五成群,或安慰或追忆,许从舟一个人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视线漫无目的扫过周围一张张陌生的脸,许从舟没想到她能在这里对上顾北程的眼睛。
  她一看见他,他就向她走了过来。
  “我和温琳姐一起来的。”顾北程回头指了指温琳,“她也认识方教授。”
  “我们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顾北程面露遗憾,“一收到消息,我们就坐飞机赶过来了,但还是没能见上方教授最后一面。”
  “听说你是第一个知道方教授得病的人?”
  话题是沉重的,但许从舟为自己还有人可以倾诉而庆幸,“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我也是无意中问出来。”
  她对方任年的印象不算好。他自大、嗜酒,不好相处。起初沈苏良说让方任年去接她,她还有点抗拒。
  后来沈苏良说想借这个机会与方任年重新联系,请她当中间人,她才答应让他请方任年去接机。
  许从舟在飞机上还在想怎么帮沈苏良说好话,谁知道事情的进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
  办完追悼会,处理好方任年的个人物品,沈苏良一行人搭同一趟飞机回国。
  顾北程在许从舟住所附近临时租了间公寓,留了下来。
  苏淮上了飞机才发现顾北程没走,马上发消息给他,警告他不要动歪心思,没收到任何回复。又气急败坏向旁边的沈苏良告状,说顾北程这时候留下来一定没什么好事。
  沈苏良吃了半颗安眠药,神情淡然闭上眼,“随他去吧。”
  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合眼了。他睡不着,也不敢吃药助眠。他怕一睁眼发现最亲近的外婆也撒手人寰。
  因为外婆的病,他从记事起就在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到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年。但,接受方任年的突然离世还是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再分不出精力去管其他事情。
  至于许从舟......其实方任年说对了,他自己也知道许从舟暂时还担不起沈太太的身份,是他太心急、太害怕,他怕自己再迟一步就会看见她牵了别人的手。
  他已经把她变成了他名义上的夫人,并且尽己所能迁就她、补偿她,但他比谁都清楚,他们之间依旧隔了一条看不见的裂缝。
  在外人面前,他不能完全站在她这边,但苏淮会不顾一切帮她解围。他做不到肆无忌惮陪她玩游戏逗她开心,但叶尔可以。他无暇顾及她的时候,有顾北程在,她不会落单。
  她有爱她的父母,有无话不谈的朋友,也有愿意为之不懈奋斗的学业,她的生活已经足够充实美好,婚姻对她来说其实并不是必需品,反而会给她增加莫须有的压力。
  如果许从舟决心离开,他想,这次他会放她走。
  *
  顾北程留下来的理由是工作,许从舟没多问,每天在学校和公寓来回跑,两点一线,忙到沈苏良不再和她道晚安都没发现。
  除夕那天,顾北程来到许从舟公寓外,说要给她送新年礼物。
  许从舟趿拉着毛拖鞋,睡眼惺忪下楼,开门。七点钟的天还没开始亮,顾北程站在路灯下,头顶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许从舟眯着眼上下打量顾北程,“你等很久了?”
  “刚到不久。”顾北程甩甩脑袋将雪抖落,双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猜猜是什么礼物?”
  许从舟仰头想了想,“门票?”
  她答应过他,等他处理完家里的事情,会和他再看一次展。如果真是画展门票,她倒想知道是哪个百年一遇的展出能让顾北程冒着风雪一大早来把她叫醒。
  “接近了。”顾北程笑容满面,许从舟注意到他甚至兴奋得踮了踮脚。像个小孩一样。
  “车票?”许从舟被他的笑容感染,两眼放光,“该不会是……机票吧?”
  “嗯。”顾北程揭开谜底,把手机上的购票界面亮给她看,“往返都买好了。既然你的老师休假过年,我们也可以悄悄回去过除夕。”
  许从舟忍不住抢过手机仔细看了看往返时间。他们现在出发去机场,回到家甚至还能赶上年夜饭。
  “我已经和叔叔阿姨说过了,他们会在家里等我们。除了他们,不会有人知道你回国。”
  顾北程的安排过于到位,许从舟早已经加速的心跳忽然开始放缓,“你……都知道了?”
  顾北程坦然,“顾长宁跟我说了。”
  她说老太太的孙媳妇很年轻很漂亮,但一聊到结婚生子的事情总是很局促,在长辈面前也畏手畏脚,仪态不够大方。
  她说沈家很多长辈都认为许从舟比不上温琳,如果不是沈苏良先斩后奏,他们是绝对不同意她进门的。
  她还说许从舟其实就是个小孩子,玩都没玩够,竟然就糊里糊涂嫁进了沈家,当上了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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