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花——三月初生【完结】
时间:2024-05-29 14:50:06

  大概一个月过后,琪琪终于如她所愿,在众多小孩羡慕的目送里,正式被那对夫妇收养离开这个地方。她离开的前夕,骄傲地和所有人道别,拿着那户人家之前送给她的玩偶和衣服像是施舍那般送给其他小孩。环绕一周,和所有人都说上几句虚情假意的话,唯独对我一人连假情假意都懒得费心思,没有恶语相向已是她最好的礼貌,更别奢望她那一声迟来的抱歉。
  我并没有多在意,毕竟她的离开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补偿。
  只可惜好景不长似是永恒不变的定律,我原以为的安稳实则藏着更深的漩涡。命运之神恍如一个爱看热闹的顽童, 总爱想方设法地逗弄我们。在你孤帆一人身处黑暗大海不知所向时,会闪出一丝火花给你,使你不甘心死;在你以为船已靠岸,一切风平浪静时,又冷不丁地袭来一阵飓风,让你不得安稳。
  春秋时孔子曾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是到了战国,荀子却又提出:人之初,性本恶。都说孩子是天真烂漫的代名词,可别忘了人性中永远隐藏着最原始的兽性。
  孩子的世界远不比成年人单纯,天真无知的内壳里其实充满着残忍。
  而世上伤人于无形的最佳利器便是舆论。
  临别之际,琪琪不知从何听到有关我亲生父亲的身份信息,还不忘大肆宣扬一把,生怕院里的每一个小孩会错过这个消息。
  很快,关于我“小哑巴”这个称呼之外,还多了一个“强奸犯之女”的名号。
  一时间,流言蜚语以及各种歧视的眼光再次包围着我。
  那个与我素未谋面的人,从那一刻起,凭着那我根本无从选择的所谓血缘如同一条蜈蚣状的疤痕烙印在我的生活中,没有流血,可却难看又无药可治,即使平复得如湖中月,看似完整,实则风一吹,就会掀起皱痕,泛起锥心的疼痛。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年纪小的孩子还不懂“强奸”二字是什么意思,可好学的心却像是与生俱来那般,不耻下问地去问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很快,一首童谣也不知出自谁之口,随后光速般传遍了整个福利院的孩子口中。
  “亲爹强奸了亲娘,亲娘不会说话也不会骂,傻愣愣造孽生了个女娃,女娃害了爹又克死了娘,孤零零一人,成了个小哑巴,小哑巴,小哑巴,名字叫方槐……”
  自从那次和琪琪打了一架之后,同龄的小孩都不敢跟我单打独斗,所以总是成群结队地出现在我面前或是跟随在我身后,默契又统一地朝我像唐僧念经那样重复念着这首歌谣。
  我不是没有还击过,只是一人之力终究难抵众人有意的折磨。但我也知道,不是所有问题都只有硬碰这一个手段去解决。
  几次之后,我犹如过街老鼠逢人就逃,琪琪见到我狼狈的模样犹如大仇得报,以胜利者的姿势站在高处俯瞰着狼狈的我,她满脸的得意与窃喜彻底刺激到我。
  我转身就往后山跑去。
  “喂,方槐在那儿呢。”
  琪琪如我心里预期的那般,引着其他人往后山跑来。
  不堪入耳的歌谣声逐渐逼近,我的脚步也停在了最多红火蚁巢穴的位置。
  我似是被逼到绝路那般嘶吼:“你们给我闭嘴!你们够了!你们给我走开,不要过来!我恨死你们了!”
  “方槐,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话?我们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
  我看着琪琪朝我步步逼近,我配合地往后退去,当她的脚步没有任何防备地踩下那些异样的土堆时,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崩溃的面具下隐藏的是我不为人知的得意。
第九章 惊醒
  有些经历不是忘了,而是不愿提及;有些曾经不是过去了,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另一个时空里;正如有些人,明明已经死去,可总还是能够冷不丁地出现,阴魂不散……
  “亲爹强奸了亲娘,亲娘不会说话也不会骂,傻愣愣造孽生了个女娃,女娃害了爹又克死了娘,孤零零一人,成了个小哑巴……”
  我眼里因备受欺凌而涌现出的泪水,在他们一遍又遍的童谣声中逐渐变得干涸。有人说过,当一个人开始不会哭的那一天,便是他心开始变硬的那一天,而那一天绝不可能是他的心充满欢乐的一天。
  他们逐步逼近,我半只脚已经踩到悬崖边上,可我很清楚,坠下去的人不可能是我,但我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将一个人拽下去。
  看似平静的草地上,没有人会料到底下隐藏的汹涌。
  刹那间,惊呼响彻了整片天际。
  那首羞辱的童谣到底还是没有机会完整再念一遍,戛然而止。
  本来排列有序的阵容,顷刻间被打散得毫无队形可言,这一刻,终于是我来看他们的笑话。
  我亲眼目睹着他们一个个仿佛置身在热锅上那般惊慌乱蹦。
  “怎么忽然有那么多蚂蚁?痒死了!”
  明明我躲过这一劫,可看着他们抓耳挠腮的样子,还是用手把自己的皮肤抓得通红。
  “琪琪!”
  突然一句惊呼,引得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琪琪,你怎么了?”
  “你们快过来啊!琪琪晕倒了!”
  “快去叫老师呀,琪琪晕过去了,有没有人可以过来帮一下啊……”
  不管叫唤声有多激动,可大家都是自顾不暇,就连平日里以她为首的那几个女孩都纷纷难忍身上的瘙痒,手脚并用地想要把身上那缠人的红火蚁甩掉,似乎没有人听到这求救的声音。我也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所谓的人心也不过如此。
  讽刺的是,在如此混乱的场面里,最关注她的,还是我这么一个与她敌对的人。
  琪琪白皙的脸庞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通红,那是一种很异样的红色。她瞳孔放大得犹如死鱼那般紧紧地盯着站在她正前方的我,颤动的唇抖动着仿佛向我发出求救的信号,我慢慢地朝她走近,她痛苦地喘着气,朝我伸出那只手欲要我拉她一把……
  短短几秒,一群接一群的红火蚁将她那只手掩盖住,慢慢地,她整个身子都铺满了红火蚁,原来当自己的领地受到侵犯时,就连那微不起眼的红火蚁都会成群结队地捍卫、抵抗。
  天旋地转间,我看着眼前那数不清数量密密麻麻的一群红火蚁,只觉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迅速地遍布了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就连喉咙里仿佛卡住一个异物,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就当我以为快要窒息时……
  “咚――”地一声,大厅里复古的钟声敲到最后一下猛然将我从梦中拽了出来。
  耳边只有钟声的余音环绕,没有令人憎恨的童谣声、惊慌的尖叫声、痛苦的求救声……那一切原来只是在梦里,可若不是亲身经历过,又怎会写实得如此}人?
  我长吁一口气,眉宇间的褶皱慢慢舒缓开来,我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甩手那一下却无意碰到了茶几上的酒杯,还残存着些许伏特加的酒杯随之掉落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一声,白色的毛绒地毯上瞬间被染上一片琥铂色的水迹。
  有些事明明初衷并非如此,可到最后总是落得出人意表的结局。
  说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我将酒杯拾起,看着白色毛绒地毯上的那片酒渍,就算是洗晒干净,日后还是会留下一道痕迹,无形地提醒你,曾经在这里打翻过一杯酒。
  起身,恰好门铃声不急不慢地响起。
  门一开,王鹏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一身的西装革履,穿戴整齐地出现在眼前。
  见到我,王鹏也没急着打招呼,稍稍挑眉,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了一遍,最后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属框眼镜,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才开口:“早啊,方总。”
  我没有直面回应他的问候,折身就往屋里走去,他松了松领结,转身替我把门带上,熟络地从鞋柜里拿出客人拖鞋换上,跟在我身后进了屋。
  “你自己坐一会儿,稍等一下,我去洗漱。”
  “嗯。”
  王鹏简单地应了声,便独自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看了眼茶几上的酒瓶酒杯,还有地毯上的那片酒渍,自然地往墙上的挂历望去,果不其然日期还是停留在昨天。扭头,却刚好见到我拐弯往浴室走去,没一会儿就听到关门声还有哗啦的流水声。
  浴室里飘散出沐浴露的香气还是掩盖不住客厅里宿夜的酒味。
  重遇王鹏这位旧人,还是在四年前,梁宇失踪后的第一年。
  那时候我刚接管公司,而他刚好跳槽,两人见面还是在公司的面试上,面试结束后,他还带了一份久别重逢的礼物给我,就是那枚刻着“NY”字母的黑曜石戒指。
  王鹏在法律界的名字,在我还没重遇他之前就已经听过不少次,只不过当时我根本就没想到堂堂法律界大鳄居然是儿时认识的一位孤儿,若不是他侧脸上的那道疤痕,我大抵还不敢如此肯定。毕竟这年头,同名同姓的人实在太多,更别提这么寻常的一个名字。
  “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我擦着头发,从浴室往厨房走去,在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拧开喝了几口后,背过身又冲了一杯黑咖啡。
  王鹏闻言抬腕看了下时间,“这时间对你来说,也不算早了吧?”
  我睨了眼落地的复古钟,早上九点,确实对于往常的我来说不算早。我没有回话,继续在那儿冲咖啡。
  “昨晚又喝了多少?”
  “不记得了。”我似是心不在焉地回道,实则不想他再此问题上追问。
  王鹏从小就是个聪明人,轻易地就能够读出我语气里的意思。拿起茶几上的酒瓶稍稍打量后又默默地放到另一旁。
  咖啡机“嘀―”的一声停止了运作,我一手将咖啡端起,一手又拿起刚才那瓶冰水走到王鹏的面前,“屋里感觉有些闷,出去院子坐吧。”
  王鹏也没有拒绝,拿起公文包便随我走了出去。
  自从梁宇失踪后,这院子就显少打理。一来没时间,二来也没这份心思。杂草丛生,就连那铁质的白色秋千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漆,又生了锈,唯独那套休息的桌椅还算干净。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即使到了这个点数,仍旧不见有什么阳光,所幸还是有几阵风,凉嗖嗖的,也让人清醒许多。
  坐下,将手中的咖啡递给了王鹏。
  他接过咖啡,漫不经心地搅拌了几下,轻抿了一口,笑着说:“谢谢方总还记得我喝黑咖啡。”
  我无视他故作的客气,自顾自地又喝了几口冰水,我并非刻意记住他的口味喜好,只是同类总能更了解彼此。
  王鹏喜苦,而我喜冰。
  其实二月的天暂不说炎热,就连暖和都稍说得勉强,可越是冷天,我越爱喝冰水,因为我喜欢冰水下肚的那种感觉,总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在我身体里的流动轨迹,好让我清楚自己还是一个活人,一个有感知的活人。而且相比温水,冰水更能让人清醒。
  可这一天天清醒地活着,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垂头,我看到一排蚂蚁整齐地从自己脚边走过,我的心咯噔一下,眼前闪现出琪琪全身布满红火蚁的画面……
  “哐当”一声,水瓶倒在桌面上,滚到桌沿边时,王鹏眼疾手快地一手接过。视线随之看到了那群蚂蚁,抬头看了下我,立刻感觉到我的心神不宁,他知道我在不安些什么,即使过去多年,那件事多少还是成了我挥之不去的阴影。
  “改日我拿些药粉上来处理一下吧。”
  “不必了。”我言辞坚定地打断,我抚平了一下手上的鸡皮疙瘩,淡淡地说:“就任由这样吧。”
  “你不怕么?”王鹏试探地问。
  我揉了下还是有些发麻的太阳穴,深呼吸一口气,再次坚定地回话:“怕,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越是害怕的事情,就越要去面对、去克服,不是么?”
  “当年的事情,其实是谁都没想过的意外。谁都不知道,她会对那些水溶性蛋白过敏……”
  “你觉得我是在愧疚?”
  我冰冷地打断王鹏的话,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吃惊,那似是鹰般锐利的眼睛再次打量着此刻的我,到底还是有几分猜不透。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为过去的事情愧疚,是一个很愚蠢的行为,况且你都说了,那只是一个意外。”
  仰头,看着头顶上那片灰沉沉的天,早已不是当初我在福利院看到的那片被束缚的天空,此刻它是广阔的、是不见深渊的……
  “你说得没错,没有人知道她会对那些水溶性蛋白过敏,除了老天爷。”
  低头,看着那为了生存而苟活的蚂蚁,我不以为意地抬脚、落脚,仅仅一秒,地上残留着只剩那群蚂蚁的尸骸。
  “所以你说,这老天爷,究竟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善恶终有报吗?”
  王鹏直直地看着我,仿佛有些恍惚,沉默不语。
第十章 摆脱
  如果一个人的心不再被纠缠多年的梦魇折磨时,那就意味着他早已不受任何恐慌束缚,能有足够的力量去自由地控制自己的行为、手段以达到他的所欲所想。
  这样的人,无疑是强者,但也可以变成无恶不赦的恶魔。
  人一生所有的经历就像一缕缕丝,命运便是充当着编织者的身份,不管对还是错,将这一条条丝缠绕起来,一步步地编织出一个以空间为纬,以时间为经的网格上,而我们就是生活在这酷似棋盘的网格上,每下的一颗棋子不是黑便是白。然而是下黑棋还是白棋,全凭弈棋人的选择,不管最后是选择黑还是选择白,都要满足棋盘上的规则,否则黑可变白,白亦可成黑。至于这规则,没有哪一位弈棋人天生就懂,到底还是需要棋师指导才能够明白。
  那万一有一天,棋师不见了,弈棋人又该如何呢?
  久经沙场的弈棋人自然懂得棋盘上的规则,可是没有了棋师在旁的约束和指导,真的每一个弈棋人在输赢胜负面前都依旧坚定地遵守规则么?
  王鹏薄唇紧抿,黑眸逐渐变得幽深,迷离的眼神不知道他在沉思些什么。我睨了眼那杯黑咖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没有了热烟徐徐上扬,伸手摸了摸早已变得冰凉,而且估摸着他也没有喝上几口。
  “怎么?这咖啡不合你王大律师的口味?”
  我不紧不慢地半开着玩笑,却不轻不重地砸进他此时仿佛在沉睡的脑袋里。
  王鹏猛地抬头看我,推了推那本就没有往下滑的眼睛框,连是拿起咖啡抿了一口,“方总亲手泡的,哪会不合口味?”
  我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问:“那如果不是方总,也不是什么梁太太,仅仅是方槐呢?”
  王鹏的眼神穿过眼镜的上沿,打量了一下我此刻的神情,唇角一勾,微微叹了口气道:“在我看来,没有方槐,根本就不会有方总,也不会有梁太太。所以,我不觉得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我面无表情,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从他瞳孔里我能够看出那个熟悉的自己,可是王鹏的眼神,却早已变得陌生,准确点来说,那是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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