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终于醒了,可要喝水?”
她靠着一手医术,其实已经知道明姑姑不行了,可她不愿相信。
在明姑姑身上,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母亲的爱。
“丫头,你听我说。”
明姑姑也自知命不久矣,她费力地伸出手握住江舒窈的手,哑着嗓子道:“九夷已灭,如意术易招致杀身之祸,不可再用。”
她这是怕自己来不及了,在争分夺秒地交代后事。
“我知道的,姑姑,我不用。”江舒窈泪盈满眶,抓住她枯瘦如柴的手点了点头。
“还有……你的蛊……切忌……不可动情。”明姑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你与你娘,都是至情至性之人,情深不寿啊……”
江舒窈哭着将明姑姑的手贴在脸边:“姑姑,我听你的,我会好好把两个孩子养大的,你别走……”
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几欲晕厥。
当初芸娘催动她体内的悔相见后,只要有些情绪波动,身体就会疼痛不已。
可她初逢变故,脑海里又无法不去回想与燕桁的朝朝暮暮,几乎是日日都要发作一次。
眼瞧着有孕的身体就这么消瘦了下去,明姑姑心疼她,于是殚精竭虑为她压制住了蛊虫。
代价便是,她此生都不能回京了。
只要她再次动情,蛊毒便会成倍反噬。
她必须远离京城、远离燕桁。
否则,恐怕五年都活不到。
明姑姑命不久矣,为了两个呱呱坠地的孩子,江舒窈不得不放下了对英国公府的思念与担忧,扎根在了这小镇上。
“丫头,别哭。”
枯瘦的手抚上江舒窈乌黑的秀发,明姑姑眼中闪过一丝满足。
“我这一辈子啊……有明雀,有你,值了。”
“我死后,把我葬入珉江吧……”
抚在头顶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江舒窈看着永远沉睡的老人,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依照明姑姑的遗言将她葬入珉江后,江舒窈打起精神,带着龙凤胎们重开了医馆。
这一日,为最后一个病人抓完药后,江舒窈关了医馆,拎着药篮回院。
“江娘子回去了哇?怎么没瞧见两个小的?”
有熟识的人见了她,热络地同她打招呼。
江舒窈笑吟吟地将篮子换了个手拎着:“早晨下雨了,地湿,就让他俩留在家里玩了。”
“哦哦,”熟人了然地点了点头,瞧见江舒窈娇美的面庞,唉叹了一声,“江娘子,你也不打算给两个孩子找个爹么?你一个弱女子带两个孩子,总归是辛苦的,前些日子隔壁镇的王家还托我找你说媒,他家那个独子,读了几年书,看上去白白净净,是个好的。”
江舒窈先是一怔,随后淡淡笑着婉拒了:“谢谢您了,孩子听话,我也习惯了,家里多个男人,恐怕他们不喜欢,我也不自在。”
她到小镇的这些年,因着容貌出众,举止又文雅温柔,不少人家都看上了她,想给她说媒。
后来见她肚子大了,才知道她是有身孕的,说媒的人少了些,可是又换了一波人,想给她的孩子找个爹。
江舒窈全都拒绝了,她这辈子就准备带着孩子们过了,有了那个蛊,是不可能再去害人的。
“哎哟,这可真是……一家子没个男人可怎么行呢。”
熟人还想再劝,江舒窈收敛起笑意,加快了脚步:“天瞧着就要下雨了,您快些回去吧,我也要回去给孩子们做饭了。”
见她实在无意,熟人也不好阻拦。
待快走到院门口,江舒窈欢快地扬声唤道:“谁家的小宝宝快来接娘亲了呀。”
院门觑着一条缝,两个团子清脆的声音却没有响起。
“呜呜……娘……”
江锵玉有些害怕的声音从院内传了出来,江舒窈心中一凛,丢掉手中的提篮就快速跑到推开了院门。
只见几个扁担洒了一地,院内站满了黑衣暗卫,而两个孩子正惶恐不安地缩在两个暗卫身前,脚下是她特意配置的毒粉包。
见她推门而入,满院暗卫巍然不动,只有一个身影高大的青衣男子往前跨了两步,一张俊脸含着薄薄的笑意,满脸愠怒。
“别来无恙啊,杳杳。”
燕桁咬着牙看着面前朝思暮想的女人,紧捏的双拳几乎将她揉碎在怀中。
“这么些年,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宁愿舍弃英国公府那一家子,都不愿意回来找我?”
看着江舒窈惨白的面孔,他眼中几乎渗出血色。
“你就这么恨我?宁愿躲在这种地方,也不愿回去做我的太子妃?”
第172章 没大没小,我是你们的爹
江舒窈虽蜗居在边陲小镇,可最开始那一年,也常常会不自觉地去探听京城之事。
当初燕桁营救她遇到的那一场地龙翻身惊天动地,堪称史料未载,南边的大寰国子民在那场灾祸中死伤无数。
燕桁被暗卫拼死驾着下山后,被他暗中准备好的人手和安南王的人第一时间接洽上,异常迅速地开启了救灾行动。
京城至南境再如何快马加鞭也要十几日,消息传入朝廷,朝廷再派人过来时,太子的人早已把整场灾祸中的骚乱平定了下来。
因为反应及时,大灾后必起的瘟疫此次都未曾大范围蔓延。
原本的天灾,因为太子的英明之举而将损失降低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一时皇帝龙颜大悦,朝中一片称颂叫好,燕桁的风头一时无二。
然而燕桁后面却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待灾祸安定后,他耗费了巨量的人手在九夷族那座山上下搜寻,只为搜得江舒窈的遗骨。
太子两个月不回京,皇帝震怒之下,连下九道遣储令,扬言要废太子,燕桁这才不情不愿地回了京城。
至于后来的事,天高路远,即使江舒窈有意打探,京城的事也鲜少能传这么远、这么详细。
她只知道燕桁一直没有放弃找她,甚至疯病更甚,太子残暴的名声,纵使这个边陲小镇的人也都有所耳闻。
江舒窈流泪过,心疼过,代价便是悔相见的蛊毒发作得更厉害。
没有办法,她只好按捺下一切心思,强行平淡地在小镇里与世无争地活了下来。
四年未见,江舒窈眼中的燕桁似乎比之前更加危险了。
四年让他褪去了身上为数不多的青年气息,变得更加成熟霸气。
高大紧绷的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惹得江舒窈微微战栗了起来。
被燕桁盯着,她只觉得自己变成了被鹰盯上的旅鼠。
见江舒窈沉默不语,燕桁步步紧逼,那张俊美的脸庞浮现出一种愠怒至极的笑意。
“杳杳,你真是叫孤好找啊。”
他眼中的光像燃起的大火,一手挑起面前女人洁白无瑕的下巴,一边凑得极近,将愤怒的鼻息喷洒在她苍白的脸上。
“太子殿下……恕罪。”
江舒窈眼中闪过一抹哀色,她重新看向燕桁,目光堪称贪婪地描摹着他越发英挺冷硬的面孔。
她知道燕桁这些年不好过,她蛊毒发作时有多痛,燕桁的心必定也是一样的痛楚。
更何况,她还有两个如珠似宝的孩子陪伴在侧,燕桁在那吃人的深宫中,却要忍着失去挚爱和孩子的悲痛争权夺利,玩弄权术。
“对不起,我……”
江舒窈双目盈泪,颤抖着手去抓住燕桁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江舒窈,孤错信了你!”
“不许欺负娘亲!”
两个团子虽然依旧怕得要死,眼见江舒窈被燕桁推搡,还是勇敢地叫嚷了起来。
暗卫们不敢用力,江锵玉挣扎着扯掉了身后人的面巾,于是惊叫起来。
“是你!你是坏人!你那日问了我后,居然带坏人来打我娘亲!”
卫三尴尬地重新戴上面巾,企图用眼神把江锵玉吓闭嘴。
江舒窈这才知道,原来燕桁的人早就发现她了。
燕桁松开手后,缓步走到两个孩子身前,神情晦暗地伸出手拍了拍他们的头。
“没大没小,我是你们的爹。”
“坏人别碰我!”
姐弟俩虽然性格不太一样,却异口同声地嫌弃起他来。
“呵!”燕桁哂笑一声,扭过头目光危险地盯着江舒窈,“当初你肚子平平,没想到怀的是双胎。”
江舒窈抿了抿嘴,明姑姑生前的嘱咐在她脑海里闪过。
“太子殿下错了,”她冷冷开口,“太子的孩子,早在我坠落深渊时就摔没了,这两个孩子,是我亡夫的。”
顾不得去看燕桁陡然黑沉的脸色,江舒窈盯着姐弟俩冷静开口:“亡夫是在孩子们一岁时走的,两个孩子还有印象呢。”
姐弟俩古灵精怪的,迅速反应过来接着她的话嚷嚷。
“没错!爹可好了!还常常举着我们飞高高呢!”
燕桁看着面前与他长得五分相似的孩子们陷入了无语的境地。
多年不见,江舒窈胡诌乱语的功力见长了,对着明显是他的孩子,也能这么说瞎话。
这两个孩子看着活泼聪颖的,不愧是他的种,居然就能反应这么迅速地和亲娘一起联合扯谎。
“哦?既然不是我的……”
燕桁拉长了声音。
“那就拖去杀了吧,他们想念父亲,正好下去和父亲团聚。”
他慢条斯理地走近江舒窈,对上她敢怒不敢言的脸色,冷冷一笑。
“燕桁,你简直丧心病狂,他们只是无辜的孩子!”
江舒窈皱起秀丽的细眉,幽怨地盯着燕桁。
她是知道他的,要想折磨起人来,法子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数都数不清。
“你居然还在嘴硬,”燕桁懒洋洋地笑了一声,“算了,你要自欺欺人我不拦着,总之一并带回去,我去皇陵里挖出先皇的尸骨,给他们来个滴骨验亲,看看到时候是不是我的种。”
他眼里闪过一丝疯狂,看得江舒窈心惊肉跳,丝毫不怀疑他就会做出此事。
燕桁……比四年前更疯了。
她眉间浮上一抹黯色,看在燕桁眼里,便是因为被找到而不开心。
江舒窈不去接他的话,只故意转移了话题。
“让孩子们先吃饭休息吧,我们之间的事,待会再私下说,行吗?”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飘来了别人家的饭菜香,馋得两个团子直咽口水。
看着江舒窈哀求的神色,燕桁到底还是软了心肠。没有在孩子面前继续欺负她。
“去,把备好的饭菜送上来。”
他大手一挥,暗卫们就不知从哪拎出几个食盒,顷刻间就将院内小小的木桌摆满了,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娘!”
两个团子被暗卫放开后,立刻一左一右扑进了江舒窈的怀中。
“不要坏人!”
江鸣珂一向沉静些,此时却先弟弟一步狠狠瞪了燕桁一眼,见他坐在桌旁,于是瘪着嘴喊道。
“宝宝别怕,他不是坏人,他是娘的旧识。”
江舒窈知道孩子们吓坏了,只好安抚地摸摸他们的小脸蛋。
燕桁千里迢迢赶来,眼下还有浓重的黑青,就算她不能和他再续前缘,也不好意思再让他此时失望难过。
她闻声哄了哄孩子们。
“叔叔带了好多吃的呢,我们一起吃吧。”
见她面露微笑,懂事的姐弟俩即使不情愿,也还是乖乖坐到了江舒窈身侧。
“什么叔叔,叫爹。”
燕桁皱眉看着江舒窈把自己的身份定得疏离,忍不住开口。
第173章 只有你能让我清醒片刻
“略略略!”
谁知两个小鬼头根本不听他的话,直接朝他吐起舌头来。
燕桁活到这么大,还没接触过这种小孩,见那小舌头在嘴皮间翻飞,居然愣了一下。
“鸣珂!锵玉!”
江舒窈见他们如此没有礼节,当即皱眉呵斥道。
“还请殿下见谅,孩子们从小在镇子里长大,和京城的孩子们比不得。”
她怕燕桁发怒,于是赶紧解释。
谁知燕桁却张狂地大笑起来。
“继续!”
他笑完后依旧阴郁着脸,眼中那种沉重的情绪却消散了很多。
“我燕桁的孩子,谁敢说不好。”
该说不说,血缘的天然亲和力果然是无敌的,这才过了多久,姐弟俩对燕桁的害怕居然少了很多。
江舒窈也不能阻挡孩子们和父亲亲近,只好默默地一边扒饭,一边“监视”燕桁,免得他乱说一些不知好歹的话。
灯火摇曳下,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直把两个小鬼头勾得直了眼。
“哇!这是小兔子!”
江鸣珂再如何懂事,到底也只是个四岁不到的孩子,瞧见了桌上粉嫩嫩的兔子糕点,立刻惊呼出声。
“娘,这个兔子好可爱,和我们在山上见过的野兔不一样!”
她没有鲁莽地去拿糕点,而是小心翼翼地端起装兔子糕点的竹盘,捧给江舒窈看。
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小星星,江舒窈心中一片柔软。
“这是按照家兔的模样做的,山上的野兔比它凶狠,所以长得不一样。”
姐弟俩从小跟着她上山采药,野兔见了不少,确实还未见过乖顺的家兔。
她摸了摸江鸣珂乌黑的头发,燕桁盯着母女俩,突然出声问:“珂儿没见过白色家兔吗?京城有很多,爹带你去玩好不好。”
江舒窈听了他的话,眉头紧皱。
她知晓燕桁此番过来肯定要想方设法带她和孩子回去,可她不想……
江鸣珂听到有好玩的兔子,心狠狠动了一下。
然而她眼尖地瞧见亲娘脸色不好,于是干脆利落道:“不了,我喜欢和娘一起上山看野兔,这里就很好。”
燕桁被自己女儿毫不留情地拒绝,顿时噎住了。
“咳咳。”
他拍着胸脯咳嗽了两声,正在暗卫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忙时,江锵玉团子懂事地为亲爹奉上了一杯水。
燕桁接过水一饮而尽,心中不禁涌过一丝暖流。
虽然女儿不在意他,可是儿子贴心啊!
江锵玉见他缓了过来,于是拍手庆幸道:“下次吃饭当心些,可别噎死在我们家院里了,要赔钱的。”
他和江鸣珂十分有默契的,既不叫燕桁“爹”,也不叫他“叔叔”。
因为不知道听谁的,所幸都不听啦!
燕桁被两个孩子折服了。
这确实是他的种,不仅模样相似,就连这阴阳怪气气人的模样,也和他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