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次过问,物是人非,江絮雾忽略熟悉的错觉,垂下眼眸道:“我与阿兄一见如故。”
车舆不知何时停下,抱梅小心翼翼地道:“小娘子。”
江絮雾回过神,眼见裴少韫起身,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小娘子在此处等着,我去告知一下你的阿兄。”裴少韫侧身回眸,温柔一笑,看起来清风明月。
江絮雾只觉得他装模作样,眼不见心不烦地点头,就见裴少韫搁下帘子,而她则是孤零零一人坐在车舆中。
春夜的风,引人瑟瑟发抖,江絮雾的步摇叮当响起,宛如弹奏的琴弦,她远离了一下窗边,却不料有人竟闯入车舆。
白龙涎香的气味扑面而来,江絮雾还未惊呼,闯入者捂住她的口鼻,香软的身子一个劲靠在她身上。
“嘘!”
车舆外传来惊呼声,“朝宁公主。”
江絮雾这才明白眼前的女人是谁,面前的女人一身宫装,锦绣华服,眉眼轻佻,唇如樱桃,微微一瞥,风情惑人。
女子察觉江絮雾的目光,眼波流转,风情万种,“你是哪家小娘子,长得这般好看。”
朝宁公主是京州百姓众所周知的人,不是其生母是皇后,而是她的形式作风受人诟病。
据闻朝宁公主生性爱美,不止是物件上,更是对人亦是,身边养着俊秀男子数名当护卫,还因喜欢七年前刚中状元的张沉,竟当街抢人,最后被百官上奏弹劾。
可六年前,张沉一家六年前牵扯到后宫的巫蛊案,朝宁公主亲自去牢房捞人,逼着张沉入洞房,成为驸马。
这事闹得轰轰烈烈,而张沉不堪受辱,上吊自尽,结果被朝宁公主逼着太医给救了回来,而皇后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因从小瘸腿,对这唯一健全的女儿自是百般疼爱,为此求到皇帝面前。
皇帝自然也疼爱女儿,无奈之下,只能让张沉一个罪臣成为朝宁公主的驸马,但张沉从此无缘朝堂。
谁知成婚的朝宁公主,不安分守己,居然与多名侍卫有染,还当着驸马的面勾搭俊秀的男子。
左司谏上奏弹劾,不安于室,天天说有伤风化,身为一朝公主不该……
可皇帝疼爱朝宁公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件事也让众人唏嘘不已,曾经的惊艳绝才,眼下因妻子风流,每日亲自去抓妻子回府的可怜人。
江絮雾思绪回转,眼前的朝宁见她不说话,欲往前逼问她,可车舆外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朝宁,你给我出来。”
男人声线如竹溪,潺潺流水,颇为好听,想来这就是张沉了。
江絮雾刚这般想着,爬在她身上的女子不满地侧过身对车帘外的张沉道:“我要是出去,你要把手里的剑给我收起来。”
“呵,那公主能否跟我保证回去后,不再去那种风流之地喝花酒。”
“张沉,我身为公主喝个花酒,你也没必要管得这么宽。”
“可公主喝个花酒,为何身边都还要几个男人伺候。”
“只许男人去喝,就不许女人喝吗?对吗?这位小娘子。”朝宁轻佻地撩起江絮雾额前的碎发,若是男子,江絮雾会厌恶地推开,可眼前的人是女子,举止之间,她并不厌恶。
所以她下意识点头,“公主说得对。”
朝宁眼前一亮,仿佛找到知己一样,握住江絮雾的手,眼波流转,宛如烟云,“小娘子真乖,改天我送几个男人给你。”
“多谢公主大方,可小娘子还未出阁。”
车帘被掀起,裴少韫去而复返,一袭长衫被春风卷起云团。
朝宁笑得肆意张扬,明媚动人的脸上浮现暧昧,“原来是裴大人,你我都多日未见了。”
她欲伸手一摸,奈何裴少韫往身侧一躲,他这一躲,提剑的男子,正在气势汹汹地瞪她。
朝宁心里一慌张,可张沉冷笑,“公主再不下来,别怪我遣送公主身边的侍卫。” “你敢――”那可是她精心挑选的俊郎。
张沉冷哼一声,臂力一挥,直接将人抱下来。
江絮雾看得一愣一愣,还未回过神,就听朝宁公主她们又吵起来。
甚至还听到一句,“我只不过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你凭什么拦着我。”
朝宁气急败坏,挥手一巴掌摔在张沉的脸上。
张沉面色不改,任由被揍,气得朝宁牙根咬咬,忽想起什么,转身对着发呆的江絮雾道:“你是哪家小娘子,我明天送几个好看的郎君给你。”
“正好给你开开眼。”朝宁话音落下,就被张沉黑着脸塞进了另一辆车舆,随后拱手向江絮雾赔罪。
江絮雾摆摆手,表示理解,很快朝宁公主就被带回去,而裴少韫却还伫立在原地。
“裴大人,你不是去找我阿兄吗?”江絮雾仰起头看他,心想他怎么赶了过来。
“小娘子的阿兄还不能脱身,所以我来带话,让小娘子等会,正好我撞见这幕,也不知小娘子受惊了没。”
裴少韫摩挲着指间,眼眸映入江絮雾的倒影,唇角噙笑,仿佛是真真切切关心她。
江絮雾衣袂飘飘,也不知是春风搅动她的鬓发,还是在车舆被朝宁公主压倒,才会有几分凌乱之姿,少了几分往日端正温婉,多了几分灵动之气。
他漫不经心地思忖,却听闻江絮雾淡淡道,“劳烦裴大人帮忙,我并未被吓到。”
“是吗?我还以为小娘子会被朝宁公主的言论吓到。”裴少韫捻着白月扳指,意有所指。
江絮雾倒是有其他见解,“朝宁公主生性活泼,所想所念,皆理当不同。”
“小娘子是赞同她的话,我还以为小娘子不敢苟同,倒是我眼拙,用狭隘之心揣度小娘子了。”
他这番自谦,若是旁人定当摆手,可江絮雾颔首道:“裴大人知晓就好。”
“……”
四周静默。
裴少韫在如此窘迫的气氛下,依旧温笑道:“小娘子教训的是,不过我倒是好奇小娘子会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他这番话有点出格了,但他面冠如玉,温润有礼,并不让人觉得被冒犯。
江絮雾本来想借机呵斥他一番,转眼又怕是他的试探,因此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喜欢的郎君自然孔武有力,能护我周全。”
这话自是针对裴少韫。
江絮雾故意为之,原以为他会不以为然。
可眼前恍若谪仙的裴少韫,露出玩味的笑容,“是吗?”
江絮雾冥冥之中,心神不宁,忽然往后看去,发现沈长安不知何时出现,身边还有抱梅,她正挤眉弄眼,显然是要提醒她。
再听裴少韫,恶劣至极地补充道:“也不知道沈大人会不会伤心。”
第25章 误会
江絮雾揪住绢帕想骂他, 可脸皮薄的她根本说不出脏话,只能往沈长安那边走去。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江絮雾慢慢挪动脚步, 一边骂裴少韫。
身后的裴少韫戏谑的目光还一直落在她的背影,江絮雾更加恼火, 她其实很少动怒, 自从重生回来,一辈子的脾气估计都用在他的身上。
江絮雾一时心梗, 来到沈长安的面前,欲要解释。 裴少韫不嫌事大地道,“沈大人怎么有空来。”
沈长安作揖跟裴少韫行礼,常年不苟言笑的面容,让人看不清多大情绪。
“裴大人。我闲来无事路过此处。”
沈长安一袭圆领长衫, 廉洁得看不出是官员,反而像是游离在巷子, 穿过古桥, 环抱书籍的书生, 一身沉闷, 与热闹喧嚣的夜市格格不入。
江絮雾望着他的背影,莫名地觉得他洒满了一身孤寂, 而他本人行礼应答后, 他不卑不亢,目光坚毅, 仿佛看不清眼前裴少韫身上的敌意。
他只是俯身, 对身边的江絮雾道:“江小娘子, 要一起看灯会吗?”
江絮雾怔愣,旋即应下, “好。”
两人一言一行,恍若隔开了众人。
裴少韫看得刺眼,笑意拢了几分,“江小娘子,你不等江大人吗?”
江絮雾还未作答,沈长安已先行作声。
“一盏茶的工夫,很快我就送江小娘子回来。”
于是裴少韫眼睁睁看着江絮雾跟沈长安离去的背影。
少女单薄清瘦,披帛随风飘起,男人气质沉闷,跟清丽过人的小娘子完全不配,可当披帛快要落下,男人手疾眼快地握住,旋即递给发愣的小娘子。
小娘子没料到他的身手这么快,不免弯唇一笑。
灯火阑珊下,她们有那么一瞬间,恍若天作之合。
裴少韫眼底的阴鸷藏都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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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雾跟随沈长安往前,本意是想要跟他解释,可一路上她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而抱梅跟在她们身后,深怕打搅她们,抱梅还特意隔开了两三尺。
不知不觉,她们来到一处古桥,有位妇人在叫卖花灯。
江絮雾看到摊上的莲花灯盏,心下欢喜,想要买下,可沈长安先一步帮她买下。
沈长安将莲花灯盏买好后,他将花灯递给江絮雾。
“送我的?”江絮雾嫣然一笑,眼眸恍若被人放在天上的孔明灯,薄薄白纱,一点微弱的烛火,燃烧了夜色的美。
“嗯。”沈长安胸膛内有谁在澎湃,目光也不敢凝视。
江絮雾趁此机会,澄清地道:“我刚刚说的话,是假话,你莫要放心上。”
“我并没有放心上。”
沈长安认真地凝视江絮雾。
这个孤寂一生,终日与书画作伴,沉闷如砚台的男人,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坦然地道。
“江小娘子喜欢身强体壮,可以护你的人。那我能锻炼身体,能成为你喜欢的人吗?”
“可以吗?”沈长安重复了一遍,执拗地看她。
风声鹤唳,一盏盏灯火下,在人声鼎沸的夜市中,江絮雾的心仿佛被重重锤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如此的话。
上辈子,周围的人都说,她与裴少韫夫妻一体,她要贤惠识大体,要好好抓住裴少韫的心。
她嫁给裴少韫,是高嫁,是她的福气。
诸如此类的话,让她被压得不敢动弹。
江絮雾如今在想,她真的爱裴少韫吗?还是说,只是被旁人言语引领,才会爱他?
但眼下的江絮雾愈发倦怠,她恍若回到上辈子的梁木屋檐下,变成了笼中铺着锦绣绸缎的华丽鸟雀,任人随意摆弄,而裴少韫宛如局外人,站在金笼外心情好时逗弄她几番。
可眼前沈长安却直白地看她,眼中的温情和执拗,是她从未得到,竟让她眼眸泛起氤氲,一时无法作答。
所幸,沈长安并未追问,反而耐心地看她,在繁华闹市中,沈长安用帕子为她擦拭眼尾的泪水。
“莫哭,江小娘子。”
明明只是过问,她就会难以遏止落泪。
江小娘子以前到底受过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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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结伴而行,而后沈长安送她回去时,江絮雾见他背影萧条,孤身一人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在沈长安回身的刹那,她大胆地将腰间的香囊塞进这个男人的掌心,在夜深的遮掩下。
江絮雾对他说,“我会等你。”
四目相对,她仿佛看到沉闷的男人似乎笑了,但因为常年不笑,笑得僵硬,就像给老旧上漆的木杌,因陈旧,只能掩饰几分墨色,显得滑稽又让她会心一笑。 江絮雾笑够后,一时不注意,转身差点要摔倒,可有人钳住她的臂弯。
她的梦,仿佛镜花水月,化成一面铜镜,四面八方呈蜘蛛网碎裂开。
“裴大人一直在这里吗?”
江絮雾收敛笑意,往后避开,被裴少韫察觉。
他也不恼,淡笑道:“这里风景好,就忍不住多待一会。”
江絮雾环顾一周,除去巷口的几棵苍天大树,还有零零星星的几盏屋檐花灯,一点都看不出任何风景。
但她没有揭穿他的谎话,因为阿兄过来了。
于是她告辞与江辞睢一道回府。
今夜的江絮雾心情不错,入眠前,想翻出沈长安给她的玉佩,可翻到某个匣子,注意到里头有个绿釉印花香盒。
“我什么时候有这个?”
江絮雾掀开,发现是几枚香丸,细细闻了一下,淡淡的檀香还混迹着龙鳞香,淡雅扑鼻。
“算了。”她实在想不到自己何时有这香丸,懒得多想,将香盒放好,没一会就翻到玉佩,看来好几眼,她就塞进自己的贴身香囊,与香料混合。
往日随身佩戴,也不引人注意。
江絮雾思忖,唇角的笑意未曾消散。
可深夜入眠,她又梦到裴少韫。
高楼凉亭上,裴少韫收敛笑意,满脸阴鸷。
“你想嫁给别人。”
高楼凉亭的白纱化作披帛,缠在她的脖颈,而裴少韫细细摩挲她的脸颊,吞掉她的眼泪和哭泣,云肩高耸,雪肌染梅,一上一下。
“做梦。”
江絮雾吓得惊吓,却发现原来是梦一场。
“梦里都不放过我。”
江絮雾揪住被褥,反正她迟早要与裴少韫分道扬镳,不必为此人动怒。
她豁然开朗,不再纠结裴少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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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梨花快落没了,春风也染上热意。
江絮雾的院子里多了秋千,是江辞睢命人建造。
他最近公务繁忙,怕江絮雾在院子里待得乏,想起她幼年喜欢秋千,便命人建了秋千架子,想讨江絮雾的欢心。
处理这件事后,他便专心致志投入最近的案子,北平寺的龙袍案。
据大理寺调查,此案涉及的百善大师在自戕前,留下“意”一字,众所周知,大皇子的字就是“意”。
对此大皇子上奏说有人陷害他,直指三皇子,剑拔弩张。
朝堂上的官员大气都不敢出,三皇子解释并无此事。
“大哥与我是亲兄弟,我又怎能做出离间兄弟之事。”
太子周意冷笑,“惺惺作态。”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面对兄弟阋墙一幕,不置可否道:“此事不可再议,下朝。”
见皇帝偏心三皇子,上次案件还没结束,又让三皇子接手此案。
周意一回东宫,花瓶屏风砚台和纸画都被摔在地上。
江辞睢和一干幕僚面面相窥,随后他就被亲自叫进书房。
因近日谣言,太子对他各方猜忌,江辞睢自然知晓,也就默默受了太子的怒火,可谁知太子竟气不过携他一起去马场,而后骑马射箭。
江辞睢骑马作陪了一炷香的工夫,太子的气消停不少。
“让江大人看笑话了。”太子拱手,暴戾的脾气收敛,旋即自谦在江辞睢面前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