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雾因上次的经历,换上男装,驾轻就熟,车舆没一会便来到大理寺。
宋一早已恭候多时,见到江絮雾下来,便陪着她进去。 可能是裴少韫打好招呼,进入大理寺顺顺利利,这次江絮雾看到狱卒行刑在犯人身上,除却面上白了白,其余反应都无,辗转反侧终于来到上次见到阿兄的牢房。
江絮雾不假思索地快步走近,“阿兄。”
几日未见,江辞睢貌似比上次清瘦了不少,囚服多了几道污渍,江絮雾心疼的趁着牢狱被打开,就来到他的跟前,小声地喊着。
江辞睢本身在阖眼,听到熟悉的梨花香,他立马睁开眼,看到阿妹又来看他,满心满眼地充满了担心。
“阿妹,你怎么又来了,你的唇怎么又……”他目光一下子阴沉下来,想到上次阿妹是跟着裴少韫,唇角也有伤疤。
一想到这里,他难掩周身的危险和戾气。
江絮雾抓住他的手腕,悄悄看了一眼四周,才轻声道:“阿兄我没事,你不要每次都担心我,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先说好你,你不要动怒。”
见江辞睢紧抿着唇,攥紧拳头的模样,江絮雾犹豫再三地说出来。
“我要跟裴少韫成婚了。”
“咔嚓――”骨节声作响,江絮雾的手腕被他反手攥紧,一双锐利的眼眸充满渗人的凶光。
“他敢娶你,他配嘛?”
“阿兄你放心我不喜欢他,我这次来是跟你说……”她悄悄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江辞睢在听完全部后,眉头依旧没有松懈下来,反而一脸严肃地看她。
“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她会趁着几日后的端午节那日,人声鼎沸,街头巷尾,热闹非凡,而她趁着这个节日与旁人一起看龙舟竞渡,再假装落湖假死。
桥下已经找好人,在下方接应,到时候接应她的人会把她带去城外,而路引盘缠,她已备好。
她先去并州,再去冀州,再辗转几州,最后落脚在平州。
平州离京州三千公里,甚是遥远,而且平州富商居,酷爱贩卖锦绣绸缎,她曾在幼年被父亲携起在平洲住过,对那边还算了解。
可她一旦靠假死远离京州,那么她与阿兄,天各一方。
这也是她来寻江辞睢的原因,想要跟他通气,但她也知道阿兄没有那般容易说服,故此她准备了好几套说法。
江辞睢闻言,面容狰狞,双手用力捏紧她的手腕,可江絮雾忍住没叫疼。
她知道江辞睢心底肯定很难受。
果不其然,江辞睢无法接受。
“区区一个裴少韫,他竟然害得我们兄妹成这样,阿妹,我杀了他好不好。”
只要杀了他,阿妹就会在他身边。
江辞睢绝对不允许阿妹出事,远离自己。
如果阿妹有天真的离开自己,那也是他自己先一步走。
江辞睢目光阴沉,搂住江絮雾,再次提议,“与其让他拆散我们兄妹分离,还不如杀了他。”
“阿兄你怎么又说胡话,他可是大理寺少卿,要是被发现你吃不了兜着走。”
江辞睢知晓阿兄一旦遇到关于自己的事情,就跟疯了一样,于是耐心劝道。
但江辞睢握紧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道。
“谁也不会拆散我们。”
“我会把他杀了,他的死不会连累我们,如果真的有一天连累到我们身上,我会自刎,一人承担所有。”江辞睢粗糙的指腹碾压她唇上结疤伤口。
目光全然都是江絮雾的倒影。
“你放心,明天他就会横死在街头。”
“你也不会远离京州。”
“我们可是骨肉相融的兄妹。”江辞睢粗糙的指腹,细细地抹去某些不应该有的东西。
娇嫩的小娘子唇上被脏兮兮的黑色覆上一层污泥,可男人认认真真,完全看不出是故意而为,而他右手的小拇指似乎比平常人少了一截,被他藏在袖子里。
江絮雾听到他这句话,余光注意到江辞睢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望着短一截的小拇指失神,喃喃自语,“对,我们是骨肉相融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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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之上,几辆车舆停靠在一旁,纹丝不动。
几匹快马从官道上另一侧疾驰飞奔,忽然车舆青布被掀开一角。
弓箭被拉长,悄无声息地“咻――”射了出去,瞬间惊动前方骑马之人,“吁――”
骑马在身后的沈长安拉住缰绳,面色肃然,下一刻,箭雨蹭蹭地飞出来,沈长安这些人连忙退后,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沈长安身侧的官兵被射中,在他面前死不瞑目地倒在他的面前。
沈长安面色沉重,往身后一瞥,却见车舆里有人走出来,对方一袭紫袍官服,衣袖飘飘然然,似要乘风而去,而他伫立在车舆,俊朗的面容露出玩味的笑容。
沈长安心中一沉,只因他敢露出本来面容,就已经做好打算不让他活着回京州,想到袖子里藏的账本,他不假思索地往后骑马飞奔逃离这里。
裴少韫却接过手底下的人弓箭,拉开沉重的弓弦,“咻――”凌厉的箭声,穿透层层的风声,直取对方的项上人头。
“彭――”沈长安被箭刺入后背,可他却咬紧牙关,想到一心一意想要见一面小娇娘,他凭生一股勇气,竟撑着后背的伤势,勒紧缰绳,疯了一般往前冲。
他一定要活着回京州将账本给圣上,还有……
阿雾。
“没想到沈长安还算有毅力。”裴少韫收回弓箭,见他撑着背后伤势,一言不发,继续逃离,他露出渗人的笑,便挥手命人去寻沈长安的下落。
“太子殿下要求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尔等可要好好找到沈长安。”
第55章 扔下他
猎场上风声鹤唳, 几声凌厉的箭声“咻――”地穿透靶子,引得一片喝彩。
“太子殿下真当孔勇有力,当世豪杰。”冯三丰高喊, 脸色通红,众人当即附和。
身为太子的他却没有常人一样露出倨傲的表情, 他用锐利的眼神扫视射出的箭, 又拉长的弓箭,对着天上一射, 一只野鸟嗷嚎一声掉落下来。
不用冯三丰再次捧场,周遭的随从们都已经被震慑到夸赞太子的勇猛。
裴少韫正是这时从乘坐车舆,观其此一幕,他咳嗽了好几声,也正是这几声, 太子注意到他。
将弓箭随手扔给了随身的侍卫,从中跳下马, 而裴少韫也下车舆, 对着太子躬身道:“太子殿下。”
“裴大人无须客套。”太子殿下收起一身暴戾的时候, 看起来温润如君子。
裴少韫被他双臂扶起, 两人寒暄几句,太子不经意问起。
“人找到了没?”
“已经受伤, 还在寻人。”裴少韫注意眼前太子眼里闪过杀意, 但很快就被藏了起来。
他右手拍上裴少韫的肩膀,意味不明地道:“真可惜。”
身后的随从和冯三丰等人, 见到他们在闲聊, 一个个都默契十足地守在身后, 没有人僭越雷池一步。
裴少韫轻笑:“是臣的疏忽。”
“算了,孤相信裴大人肯定尽力了, 来,裴大人要一起狩猎吗?”
太子热情相约,裴少韫佯装身体不适,露出浅笑:“多谢太子美意,我近日身子不适,恐难承担太子的好意。”
太子闻言也不追究,反而兴致勃勃地道:“听说你要娶妻,正巧还是江辞睢的妹妹。”
“是。”裴少韫不卑不亢地应答。
太子露出唏嘘的表情,“江辞睢为人性子忠诚,这么多年跟着孤,得才兼备,可惜孤如今不能帮他从牢狱之苦中摆脱出来。”他说得情深意切时,堂堂太子,竟以泪洗面,这般行径,触动了身后的幕僚等人。
“太子殿下莫要伤感,江大人要是知道殿下这般体恤他,定然会知道太子殿下你的心意。”
幕僚等人忠心耿耿地说道。
太子饱含泪意,轻叹一声,引得众人更加感动。
裴少韫宛如局外人,冷眼旁观这一幕,但为了装个样子,他还是恭维地对太子说:“殿下对待下属赤诚相待,让臣等自愧不如。”
一番官场的话,演绎得淋漓尽致,待到裴少韫估摸时辰差不多,便寻了其他由头离去。
等他走后,太子依旧深陷歉意中,无法自拔,直到冯三丰心疼太子殿下,约太子殿下去庭院喝酒时,太子刚刚自责的模样,荡然无存。
楼阁台榭,婢女们身着华服,脚踩软履,端着酒壶进来,为他们斟茶倒酒。太子面色冷静,眼里的戾气藏都藏不住。
“你说裴少韫是真心归属孤吗?”太子猛喝一口烈酒,辛辣的滋味令他清醒了不少。
冯三丰坐在下方,轻叹道:“无论裴少韫之前是为谁做事,太子殿下理应防备三分。”
太子冷笑:“孤要是不防备,你觉得我还能当太子吗?”
冯三丰见太子又露出杀意,顿时踌躇不敢再说,但太子丝毫不在意,凝神道:“说起来,皇上私底下派人调查翊王,而翊王那个蠢货在梁州当惯了土匪,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轻而易举就被人偷走了账本,还需要孤给他扫尾。”
太子想到这件事,青瓷酒壶被他重重地一拍,酒水洒出几滴,太子身上的便服洇染了几片,婢女们惊慌下跪。
正巧太子心情不好,见她们一个个都跪下,奴颜婢膝,发难道:“孤都没有怪你们,你们就这么喜欢跪,好,好得很,你们就给孤跪到明天,不准起来。” 在场的婢女闻言面色煞白,不敢吱声。
冯三丰举措不定道:“殿下,天气尚未转酷夏,跪一天一夜,恐怕这些婢女们身子不适。”
他并不是怜惜这群婢女,反而是担心殿下的名声。
太子自是知晓这点,冷笑道:“她们一个个卑贱的身子,有什么不适应的,再说,冯三丰你以为维护这一时的名声,能抹掉之前的名声吗?”
冯三丰被太子这句话问到,一时哑然。
太子冷哼一声,继续饮酒。
这时有婢女从庭院回廊走到太子的跟前,面色伤感,眼中含泪,屈膝行礼,“太子殿下,太子妃身体越发虚弱,想要求太子殿下,前去看一眼。”
“孤又不是大夫,有什么好看的。”太子喝闷酒,可婢女一言不发候在他跟前,太子殿下讥讽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随后便甩袖道。
“罢了,孤去看一眼。”
太子带着一身酒意,气势汹汹地来到太子妃的院子,只见院子里的梧桐傲然盛开,几只野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仿佛要将一生的嗓子都要喊破。
他没由来地厌烦,吩咐下人赶走这群野鸟,然后他大刀阔斧地走进太子妃的寝内,嗅到了满屋子的药味,屋子里伺候的婢女们一见到太子,齐刷刷地下跪。
“你们都给孤滚。”太子凶神恶煞,一声呵斥。
几名婢女们都吓得屁滚尿流,他厌烦地收回目光,掀开珠帘,来到内室里,望着躺在床上,正巧露出一张虚弱的小脸。
太子没由来的心烦意乱,走进时,发现她身子又瘦削了。
“这些人伺候你,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太子坐在她的身边,一开口就训斥手底下的奴仆们。
女人名唤陈娇盈,是太傅之女,也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可惜这几年太子妃的身体疾病缠身,不到三年,弱不禁风,瘦骨伶仃,一副要离开人世的可怜样。
“阿随,你不要随便将怒火发泄在旁人身上。”阿随是太子的小名。
陈娇盈露出温婉的笑容,昔日她笑起来,脸颊梨涡深深,可如今,太子已经看不到她的梨涡,心中躁闷不已。
“你天天心肠好,也不见你身子好起来过。”太子冷嘲热讽。
“我身子不好是上苍安排好的,倒是你,你不对她们好一点,你的名声总会拖累你。”
陈娇盈好心劝告,可才没说几句话,身子都颤抖不停,不断地咳嗽。
任是太子无情,再看到青梅竹马的太子妃变成这般,还心心念念想着他,太子还是伸出手,拍拍她的后背。
“你惦念我的名声有什么用?反正我名声这么遭,我父皇不更是有理由将位置传给三弟。”太子说到这里,面容扭曲,他无法理解父皇对三弟各种偏袒,就三弟软兔子的心慈手软,怎么能担大任。
陈娇盈听出他的嫉妒不甘,握住他的手道,“皇上的想法我们做臣子的哪个能猜到,倒是殿下你,我总怕有天走了,你也会跟着出事。”
“你这是在咒我?”太子勃然大怒,可他没有没有甩开陈娇盈的手,反而反手握回去。
陈娇盈看穿他的口是心非,霜白的脸色浮现柔弱的笑,“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对了,账本那件事你处理好了吗?”
提起这个太子来气,右手捶了一下楠木床边,“我身边的人个个都不中用,唯一中用的人,我还不能用,还要送进牢狱。”
“以后殿下会有中用的人,殿下不必忧心,若是这件事真的被捅出去,我也能帮殿下一把。”陈娇盈这句话,仿佛在暗示什么,令太子攥紧了她骨瘦如柴的手。
“你想干什么?”
陈娇盈瞥向窗外的燕隼,耳畔传来铜铃声,她无力地缩在太子的怀里,轻声道,“阿随,我会帮你最后一次。”
“阿盈,你现在病重,能帮我什么,你还是好好养病。”
许是怕自己说得过重,这个一向在外暴戾,却在属下面前诚心诚意的太子殿下,伸手拂掉她眉宇间的忧愁,轻轻地吻了上去。
“我会登上皇位,我会让阿盈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OO@@的树影颤动,遮住窗棂内的温情,几声不合时宜的鸟啼和铜铃声,引得回来的江絮雾心烦意乱。
她想到昨日在牢狱里拒绝阿兄的话,虽然阿兄表面应下,说不会这般冲动,可她却深谙兄长的想法。
江絮雾知道阿兄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
她忧心忡忡,深怕阿兄真的设计刺杀裴少韫,连累他自己出事。
可阿兄在牢狱里,怎么能出来设计刺杀。
江絮雾不断安慰自己,也许阿兄说的是冲动话,但她焦虑引得手里捣鼓香料都不在心上,抱梅进来时,发现紫檀矮几上的乌木沉香和檀香的一些不知名香料打翻在一起,可小娘子心不在焉,凑上前轻声道。
“小娘子?”
江絮雾回过神,发觉是抱梅在喊她,随后看到紫檀矮几上被打翻的香料,她无奈地命人来收拾一番。
抱梅看她神情病恹恹,不免担心地道:“小娘子是为了成婚一事吗?”
今天裴府的人已经来到江府,正跟江夫人商议三书六礼的流程,还有婚期定的时日。
一道道下来,前院热热闹闹,她们院子里因抱梅担心小娘子不开心,吩咐院子里的人都不准提这件事,所以紫扶院里冷冷清清。